漢未央 卷二︰朝天闕 第七十七章 大婚(下)

作者 ︰ 悲傷的白娘子

褚夫人耍起小手腕有意刁難,究其用意,完全出于愛護女兒的心意,她要讓謝家人知道,褚家的女兒,並不是那麼好娶的。

今兒這個日子,不把男方壓上一頭,一旦過了門,豈不要把她家女兒往旮旯角里放?

這樣一來可苦了前來傳話的婢女,在外頭被自家主公罵,進了內宅被主母罵,活生生一只風箱里頭的老鼠,左右受氣。

不過,此時受氣的不止她一個。好不容易打扮得衣冠楚楚的劉霄,莫名其妙地被一干女眷攔在褚府前院,也不知道她們究竟是褚府的什麼親戚,反正他一個都不認得。

劉霄確實不知道晉朝時候的迎親禮數,只知後世的小姑子難纏,估計眼前這些嘻嘻哈哈攔住迎親車駕的女子們,大約是褚珞的堂姐妹之類的。

「難道她們在索要禮錢不成?」,劉霄揣測道,又怕壞了規矩,不敢貿然硬闖,只好茫然無措地看向身旁的陸納,指望他替自己解圍。

黃門侍郎陸納此次跟著迎親的隊伍同來,可謂重任在肩,充的是儐相一角。所謂好男不跟女斗,劉霄抹不開面子與一干女子交涉,他這個儐相總不能就讓新郎官止步與此,得其門而不入吧?

「褚中書,你看……」,陸納尋來褚歆,把他扯在一邊,朝不遠處佇著的劉霄努嘴道,「就讓府上的姐姐們饒了他吧,我們男家如在禮數上有所不周,大婚過後慢慢補救不遲,萬不可錯了婚典,會稽王爺那廂還等著司儀呢!」。

褚歆抬眼一看,不遠處的劉霄正無計可施的來回踱步,一臉窘迫。而自家府上的那幫女親卻得勢不饒人,好不容易等劉霄鼓起勇氣上前好言相求,當即被二三伶牙俐齒的年輕女子駁回,劉霄只得退回在迎親的車駕前等著陸納救急。

這幫女親褚歆當然認得,自己夫人娘家那頭來的居多,這讓他頓時回想起當年去夫人府上迎親時的場景。

夫人娘家那頭的一幫女親……褚歆無奈地直搖頭,再看向劉霄時,頗有點同病相憐的味道。

「陸侍郎稍候,我這就去內宅看看」,褚歆道。一場大婚,眼下劉霄遇到的窘境也是些常見的小把戲,左右不過逗人一樂的點綴,不過話說回來,褚歆覺得鬧歸鬧,過了頭終歸不好。

褚歆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女兒的閨房前,正要叩門進去一探究竟,猛然間意識到褚珞正在梳妝打扮,雖父女血親,到底男女大防,只得放下準備叩門的胳膊作罷。

