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大婚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張初雪的心里又是緊張又是期待。
訂做嫁衣,選首飾,制請帖,兩人常常是從日出忙到日落,雖然累,心里卻是甜蜜蜜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美好,喜上眉梢的她,一改平時的冷傲,就連見了掃地的大娘,也是點頭微笑,讓人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唯獨見到龍漫,一張臉馬上垮了下來,如同見到什麼討厭的蒼蠅。
其實她和龍漫每天見面的機會實在是屈指可數,一般好幾天都踫不上一面,她和顧漠羽忙著籌辦婚事,龍漫也是早出晚歸整天在外面玩鬧,讓她不開心的是,顧漠羽每天晚上和她分手以後,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去了滄葵苑。
每次听到周玉的稟報,她都恨不得將那個賤人撕成碎片,又有些恨自己,為什麼後知後覺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竟這般喜歡他,離不開他,如果早些覺悟,哪還會讓別人有機可乘?
她不知道的是,顧漠羽每天去滄葵苑,並不是因為想念龍漫,而是去看望賽雪。
「王爺,夫人,洗澡水已經備好了。」小夕從門外進來,恭敬地立在龍漫身後。
「嗯,你和周玉先下去吧,賽雪留下來侍候就可以了。」龍漫淡淡道。
遣退小夕和周玉,她習以為常地收拾好桌上的瓜果皮,抱著看了一半的游記進去內屋。
屋里很安靜,淡淡的茉莉燃香縈繞著她,很快,浴室響起了嘩嘩的水聲,和男女急促的喘息聲。
滄葵苑的園藝工果然沒有說錯,這兩天會下雪。
今冬的第一場雪,在昨晚已經悄然降臨,今兒清早她一睜開眼,便听見外面簌簌的聲音,光著腳跳下床,撩開窗簾看見外面銀白的世界,一掃近日來的煩悶,心里小小地雀躍了起來。
「站在窗前干什麼,這麼冷的天。」
身後響起顧漠羽淡淡的聲音,她沒有回頭,只是答道,「冷就冷吧,但願雪下大一點。」
顧漠羽嗤地一聲冷笑,將暖手瓶遞到她手中,強行關掉窗子。
「你以為下大雪,他倆的婚事不能如期舉行,就一直不會舉行了嗎?」
「既然喜歡,那天為什麼還要說那麼絕情的話,傷他的心,也傷了你自己。」
「你不懂。」龍漫任由他牽著自己的手走回軟榻邊坐下,爐子里的炭火燒得 啪響。
「再藕斷絲連下去,我們也不會有結果的。」
顧漠羽嘆了口氣,目光越過龍漫的肩膀,看見滿桌的畫稿,全是一個人的影子,或側或正,栩栩如生,仿佛要從畫中走出來一般。
以前見她畫過風景,那獨特的畫法可以說是巧奪天工,不料她畫人竟然更加出神入化。
他從懷中取出一疊書信,扔到龍漫手邊,淡淡道,「這是休書,拿去吧,我不要你了。」
她愣了半天,不可置信,「顧漠羽——」
「漫兒,不要做鴕鳥,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呢,當下的快樂才是最重要。經營感情用的是心,而不是大腦,我沒有喜歡過一個人,我不知道那種感覺,但是我想,肯定比擁有最想要的東西還要快樂吧。」
龍漫呆呆地看了半晌,忽而站起來,展顏一笑,撲進顧漠羽懷里狠狠地抱住他,然後頭也不回地向外跑去,推開門,消失在一片蒼茫的漫天白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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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漫一直狂沖到府外,恰好一個小廝牽著一匹馬走了過來,見到她,正準備行禮,哪知龍漫風馳電速,已經翻身落到了馬背上,雙腿將馬肚一夾,馬兒一聲長嘶跑了起來,將身後的驚呼聲摔出去老遠。
