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龍船 卷一 冥龍船 第一章(中)

作者 ︰ 南安棠

三人又做一番商議,孫惟尚的身材與林敬宗相仿,本要林敬宗帶套衣服過來,安通事說︰「少東家要充水手上船,林干事的衣服就不能穿,他的衣服料子好,不適合僕役。」

想想也是,林敬宗平素最講究穿戴,不認識他的,還以為是大海商的公子呢。

「我廢棄的舊衣物找幾件你,反正只需上船時別被我爹或是劉叔發覺,船開後就是被發現,他們也無可奈何,總不至于將你投海里去。」林敬宗覺得自己這麼說,很有道理,不過他可想象不出孫惟尚僕役打扮的模樣。

孫惟尚笑道︰「我也是這麼想,只要混上船,他們奈何不了我。」

林敬宗隨後說,他凌晨時會去孫家後門等候,並帶上給孫惟尚更換的衣物。無其他事,孫惟尚將兩位友人送出門,回屋收拾他的物品,準備明兒上船。

院中侍女都是番人,不懂華語,適才他們在院子里談出海,也沒有人听懂是什麼意思,自然也不會偷偷去跟孫惟尚的爹或娘稟報。

按孫惟尚的年齡,本該娶妻,只是番王一直想將孫女嫁他,孫惟尚極不愛娶個負責監視他的枕邊人,因此就連成親都懶得提。

孫琛一向不大管教惟尚,也就是兒子小時候給請位華人夫子,要兒子一心讀書,兒子長大後,叮囑不準出海而已。王女對兒子十分溺愛,但似乎又惶恐兒子出海,就再也回不來,因此,每回惟尚提及隨船,她的態度比孫琛還來得強硬。

孫惟尚進寢室,並沒立即收拾,而是做了番思慮,琢磨要帶哪些物品上船。在任何人看來,孫惟尚的寢室隨便一件物品都價值不菲,珊瑚樹夜明珠水晶杯,都被當成了擺設,觸手可得,各種金銀制品更是不計其數目,就是珍珠,也有一大箱呢,各色寶石也有一匣。孫家在佔城富可敵國,這也是因何老番王一向堤防孫家父子。

惟尚的曾祖孫晏,是位傳奇人物,至今還能從水手口中,听到關于他的一些離奇故事,但孫家的財富,卻是由惟尚的祖父孫望積累,孫琛只是守成而已。

孫惟尚從櫃子里取出一只香木匣子,開鎖後,解開絲綢包裹物,里邊是一顆通透圓滾,比雞卵略大的珠子,想來這自然是比夜明珠還珍貴的東西,這是一顆極為稀罕的澄水珠。本是孫惟尚曾祖的航海隨身物品,此珠能使濁水澄澈,航行于汪洋,最懼缺水渴死,但是如果手上有澄水珠,舀碗海水,將澄水珠置于其中,便能飲用。

這趟出海,澄水珠自然要隨身攜帶,收好匣子,孫惟尚在床頭擱置的箱子里,取出幾錠七成金,放入竹筒,佔城的貨幣並不足金。做好這些,孫惟尚才去開衣櫃,滿櫃的衣物,他挑挑揀揀,拿出兩三件華服,不過是襯袍、中衣、抱肚之類。

又去準備一口衣箱,將這些匣子、竹筒、衣物、鏡梳簪子、幾卷書一並放進去,合上蓋子,上好鎖,看著這不大一口的箱子,孫惟尚興奮地搓手。

孫惟尚在寢室里忙碌,幾位服侍他的奴婢站在外頭,並不知道他關門在做什麼。別說尋常的僕人,就是那貼身服侍的婢女,沒孫惟尚命令,這間寢室也斷然不敢進去。

連出海的物品都打包好,要出海一事,對爹娘卻是再不敢提一個字。晚飯時,一家人坐在一起,孫惟尚問他娘︰「娘,你還記得我年幼落水的事嗎?」王女雍容華貴,對孫惟尚微微笑道︰「孩兒,怎麼會突然問起這事?」孫琛心里知道兒子在想什麼,不過不點破,若無其事。孫惟尚說︰「今天听到一則奇聞,說是當時我溺海,後來又被鮫人從海里抱出。」孫琛這時才開口︰「定是老林喝醉酒後胡說,他的酒話你也信。」王女顰眉,若有所思,好會才說︰「並沒有這樣的事情,是船上水手救了你。」孫惟尚笑道︰「果然如此,這世間哪有鮫人。」孫琛正端酒要喝,听到兒子的話,他放下酒杯,欲言又止,不過孫惟尚又繼續說話︰「爹,那當年因為遇著風暴,才沒回刺桐嗎?」刺桐畢竟是故鄉,何況經常听水手們說起這個地方何等的繁華,孫惟尚打小就想去看看。孫琛把酒一飲而盡,嘆息道︰「老林這麼說嗎?他記錯了,不是風暴,是遇襲。」孫惟尚回︰「這麼是當時遇到了海盜?」孫琛笑了,「遇到了世仇。」

世仇這句話過後,孫琛再不肯多說當年的事情,而王女,似乎也不清楚孫家有世仇,或說她知道也不想說。孫惟尚想著父母怕是擔心他去復仇,因此才不肯告訴他。從小到大,他對自己家族的了解,一直十分有限,不過他也很少詢問,畢竟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無憂有慮,祖輩的往事,實在陌生。

夜里,孫惟尚留下了一封信,留給他父母,他執筆寫上︰「俗曰︰父母在不遠游。又雲︰丈夫志四海,萬里猶比鄰。兒時常思量,這兩句話,總有一句錯,但有時又尋思著,想是因人而異,兩句都有道理。兒本是海商之後,只怕連血液中也帶幾分海水的咸澀,不能登船浮海,令兒煎熬難耐,猶如魚渴潭涸。兒將遠航……」

寫至將遠航,停筆許久,他娘雖是蕃女,但是待他極是疼愛,想到娘親收到這封信時,該有多擔心,真是不忍下筆。他爹是雖然貪圖享樂,平素對他又十分嚴刻,但他心里是知道爹的苦衷,人生在世必須有所舍取,他爹所「舍」的很多很多,所「取」的也不是過安平的日子。

兒出海去了,爹娘多保重,勿以兒為念。孫惟尚一番嘆息,繼續書寫,直寫至︰「孽子惟尚叩上」,他將筆擱下,取來鎮紙把書信鎮壓,明兒爹娘尋不著他,到他書房,便能讀到這封信,知道他的去向。

寫好信,回床躺下,卻無睡意,想著離家隨船後,便不會有這等舒適的生活,跑船是極辛苦艱苦之事,甚至有時還會丟掉性命。雖然如此,但是如此今日不做決定,只怕日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決心,只怕在父母的攔阻下,一輩子也無法見到外面的世界。

天微亮,孫惟尚提上箱子,偷偷打開後院門,林敬宗果然已在外頭等候,一手提燈籠,一手里拿著衣物,輕聲說︰「衣服舊了點,不過很干淨。」孫惟尚將箱子遞給林敬宗,找了個偏僻處——主要是怕早起的僕人發現他行蹤,把身上穿的番衣月兌下,更換上華服,還仔細換過鞋襪,把頭發束起,戴上唐巾。

昏暗中,林敬宗也看不清孫惟尚更換衣巾後的樣貌,兩人匆匆趕往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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