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未央 卷一︰西北望 第五十八章 夜拜

作者 ︰ 悲傷的白娘子

春日里天黑得早,眾人陪著劉霄再敘過一陣子話,才察覺到已近黃昏。

叨擾了整整一下午,劉建瞅了個機會,稱天色已晚,開口向劉霄辭行,好返回下蔡城中。

其實在送走三位天子使臣之後,剩下幾人都是相熟的,因而心不設防,邊聊邊飲,不知不覺都喝過了頭。

等到劉建開口辭行,朱江幾人才意識到已經差不多了,看看劉霄也帶有幾分醉意,都有心讓他早些休息,于是幾人相互看了看,便齊齊向劉霄告退。

昨日已揮手作別,顧悅帶來的這份詔書,對劉霄而言,無疑宣示著一個嶄新的開始。前途漫漫,他也有心想要清淨清淨,好好理一理進京之後的種種可能。

謝玄他們幾個塵埃落定,而他自己呢?似乎有些端倪,可又窺不出全貌。劉霄想起一句話來︰一入宮門深似海。

一切,恐怕都得重新來過吧。

「也好,你們也早些休息」,劉霄長長嘆了口氣,止住心中聯翩遐想,看向朱江幾人道,「對了七弟,既然詔宣即行,今夜你這個屯騎營校尉只怕還難得安生,好在朱江和賀鐘兩位校尉也在,就幫著一起準備好拔營還京的事情吧,劉校尉麼,我就不虛留了」。

「客氣了!」,劉建向著劉霄拱拱手道。

謝玄也點頭稱是,應下劉霄的交代,連同劉建、朱江及賀鐘三人告了退,一齊出了劉霄宿帳。

本來,謝玄有心讓劉建就在屯騎營中留宿一晚,朱江和賀鐘也跟著好一番熱情挽留,劉建卻執意不肯,又問謝玄打算何時拔營。

「今夜準備,明日辰時拔營,應該耽擱不了行程」,謝玄答道。

「你眼里只有三千人馬,我雖帶不走下蔡駐軍,但家小還在下蔡城中,細軟總要收拾收拾,只能辜負諸位好意了」,劉建笑道。

「也是,劉校尉可不似你一般,孤身一人無牽無掛」,一旁的朱江笑看向謝玄說道,于此同時,在他心里,也想起了遠在吳郡的妻兒老小,算起來,已有兩年不得一見了。

謝玄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畢竟似劉建、朱江等人,早已不是他這般年少輕狂,無牽無掛的年紀,因而愧然道︰「兩位說的也是正理,我本有心挽留劉校尉,別無它意,縱情一樂,不負了這難得一聚的情誼!」。

「此番我等同赴建康任上,來日方長,有的是機會」,劉建說道,「既如此,我先告辭,明日辰時,準時來謝校尉營中點卯!」。

謝玄聞言一哂,道︰「你非我之麾下,點的是哪門子卯?就不留你了,明日同赴建康」。

「好,告辭!」,劉建向謝玄幾人拱手作別,出得中門,早有屯騎營小卒牽來他的馬匹在等候,接過韁繩,他便翻身上馬,雙腿一夾,大喝一聲踏塵而去。

在謝玄幾個告退之後,劉霄躺在鋪塌上良久,卻未能入睡。听著宿帳外的屯騎軍營中人嘶馬鳴一片忙亂,便又想起屯騎營代表的中軍撤出豫州之事。

屯騎營這一撤,近在咫尺的荊州軍又會有何動作?正在荊州軍營中的桓溫又會怎麼看?還有,戰後,歷陽來的郗檢軍竟也在下蔡城下盤桓至今,雖不知郗檢到底有何用意,這里面,似乎有些文章可做。

屯騎營即將拔營回駐建康,事不宜遲,還得連夜去見一見桓大將軍。

念頭一起,劉霄起身下榻,整了整衣冠,便喚帳外親兵牽來馬匹。

出得帳門,劉霄正要上馬前往荊州軍營,想了想又交代親兵道︰「去喚我七弟過來,就說有事要他與我同往荊州軍營一趟」。

這時候,謝玄正同賀鐘、朱江一起,又召來主薄刁協及李季,商量著安排拔營的事情,听報說二哥相請,估計有要事相商,于是將一干事務托付給賀鐘和朱江二人,他自己則匆匆忙忙隨了傳信的親兵來見劉霄。

