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步官途 【第008章 太經日了】

作者 ︰ 葉听雨

一九九四年九月十日,教師節,往年的今天,胡驕即便不在家里,也要給親愛的母親,尊敬的人民教師李愛菊女士寄上或說上幾條祝福短語。

可是今年不行。

自從八月十七日住進武警招待招,至今三個星期,除了第一天專案組找他談過後,再沒人理他。

每天固定時間有人送飯,除此外,就是鐵打不動的兩名武警門神。

要把吉它,不給;要政治讀物,不給;最後胡驕申請,哪怕有字的都行,同樣不能滿足。

要求見劉潔,人不在;要求見領導,等批示,有什麼意見可以寫,有什麼情況可以寫,有什麼問題也可以寫。

整個房間里,除了標志武警招待所的紅字外,再找不到半個有字的東西,沒電視,沒電話。

除了桌上的信箋和圓珠筆外,胡驕最大的娛樂就是看著窗外,院里的綠色,或者遠眺群山。

入我室者,唯有清風;伴我眠者,唯當明月。

窮極無聊的胡驕,干脆把腦子里所有的理論文獻,盡力抄寫下來,再慢慢欣賞閱讀,從中體會偉人、先哲們智慧閃光。

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當真有種「此恨綿綿無絕期」的悲涼。

胡驕絕不相信現今時代,還會發生*運動,他知道,隨著案情的調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雙方正在角力。

從來沒有覺得時間,可以讓人產生浩浩蕩蕩的感覺。

發呆,不停地發呆;沉默,驚天動地的沉默。從門到窗是八步,從科員到部長也是八步。

胡驕每每快要崩潰的時候,快要忍不住對窗狂吼發泄的時候,他就想到這八步。

然後,一步,一步地走,每一步都很有力,很踏實,很堅決。

最終,無聊到極點的胡驕開始在腦海中仔細翻看關于那個名叫「苟日新」的記憶。

如果用電視來形容兩個人的記憶,胡驕的記憶是科教片,那苟日新的記憶絕對算得上,超時代、超人類、超感官的綜藝大片。

有關于日本的女人的*、有歐美的「打樁」形態、有黑人與白人、老的小的、變態的……有荒謬絕倫槍戰、動作影像,也有現實生活的鄉村人物百態。

胡驕從那些紛雜繁、怪異邪門的記憶里摘抄了幾首歌詞,當然苟日新不認識的字,全部被胡驕填滿。

比如記憶中,有位名叫周傳雄演唱的歌曲《黃昏》,最後部分,就被苟日新記得亂七八槽︰依然記得從你口中吐出*堅硬如鐵,混亂中有種強J幼女的錯覺;黃色的錄相片播出一句再見,男人開始狂野。

還有很多只有前面一兩句,後邊全是「啷哩啷哩咩,吱呀吱呀嗚」等鬼叫。

還好記得旋律,胡驕只能發揮自己古典文學專長,根據曲子意境填詞。

這倒也能讓人自得其樂,每天哼哼唱唱,時間開始從死寂中潺潺流動。

九月二十七日,胡驕已經來了四十天。

整整四十天沒洗澡,沒剪頭發,沒刮胡子。幸好每天可以借洗臉、腳的水,抹抹身子,不至于全身發臭。

換下的衣服有人洗,胡驕猜測,可能是劉潔偷偷幫他洗。因為每次送回來的衣物,沒有母親折疊的痕跡。

李愛菊老師疊衣物,特別是內褲,習慣先折兩邊。而最近送來的衣物,都是先折下邊。

胡驕每次換上,下邊都有種被人的得意。幻想劉潔女敕玉般的小手掠過*時的風情,身體微麻。

信箋已經用了六大本,一周一本,有五大本記滿了哲學理論、黨的方針路線,以及新共中央十四大以來的各種文獻摘抄。

另一本,則是詩詞歌曲。

被人拿上去看完後,又完整無缺地送回來。

吃完早飯,百無聊賴地靠在床上,半眯著眼楮,享受秋天微微的寒意。

正在這時,一個閃電般的片斷,飛速掠過胡驕的腦海。

是他的父親胡建國!

這不是屬于他的回憶!這點胡驕敢肯定!

苦苦地抱著頭追查,就在剛剛,那一個片斷,絕對發生在未來,發生在苟日新的記憶中。

終于,在床上翻來滾去兩個小時後,片斷清晰了……

沒有具體的時間,一個很小的片斷︰苟日新回老家村子炫耀他剛買回來的手機,開著刺耳的音樂,洋崴崴地從村這頭,走向村那頭。

好不容易村長回來,踫到,瞅見苟日新,兩眼一亮,「狗日的,你回來了,正好!有事兒找你!」

苟日新揮著新手機,這是他打了半個月五毛一炮的麻將贏回的戰利品。

「村長,狗日的,來,我給你看西洋鏡!」

把手機調到播放模式,按照人家教的方法,開始播放老外的*……

村長看得直抹眼,「呀!狗日的,這,這個,這玩意是……」

「好看吧?嘿嘿,看看,老外的東西大不?」

「大」

「這外國婊子好看不?」

「好看……狗日的,這要多少錢吶?」

苟日新回村的虛榮得到極大滿足,在縣城街上手機店買的二手貨,二百塊。

苟日新勾著食指,「九百,一分不少!還能听廣播,看電視,看電影,看VCD、DVD,看*,听音樂,還能打電話,呵,那聲音,開個免提,全村都能听到萬里之外的人說話、放屁打飽嗝!火車不是推的,牛B不是吹的。村長,看你打小照顧老子的份上,五百,要就拿去。」

