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未央 卷二︰朝天闕 第七十六章 大婚(中)

作者 ︰ 悲傷的白娘子

謝安幾個不敢抬頭,要不然,他們會發現當今皇帝司馬聃眼角發黑,眼窩深陷。

「會稽王,宣詔吧」,司馬聃淡淡道了句,接著扭頭示意身邊太監扶他上馬車。

司馬昱躬身領命,等到皇帝司馬聃從他身旁走過,便抬起頭來不無擔憂地看了看皇帝的背影,心中一片沉重。

「制曰︰陳郡謝泉、謝朗,詩書門第,才卓敏睿,品狀優序,且于國功莫大焉。桓氏女桓媛、褚氏女褚珞,溫婉賢淑,品貌良善,太後與朕聞之甚悅,為成佳人之美,特賜桓氏女配之謝泉,賜褚氏女配謝朗,布告中外,咸使聞之」。

司馬昱念完詔書,桓雲等躬身再拜︰「謝陛下,臣等奉詔」。

「今日你們幾家的婚儀,陛下交代給了本王,務必要辦得體面隆重,我說桓刺史、褚中書,謝長史,我朝立國以來,即便諸侯各王,甚至諸皇子的婚典,可都不曾這麼熱鬧過」,司馬昱將桓雲三個一一扶起,笑道。

「小女出閣,竟由天子賜婚,王爺司儀,我等俱俱感念皇恩浩蕩!」,三人之中,論品秩江州刺史桓雲為尊,于是他代替褚歆和謝安回了司馬昱的話。

幾人寒暄不過幾句,褚歆眼尖,見天子輜車已經掉頭瀝瀝而動,于是趕緊扯了扯身旁謝安的袍袖,又小聲顧向司馬昱說道︰「王爺,天子這就起駕回宮了?」。

司馬昱掉過身來,一眾太監宮女已經跟在輜車後面往宮城方向離去,都不用他回答褚歆了,顯然皇帝司馬聃已經起駕離去。

于是幾人朝著車駕遙遙作揖,少頃起身,謝安這才將司馬昱請入謝府,而褚歆和桓雲則同司馬昱暫時道別,各自歸府等候謝家迎親。

謝門雙娶,娶的還不是一般人家的閨女,一桓一褚,哪家單獨拿出來都是讓人咂舌的名頭,等到天子離去,宮城宿衛撤回,平頭百姓們從大街小巷蜂擁而出,把那烏衣巷口圍得水泄不通,爭相欲要一睹才子佳人。

而當朝的大族世宦,各家各戶一清早便遣出得力人手,蹲在巷口附近單等聖駕離去,好及早回去報信。

做舅舅的劉琰今天被分了個好差事,充起賓贊角色。不多時,想必大族勛貴們已經得知詔書宣完,皇帝回宮,于是來謝府登門賀喜的一個接一個陸續趕來。

烏衣巷口原本稱得上寬敞,此時卻完全被喧囂的人群佔據。建康城中的百姓們老早就听說褚家女如何如何芳華絕代,謝家二小子如何如何英雄了得,美人配英雄,從來都為人津津樂道。

百姓們愛湊趣看個熱鬧,比肩接踵之下,雖五月天氣稱不上炎熱,各個卻擠得汗流浹背,浸濕衣襟。

謝府周遭人聲鼎沸,卻苦了前來賀喜的達官顯貴,車駕過了秦淮河便再難同行,無法,只得遣了壯實的家僕,推推搡搡勉強闢出一條道來,供貴人們過到烏衣巷中。

此情此景當真萬人空巷,百官輟朝。本來就是美事一樁,也不好動用兵卒強行驅散百姓,平日里驕橫慣了的勛貴們只得望人群興嘆,挽起袍袖從百姓中擠出一條路來。

「鎮軍將軍、武陵王司馬晞賀謝家大喜——」。

「尚書令王彪之賀謝家大喜——」。

「尚書右僕射顧悅賀謝家大喜——」。

「符節御史陶悅賀謝家大喜——」。

「中書侍郎溫放之賀謝家大喜——」。

「中護軍何放賀謝家大喜——」。

……

今日劉琰這個賓贊做的很稱職,就在謝府前院口筆肅挺立,每來一個賓客便贊唱一聲,同時讓府上僕從們接過賓客所攜賀禮。

偏偏今天登門相賀的賓客特別多,除了朝中任職的,連出鎮州郡為官的也來了不少,似揚州刺史王述、豫州牧袁真等都是親身前來,細細一點的話,單少了兩個人,太尉桓溫和徐兗刺史郗愔。

這廂謝府已經高朋滿座,一面在廳堂內布置婚典,一面準備去褚、桓兩府迎親。

劉霄和謝泉則被婢女們梳洗打扮一新。特別是劉霄,一身朱紅袍服,外面罩了件薄薄的墨紗,黃白暗紋的束腰一勒,加冠,懸綬,自個往銅鏡里一照,還當真人模人樣,英武風流。

此時的褚府,褚珞席地而坐,身前一左一右侍奉著兩名婢女,一女捧著一方朱漆木盤,盛滿了首飾;一女捧著一面銅鏡,銅鏡中映照出一張嫣紅俏臉,更有一身紅紗,被那金線挑成的暗紋一壓,分外的好看。