「二哥,喚我何事?」,遠遠看見等在中軍帳外的劉霄,謝玄忙招呼道。

劉霄不答,指了指身邊小卒牽著的另一匹馬道︰「你隨我去趟荊州軍營,就要赴建康任上,錯過今晚,估計以後難得再見叔父一面」。

「還是二哥想的周到!」,謝玄自接詔任職校尉後,又是酒宴又是拔營,外帶些喜悅和興奮,倒把叔父謝安隨桓溫來下蔡的事情忘在一邊。

待跨上馬背,謝玄反而連聲催促起劉霄來,「二哥快些,要不叔父該入睡了,反而不好!」。

「你這家伙!」,劉霄一面上馬,一面搖頭笑道,「早干嘛去了?這會兒知道猴急!」。

謝玄不答,手起鞭落,「駕!」地一聲,率先縱馬馳出中門。

只是劉霄和謝玄還不知道,不多時,當他們兩人趕至荊州軍營時,桓溫並謝安一行人,已經在回荊州的路上走了一兩個時辰了。此時的荊州軍中,只有桓沖帶著郗超在坐鎮。

桓沖本來才睡下不久,突然聞報說劉霄來訪,不好怠慢,著好衣袍後當即命人相請。

片刻後,劉霄和謝玄被請入桓沖帳中,才見帳簾被挑起,桓沖便緊走兩步,迎上前道︰「謝校尉,怎麼星夜來訪,事前也不知會一聲?」。

劉霄見桓沖笑意盈盈,知他不是在責怪,于是笑道︰「無他,特來向桓大將軍辭行的,擾了太守好夢,我之罪也!」。

「辭行?」,桓沖愣了一愣,疑惑問道。

「正是」,劉霄答,「午後天子遣使至,因下蔡軍功,遷七弟謝玄為屯騎營校尉,並詔令屯騎營回駐建康,詔宣即行,我也要隨行回京」。

「有這等事!」,桓沖驚訝不已,又忙問,「你七弟接任屯騎營校尉,那麼長度任職何處?」。

「這個……並無明示」,劉霄答道。

桓沖又是一驚,腦海中急速轉了幾轉,到底官宦場上打滾日久的人,迅疾掩過驚容,訕訕笑道︰「來來來,兩位里面請,坐著說話」。

等將劉霄和謝玄引入席中,桓沖回想起劉、謝二人來意,于是解釋道︰「兩位來的不巧,兩個時辰前,家兄並令叔父一行人,已經啟程返回荊州,辭行之事,倒叫長度白跑一趟了」。

「什麼?走了?」,謝玄一驚,頗為失望。

劉霄也是分外惋惜,但是他惋惜的重點不是見不到叔父謝安,而是不能再見桓溫一面。

轉念一想,見不到桓溫,好歹還有桓沖在,效用雖說差了一點,但是好歹意思還在,料想桓沖不會隱匿不報,不讓桓溫知曉。

「的確可惜了!」,劉霄嘆道,「不過,也無妨,還請桓太守代為轉達在下的辭行之意,下蔡一地接壤燕國,豫州又為大晉屏障,本想在此與桓太守攜手好好建立一番功業,卻未料……」。

「長度快別這麼說」,桓沖道,「依功勛,論才具,此去國都,長度自然鵬程萬里,豈能拘于狹地?」。

「我哪里有什麼功勛才具可表!」,劉霄連忙謙虛起來,末了,臉色一片凝重道︰「豫州要地,卻已疲敝,好在荊州大軍及時來援。今後,這里可就要完全仰賴桓太守了!為一州百姓計,萬望勿辭!」。

等到話一落音,桓沖不避劉霄投過來的殷殷目光,仔細端詳起他那張臉,一片凝重之下,怎麼看對方也不像在作偽。

「長度言重了!」,桓沖拱手道,「為國守土,份內之事」。

劉霄看桓沖見禮于自己,當下忙回禮道︰「我是信得過幼子的,百姓免遭胡人刀兵,我素生所願。下蔡甚至豫州,就托付給幼子了!」。

幼子為桓沖表字,之前劉霄一直稱呼桓沖為太守,最後這一句,他竟改稱桓沖表字,無形中兩人之間的親厚,自然更進一層。

謝玄還在懊惱錯過見到叔父的機會,又听二哥和桓沖說得越來越近,心中有些不喜,于是瞅準空擋,插話進來︰「桓太守,既然桓大將軍已回荊州,我二哥也言明辭行之意,天色已晚,就不再叨擾了」。

劉霄知道謝玄的不耐,正好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于是借著謝玄的話,向桓沖表明辭意。

桓沖一想屯騎營還要拔營返回建康,估計營中事務繁雜,要不劉霄和謝玄兩人也不會星夜來訪,因而兩人提出告辭,他作態虛留幾句後也不勉強,將劉、謝兩人送出荊州營中。

直到馬蹄聲遠,桓沖還在望向劉、謝兩人離去的背影出神。

屯騎營離開下蔡,究竟是朝廷的意思,還是他謝朗自己的意思?不管怎樣,屯騎營一走,朝廷和謝家的勢力從豫州撤得一干二淨,豫州可是真正的空虛了,就憑歷陽太守郗檢所領的幾千人馬,萬不足已和荊州軍抗衡。

幾個來回過後,長兄期盼已久的豫州,這回怕是再難逃出桓家的手掌心。

想不到長兄千算萬算,最後竟是自己一戰定下乾坤,果真如此簡單麼?要知道,郗檢的豫州軍還在荊州軍營不遠處扎著營盤,這個郗檢,究竟想做什麼?

桓沖猛地回神過來,掉頭快步回到宿帳,從帳中的長案案頭翻出一卷空白竹簡,提起毛筆就著硯台潤了潤,接著埋頭一陣疾書。

這卷簡牘自然是寫給他的大哥桓溫的。

竹簡中具言今夜劉霄前來辭行之事,又簡單提了提謝玄接任屯騎營校尉的事情,又說歷陽來的郗檢軍仍在下蔡城外盤桓,而屯騎營則要回駐建康。

屯騎營和郗檢軍的一去一留,桓沖並未在竹簡中寫明自己的評判,但是,料想桓溫收到他之所報,不會不有所聯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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