村長兩眼一直盯著屏幕,感嘆道,「狗日的,白活了,還能用這種招式?我要像這外國人,還不得把你嬸樂死!狗日的,太猛了,勁道足啊,這外國婊子也經日,太經日了。」

苟日新一把搶過手機,按停播放,吐叭口痰,*得不行,「鄉里頭看一場還要兩塊錢呢,我說村長,你要不要給句話 。」

村長反應過來,「多少錢?」

「我買成九百,你是我叔,打小照顧我,五百,不二價。」

村長听得兩眼放光,一把扯過苟日新,貓到屋角玉米桿子堆邊,悄聲地說︰「狗日的,有好事兒來了,明天,听說是什麼大書記要來咱們村走訪,鄉上給我安排任務,要找兩戶老孤殘的困難戶。」

從四袋上衣里模出一張信箋,遞給苟日新,「喏,詞兒都寫好了,幾句話,照著背下來就行。听說,大領導會當場給錢,有隨行記者跟著呢。叔跟你打個商量,你扮個困難戶,不過,你狗日的,打小就是孤兒,吃百家飯長大的,這也說得過去。」

苟日新不耐煩地吼,「說事,說事。」

「明天,大領導來走訪,當場給補助款,這樣,超出五百有多少都算你的,不足五百,叔再補給你。」

苟日新眨眨眼,「手機給你?」

村長兩眼放出狼一般的光,剛剛看到的畫面,還在腦子里飛呀,飛呀。一想到那外國的金毛娘們兒,又忍不住感嘆,「經日,經日,太經日了。」

苟日新是什麼人,這麼些年坑蒙拐騙,壞事做盡的地痞混混,輪到這種好事哪能不奮勇爭先?

「村長,我叔,你看,我要不要把腿整起膿泡?再把手弄斷?」

村長想想,手機啊,外國的,狠狠地點頭,「行!」

第二天,苟日新一直沒吃東西,昨晚打冷水沖頭熬了個通宵,腦袋伸進雞窩、玉米堆里晃了十幾圈,再把村里老孤寡的露 褲子穿上,弄個塑料袋裝滿大糞,裹在大腿里,纏了無數的髒破布,最後明顯的「傷口」處,從村長家整來兩瓶牛黃軟膏,混點黃泥水擠抹開。等人來了,悄悄用針扎,那臭味……

斷手更好整,兩塊竹塊一夾,包無數圈,呆在脖子上。

裝︰外出打工,在建築工地上出事,結果黑心老板私了,給兩百塊打發回家的憨厚、老實、可憐農民工,上無寸土,下無片瓦,雙親早喪,孤兒長大。

台詞只有三句︰早上吃洋芋稀飯。中午吃稀飯洋芋。晚飯喝水管飽,謝謝政府。

這之前的所有一切跟胡驕沒有關系,關鍵是苟日新記憶中給了他兩千塊的領導!

被左右人稱為胡書記的胡建國!

還有那個介紹胡建國的縣領導所說內容︰兄弟啊,省委胡書記來看望你了。

胡書記,還是省委胡書記!

胡驕整個人驚呆了。

這是真的嗎?父親未來將成為省委書記?不管是不是正職書記,哪怕是副職又如何?副部級啊!

記憶中,苟日新奸計得逞的陰笑,遠遠及不上胡建國閃現悲憫淚花的蒼老眼眸。

這是真的嗎?

胡驕再次陷入回憶,這種事情無人能夠解釋,一個活在當今的人「回憶」未來的事情!

如果苟日新的記憶確實發生在未來某個時間,那說明父親胡建國絕不會倒在「八?一五」案子下。

胡驕開始推斷時間,現在是九四年九月,苟日新死的時候三十歲,那是發生在他死前三年,當時二十七歲,苟日新屬羊,七九年生人。

那麼,胡建國當上省委(副)書記,應該是2006年之前,距今還有12年,明年是省市級換屆,現在的任期是三年一屆。(作者注︰五年一屆的任期是九八年大部制改革後實行,具體換屆時間看官們不用計較。)

現在胡建國是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副市級。明年不論是否按之前的風聲,成為排名第一的副書記,管干書記。雖然級別不一定提升,但更利于三年後換屆,只要不犯大錯,鐵定升為正市級。

到九七年的時候,父親胡建國,不論當市長或者市委書記,再不濟也會上調省級廳局。

根據2006年擔任省委書記來推算,很可能九七年之後,再過渡三年的正市級,留任三年正市級,六年後,2002年上升副省職,完全合情合理、合規則、合原則。

當然,胡驕沒有想到九八之後的領導干部任期變成五年一任。

胡驕的心,終于真正地、完完整整、踏踏實實地回歸原位,被禁閉四十天的郁悶一掃而空。

不由得眯起眼楮,回想「村長」的話,其中的竟境深遠無比啊,「經日,太經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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