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未央 正文 第十一章 朱氏後人

作者 ︰ 悲傷的白娘子

待劉霄的目光停留在最後一人身上時,他見那人年不過三十上下,身形偉岸,神情內斂,頗有引而不發之威,于是看向那人正想開口相問。不料這人搶先抱拳一禮,自我介紹起來︰「稟校尉,我乃營中主薄,姓朱名江,吳郡人氏」。

姓朱?吳郡人?劉霄瞬時回想起南海郡太守顧悅,想起在番禺城外的佛寺中顧悅攜人登門拜訪的事情,莫非,此人是江東顧、陸、朱、張四大族的族人?

隨即劉霄便有了計較,面向眾人沉聲道︰「我與行軍司馬初來乍到,今日召你們來,是想相互認識認識。我來屯騎營只有一個目標,一年之內,我屯騎一營要成為中軍里的精銳之師,胡夷環伺,時不我待,望我等上下同心,否則,自有軍法無情!」。

這些面子上的話,大帳里頭的幾個老兵油子听得多了,嘴上倒是應得又快又好,齊齊向劉霄抱拳稱喏,又把什麼校尉大人英明神武,大有名將之風之類的馬屁拍得震天價的響亮。

劉霄已經逐漸接受了這個現實,雖說他對屯騎營的現狀很是吃驚,而且十分不滿,但是改變現狀,豈是一朝一夕的功夫?最終,劉霄還是把心中那股沖天怒火硬生生吞進肚子里,同時,他也不信全營上下,都是這麼一副德行。于是,便有心想要試探一下看起來有點不同的吳郡朱江。

劉霄一揮手命其余三人退下,單單把七弟謝玄和朱江留了下來。又來回踱了兩步,才開口問朱江道︰「主薄吳郡人,可認得顧悅顧南海?」。

朱江一時不大清楚劉霄究竟何意,見新任校尉屏退其他人等,留了他下來,又不斷的詢問自己的家世來歷,禍福不明之下,不由得他不謹慎,因而答道︰「顧氏乃大族,又兼顧悅為當今名士,屬下自然認得他。不過……卻不是太熟」。

「哦」,劉霄不置可否,「主薄吳郡人,可與那前朝東吳的青州牧、前將軍朱桓朱休穆有幾分淵源?」。

「正是我叔祖」,朱江據實以告。既然出仕,家族譜牒可是要報朝廷的,想隱瞞也隱瞞不住。

劉霄點點頭,面露喜色道︰「我觀主薄其勢雄偉,英姿卓卓,一問之下果名將之後!想當年,朱公以忠烈見諸于史,實為國之棟梁!」。

朱江大叫慚愧。自東吳亡國,司馬氏的晉國當立,有晉一朝始終處處提防江東,視江東為桀驁不馴之地。因此,昔日支撐起孫氏東吳的江東大族被壓得抬不起頭來,大晉開國累世來,江東人士列為公卿者,鳳毛麟角。朱江不曾想到,一個新來的頂頭上司,一個出身北方望族的年青人,居然不顧朝廷隱忌,公然開口褒揚他一個江東門第之人,而且,貌似對他朱氏的先祖頗為推崇,這讓朱江又是感慨又是感激。

朱江內心翻江倒海之際,听劉霄又問︰「素聞吳郡朱氏多熟稔于軍伍,不乏將才,為何如今甘居刀筆營務的主薄之位?」。

一句話戳到了朱江的辛酸處,不由得長嘆一聲,嘴唇幾次張合想要一吐胸中塊壘,但終究強行忍住,一味搖頭不答。

劉霄看得明白,朱江如此表現,多半因現實羈縻,郁郁不得志罷了,想到自己現在雖說只領一營,但僅憑自己和七弟謝玄,這三千員額的一營兵馬,也不是那麼好拉起來的,人啊,有人才能成事。

「主薄即便不說,我也明白。我之為人,向來不重門第出身,兵者大事,當以能者居之,從今日開始,你便擔當起全營軍務,行軍司馬輔助于你,莫教我失望」,劉霄鄭重道。

朱江聞言大吃一驚,大族子弟他見得多了,但活到三十來歲,還從未曾見過如此胸懷廣闊、極具決斷的貴家子弟,更兼如此年輕!恰逢亂世,但有份爭心,哪個男兒不想創建一番功業?何況他朱氏祖上曾經有過的無比榮耀和輝煌!朱江不禁有些哽咽,躬身抱拳後,把他那顆自以為傲的頭偷偷扭到一邊,不叫主將劉霄看到自己的滿眶熱淚,一字一頓道︰「校尉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劉霄看得明白,哈哈一笑道︰「我信公定不負今日之言,從今往後,但有我在,我也定不負公!從今往後屯騎營中大小事務,依賴公者多矣,願公勿作保留,一展胸中大才。今日事畢,主薄這便回去歇息吧」。