好在附近就有當值的婢女,褚歆靈機一動,粗聲粗氣地喚來一個,大聲道︰「去,進去告訴夫人,都這會子了,這是在里面繡花麼!」,說完,又重重哼了一聲。

可憐小婢女見自家主公神色不善,嚇得頭一低,連忙應了個喏,輕手輕腳叩開褚珞的房門進去稟報。

外面的動靜早被房中的褚珞母子听見,褚夫人嘆了口氣道︰「你听听,你的死鬼老爹呀,恨不得早些把你攆出家門干淨!」。

「娘!——」,褚珞長聲喚了句道,「差不多就好了,莫叫……莫叫院子里頭那人為難」。

褚夫人知道女兒指的是劉霄,于是瞪了褚珞一眼道︰「喲喲喲,當真女生外向,這還沒行儀呢,就忙不迭幫夫家說話了!」。

「我的好娘親!——」,褚珞氣結,喚了一句後沒了下文。

「好好好,就這般讓那小子輕易得逞,將來到了夫家受了氣,可別三天兩頭跑回來尋著娘親哭哭啼啼」。

褚珞白了母親一眼,仍不答話,卻徑自起身,仔細對著身前銅鏡端詳妝容後,就準備出門。

方才進來催人的婢女見狀,忙躡手躡腳退了出去,告訴褚歆說小姐已經準備妥當,就要出門。

褚歆這才松了一口氣,同時心中暗自有些小小得意,對付自家這只母老虎,就不能太軟弱。這女人呀,當真給不得好顏色,否則,一準兒對你蹬鼻子上臉的。

得了信的褚歆又忙奔向前院,把消息告訴給陸納。陸納听聞後心里頭踏實下來,到不遠處會了劉霄,跟他說新娘子就快出來了。

果不其然,劉霄耐住性子再等少許,裝扮一新的褚珞被她母親引著,蓮步輕移,面若牡丹,眼波間神采流轉,款款向他迎面而來。

一時間,劉霄看得竟痴了……

此刻的劉霄還未意識到,許多年後,她,今日這般向他迎面走來的樣子,那身被清風拂起而舞的紅紗,將會一生印刻在他的腦海里,一日不曾褪色。

新娘既出,褚夫人忙遣散一干攔路女眷,再喚人牽來府上備好的送親車駕。

陸納忙提醒劉霄扶新娘子登上褚府的送親馬車,待新娘子在馬車上坐穩,陸納復又引著劉霄登上自家迎親馬車,隨著馭手的一聲吆喝,沉寂一時的喜樂俄而大起。

「快看快看,新娘子來咯!新娘子來咯!」,圍在巷子口的百姓騷動起來,紛紛擠身向前,百十雙眼楮齊刷刷望向褚府的送親隊伍。

「我說,看見新娘子沒有?」,一婦人問同伴道。

「別急呀,正瞅著呢!」,那同伴使勁踮腳,脖頸伸得比鴨子還長。

「唉!」,婦人嘆道,「想不到堂堂褚家,竟如此小氣,你說,偏把那馬車窗孔做那麼小干嘛?」。

……

百姓們愛湊熱鬧,卻頗曉規矩,等到一迎一送的隊伍近了,紛紛退避讓出一條道來,放婚嫁隊伍過去。

謝府這頭早得了消息,謝安、劉氏和阮氏等親眾齊齊迎在前院,等劉霄和褚珞下了馬車,謝安忙吩咐人引著他們兩個進入廳堂。

不久,前往桓家迎親的謝泉也折返回來,桓家來的女親不多,桓雲的夫人性情又大異褚夫人,估計謝泉在桓家未曾遭遇劉霄般的難堪。

兩對新人俱至,司儀司馬昱遣人請了褚桓兩家親長來謝府,一並在高堂之位坐了,便正兒八經的行起婚議來。

拜天地,拜高堂,飲合巹酒。

等到兩位新娘子向各自高堂獻完茶,司馬昱唱禮成。

隨即,堂外禮樂大盛,廳堂內的座上之賓紛紛起身,向兩對新人及新人們的高堂道喜。

行完儀,賓贊劉琰一一請開眾賓客,遣人引著他們赴謝府中各處宴席入座,流水的長席擺上,道不盡的一個「盛」字。

謝府鼎沸的人聲直到子夜方才逐漸寂靜下來,賓客們一一散去,留下來的不多,或為謝安推心置月復的好友,如孫綽、支遁大師等,多半為不在仕宦場中的名士;或為劉霄的舊部故友,如尚書右僕射顧悅、黃門侍郎陸納、以及謝玄、劉建、賀鐘、朱江等人。

張弛、刁協听說劉霄大婚,本來也想和朱江他們一起前來痛飲幾杯的,但終歸顧慮謝家的名頭,前去道喜的非富即貴,不是他們能躋身同列的,所以考慮再三決定不去,但是人雖未至,表為心意的賀禮還是托了步兵校尉朱江捎了過去,又交代朱江替他們在劉霄面前告罪。

劉霄听了當即重重擲下酒杯,十分不悅道︰「這兩個家伙,顧忌的是哪門子的名分!咱們這些屯騎營出來的老伙計,哪個不是過得命的交情?比起那些虛名,又如何?我呀,最不看重的就是這些!」。

三言兩句話雖重,被朱江、賀鐘和劉建幾個听了去,心里卻是暖暖的,于是紛紛舉杯,說是替張弛和刁協賠罪,實則結結實實灌了劉霄幾盞酒。

謝玄對二哥的這門親事最滿意不過了,褚珞打小他便相熟的,不過,到底長兄謝泉還是娶了桓家的人,使得桓謝兩家聯姻成為事實。

雖他心里多少還是有些不快,怎奈這次叔父從荊州來建康全程做主,也由不得他這個晚輩出來說三道四、提出異議,因而,謝玄便生生忍了,只是,他愛憎分明的個性,自始至終竟未到長兄謝泉那邊敬上一樽酒。

劉霄看在眼里,卻不好相勸,心道畢竟七弟年紀淺,再過上幾年便會明白,這個世界上不單單只有黑與白。

說起來,對劉霄而言,還有一個重要人物今日未曾來謝府赴宴,便是他的恩師抱樸子。

不過,抱樸子托支遁大師帶了話給劉霄,無外乎一些吉利討巧的話,還有一份賀禮,劉霄收了,還沒來得及拆開來看,瞧瞧外觀,似為一幅字畫。

這酒劉霄幾個又飲了將近個把時辰,即便他自認酒量不淺,也架不住顧悅、劉建等老友舊部的輪番灌他,還好七弟謝玄機靈,或明或暗替劉霄擋下不少,才不至讓他當眾出丑,醉成一灘爛泥。

再半刻,年長些的顧悅、劉建以及賀鐘幾個有了盡興而歸的意思,畢竟,今晚是人家大好的洞房花燭之夜,總不能一直拉著劉霄陪了他們,此刻紅燭搖曳的洞房里頭,還有一位才過門的新婦眼巴巴的等著呢!

送走了這幫人,謝玄好幾次問二哥是否有礙,劉霄回了句不打緊。

謝玄還是不放心,仔細看二哥的步履還算穩健,方才放下心,目送劉霄回房,這才穿回自己房中安歇。

「這,便是洞房花燭夜?」不緊不慢走至房門前,劉霄心中自問一句。

窗紙透出些許燭光,或許因為房中的鋪陳,那微弱的光看上去紅彤彤一片,很是溫馨,可劉霄幾次伸手,卻沒有足夠的勇氣叩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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