滿頭青絲如瀑布,被母親褚夫人挽在手中,褚夫人的另一支手上執著一把桃木梳子,順著褚珞的發根輕手輕腳地一水梳到發梢。

只听褚夫人在褚珞身側一面替女兒梳頭,一面笑盈盈地念道︰「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三梳梳到頭,多子又多壽;再梳梳到尾,舉案又齊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有頭有尾,富富貴貴。」

褚夫人喃喃念著,似褚珞曾听過千百遍的,母親在她幼時為她唱過的歌謠,一瞬間,宛如昨日。

千般滋味浮現在褚珞心田,等她再想仔細端詳銅鏡之中的自己時,那張嫣紅的俏臉卻看得越來越模糊,同時,幾滴熱淚從她的眼角滾落……

褚夫人一時還沒覺察到女兒的情緒,等到梳完頭,又替褚珞挽起發髻,接過婢女遞來的步搖正要往女兒頭上插,無意間從對面的銅鏡中瞧見了褚珞臉上的淚痕,于是忙放下步搖,喚婢女取來絲帕仔細替她擦過。

「你這孩子,娘親知道你舍不得這個家,可嫁到了謝家,將來你離爹娘也不過隔了一條巷子,又不是天南海北的難得相見」。

「娘,不是這個」。

「那是哪個?」,褚夫人笑了笑問道。

褚珞沒答話,由著母親替她補上妝容。

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總不好,盡管心中同樣有一抹淡淡的失落和哀愁,褚夫人卻想尋個話頭逗女兒一樂。

「你還記得不?在你三歲那年」,忽地褚夫人想起一段往事,說道,「你爹呀一心想要個男丁,偏我這個肚皮不爭氣,有了你三年間再無動靜,你爹又不肯納妾。有日他不知從哪里听來的渾話,說東安寺中來了位高僧,但有所求,只要誠心,沒有不靈的」。

「我爹呀,听風就是雨的,想必拉著你去為我求個弟弟去了吧?。

「可不是」,褚夫人听女兒答話,心頭一松,回道,「你那個死鬼爹,不由分說拉著我前去,你呀,又非要跟著來!」。

「有麼?」,褚珞眉頭一挑,回頭看了一眼母親,眼神間全然不信。

「你個小東西,還不信,要是執拗起來,比娘還要倔上幾分!當時你是哭著喊著攆都攆不開,鬧到最後你爹也沒辦法,只好把你帶上」,褚夫人說著說著笑了起來,十多年前的一幕清晰地浮現在她眼前。

「後來呢?」,褚珞問。

「哪里有什麼高僧,東安寺里頭的人回我們,說高僧雲游去了!」,十幾年前的事,此時說起來褚夫人心里頭還窩著一股子火氣。

「不過,我和你爹剛準備轉身回府,半路里不知從哪里竄出來一個瘋瘋癲癲的老和尚,追著我們不放」,褚夫人繼續說道。

「這個當真為奇事,我怎麼不記得?」,褚珞笑道。

「你才多大點的人兒,哪里記事了!」,褚夫人答,「別動別動,這個簪子戴歪了些!」。

褚珞正了正身子,依言坐定,忙問︰「後來呢?」。

褚夫人將女兒發髻上的一支金簪取下,描了描,復又插上,才道︰「那瘋和尚追到我和你爹前面,蹲子嚷嚷道︰「施主稍候,稍候,待貧僧好好看看這位姑娘」。

「看我?」,褚珞大覺稀奇,問道,「那和尚看我作甚?」。

「娘當時也奇怪得緊呀!」,褚夫人答,「那瘋和尚將你從頭到腳端詳幾遍,便瘋言瘋語起來,說什麼鳳冠霞帔,母儀天下,到最後說了些什麼,卻听不大明白」。

「鳳冠霞帔,母儀天下?」,褚珞驚道,「這可是隨便能胡謅的?」。

「可不是?你爹當即呵斥于他,問他為何滿嘴胡話」。

「爹也是冒失,不搭理他便是」,褚珞笑笑道。

「你還別說,端的那和尚也當真讓人稱奇,被你爹一喝問,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唱,大風後人鼎天下,落于人間主六宮……唱沒兩遍,一眨眼便不見了人影,你說怪不怪?」。

褚珞思索半晌不得要領,道了一句︰「當真是位怪和尚,不知他所吟唱的歌謠,打的是哪門子的啞謎?」。

褚夫人跟著說道︰「可不是?當時你爹听了,也道是個藏頭露尾的啞謎,橫豎猜不透其中的意思,後來也就棄之不顧了」。

她們母子兩個正敘說著這段過往的奇異事,不知不覺中先前那抹哀愁便被沖得淡了。

恰好在褚夫人替褚珞穿戴完首飾,卻听得一陣銅鑼嗩吶的遠遠傳進閨閣。

片刻後,一名婢女急匆匆跑了進來,見了褚夫人便蹲身稟報道︰「夫人,小姐,謝家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府上,老爺問小姐裝扮妥帖了沒有?」。

「這會才什麼時辰?謝家的人,怎這般著急!」,褚夫人啐道,「去,告訴老爺,小姐的妝容還沒好,好歹要把謝家二小子晾上一晾,哪能這麼便宜娶了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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