待朱江施禮告退,劉霄回到大帳中的一方長案後盤腿坐下。一旁的謝玄見二哥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不時眉頭微皺,料想他在思慮什麼難以決斷之事,于是也不打擾,安靜地侍立在邊上。

「七弟,沒曾料想我屯騎營竟是這般狀況」,片刻後,劉霄看向謝玄嘆了口氣說道。

「不奇怪」,謝玄答。

「哦?」,劉霄不免有些好奇,七弟謝玄從未在軍中呆過,但听上去似乎非常清楚事情的原委,于是問,「三千員額,實際兵不足四百,全營上下看起來頹喪疲憊不堪,究竟是何原因?」。

「這話,得從六年前說起」,謝玄說話的神態口吻十分老道,全然不像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郎。原來六年前,北方羯族建立的趙國國君石虎死,趙國的漢人大將冉閔趁機起事,興兵大殺羯人,建立了魏國。慕容燕國見有機可趁,也起兵攻擊冉閔,北方陷入一片混亂。于是當時都督揚、豫、徐、兗、青五州軍事的建開將軍殷浩,力主趁機北伐,大晉朝廷許之,卻未想建開將軍殷浩一敗再敗,拱衛國都的精銳中軍也跟著死傷殆盡。

後桓氏先後兩次北伐苻秦,皆勝之,因而荊州日漸勢壯,而豫、揚、徐、兗等州郡兵勢大衰。再往後,雖有謝氏把持豫州,但郗氏把持徐、兗,揚州又幾易其人,態度均是不明,少不了與桓氏暗通款曲。一則能戰之兵大多為北方流民,而北方流民多數為荊、豫、徐、兗四州收留;二則,朝廷月復地揚州,世家大族勢力盤根錯節,多有隱匿人口者,是以朝廷征兵困難。再加上桓氏有意遏制,此所以當年十萬中軍繞國都的景象一去不返。

「沒想到七弟竟是個有心人!個中曲折原委,弄得如此清楚」,劉霄听完稱贊謝玄道。

「二哥你哄我」,謝玄露出幾許狡黠模樣,朝劉霄擠了擠眼楮嘻嘻笑道,「這些事,二哥未必不清楚,想必是在考校我呢!」。

劉霄真是覺得慚愧,剛才謝玄說的這些,他唯一比較清楚的便是冉閔屠殺二十萬羯人之事,其余細節當真一概不知。想到冉閔這個漢人的英雄,劉霄心想他日收復河洛,克定中原之後,少不得親自鄭重其事拜祭一番。孔夫子都說了,以德報德、以直報怨,冉閔,真漢人英雄也!

劉霄好一陣遐想才收住心神,想到如今的屯騎營百廢待興,有心和謝玄商議一番,于是又問謝玄道︰「七弟,依你之見,重建屯騎營,你我該從何入手?」。

「無它,用人」,謝玄仍是一臉輕松的回答道。

看到七弟成竹在胸的樣子,劉霄不用猜也知道謝玄肯定提前有所思考。此時,劉霄才真正開始體會到叔父謝安的苦心安排,叔父每走一步必有他的道理。叔父沒有看錯七弟謝玄,的確是個難得的左膀右臂,但,叔父謝安,看錯自己沒有?為何肯不惜親涉險地,來換取兩位子佷的前程?

人啦,總要親自做起事來,才知道顧慮重重。給劉霄一支軍隊,憑借後世的經驗,他有信心練成一支百勝之師,但是為將和為政,有太大的不同。走到今天,劉霄也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辜負了叔父的殷殷期望。萬一,萬一自己是個馬謖怎麼辦?他現在的生死成敗,已經不僅僅是他個人的事情了,還事關背後整個謝家。

見二哥半天沉默不語,謝玄大咧咧地走到劉霄對面,也盤膝坐下,然後把臉貼到劉霄跟前,眼對著眼,裝作一本正經地看著劉霄說道︰「二哥,你真不厚道啊!」。

劉霄一愣,佯裝一巴掌揮過去,喝道︰「小東西,越來越沒規矩,兄弟里頭我為長,不怕我揍你?!」。

謝玄假裝躲閃,一面爬起來上串下跳,一面嘴里說個不停︰「二哥,忠言逆耳,不厚道就是不厚道,揍我也要說你不厚道,哈哈……」。

「如何不厚道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自圓其說!」,劉霄接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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