任由風聲呼呼地從耳邊拂過,她的心里痛快得想要放聲大叫。
仿佛又做回了兩年前的自己,想愛就愛,想恨就恨,肆無忌憚地做著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大概也就是那時候的肆無忌憚,和明媚熱烈的喜歡,才將那時候那麼驕傲那麼不羈的顧經年追到手的吧。
主道上,顧經年的迎親隊伍正披紅黛綠敲鑼打鼓地緩緩向大使館駛去。
龍漫遠遠看見高高坐在馬上的顧經年一臉慣性的微笑,忙拉緊韁繩,停下馬,翻身跳了下去。
騎馬開道的凌夜走在隊伍的最前面,沖著四周看熱鬧的老百姓頻頻微笑點頭,目光無意瞟到一道白色的身影飛快地向迎親隊伍奔來,怔了一下,凌空而起落到來人的面前,伸手攔住她的去路。
「漫夫人,你怎麼來了?」
龍漫不理他,指著天上大叫一聲,「那是什麼東西!」
凌夜抬頭望去,龍漫乘機從他身邊溜走,跑到隊伍前面,張開雙臂,很堅決地攔住了去路。
隊伍停了下來,穿著紅色喜服,端坐在馬背上的顧經年,靜靜地看著她。
龍漫還是第一次看見顧經年穿紅色的喜服,以前和他私奔,在山村里和他成過一次親,因為匆忙,沒有來得及上街置辦喜服,就穿著便服,手中牽著紅色的帶子,草草地舉行了儀式,婚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杜婉心帶著一幫侍衛突然出現了,站在門口看著他,輕聲說道,「阿辰,就算你要報復我,也不能拿自己的終身大事開玩笑。跟我回去吧。」
就這麼一句波瀾不驚的話,就讓他們的感情潰不成軍。他甚至沒有說一句對不起,飛快地追著那道離開的高傲端莊的身影而去。
她覺得紅色不適合他,在她的眼中,看不到紅色的喜慶,也听不到耳邊的喧雜紛亂,此刻滿滿填塞著她的心的,只是他那雙冰冷的眼楮。
「你不能和花雲輕成親,」她看著他琉璃一般晶瑩清澈的眸子,大聲地,一字一句地說,「我什麼都不管了,不顧及了,不要了,我們走吧,好不好,天涯海角,只要有你顧經年的地方,就是我喬龍漫的家。」
周圍一片嘩然,凌夜覺得有些好笑,唯有顧經年,仍然靜靜地看著她,好像沒有听見她的話一般。
「阿辰,」龍漫向前踏進一步,停在他的馬前,伸手抓住他的褲腳,仰起頭,眼中帶著哀求,「讓我們重新開始吧,你會跟我走的,對不對?」
顧經年低下頭,他在她清澈的,帶著期盼和緊張的眼中,看見了從頭頂映射出來的白雲,藍天,還有自己神情復雜的面容。
「龍兒,你說得對,我們回不去了,但也沒有辦法重新開始。我們之間的距離,又豈是兩年的分離,一個顧漠羽,一個花雲輕?」
「阿辰??????」
「回去吧,」顧經年釋然地笑了笑,雙腿一夾馬月復,「在戰場上我就已經告訴過你,阿辰已經死了。這麼大的雪,你沒有打傘,穿得又這般少,很容易著涼的。嫂子若是有興致,也可到我府上喝上一杯喜酒。」
新郎起步,後面的隊伍自然緩緩跟上,龍漫呆呆地站在原處,若不是凌夜及時地出手將她拉回來,她可能會被人潮帶著不知道流到哪里去。
長長的隊伍,似乎怎麼也走不完似的,這麼刺眼的紅色,如同一條河,在她眼前緩緩流過。
不知怎麼,她的眼淚便流了下來,從剛開始的默默垂淚,到最後哭得聲嘶力竭,那個紅色的身影始終沒有回頭,慢慢消失在她朦朧的淚眼中。
凌夜站在她身後,雙手握著她縴細的顫抖的胳膊,她只及他肩膀高,垂著頭,那個動作就好像將她抱在懷里一樣。
「你不要哭了,」凌夜有些手足無措,他從來沒有見過哪個女人哭得像她這般傷心放肆,伸手去擦的眼淚,卻怎麼也擦不完,只得又急又無奈,輕聲道,「你們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阿辰那麼喜歡你,你也是喜歡他的,你們這是怎麼了?」
隊伍漸漸走遠,凌夜必須追上去繼續自己的工作,他看了看蹲在地上埋頭哭得傷心的龍漫,一咬牙,正準備囑咐她自己回王府,路上注意安全,可是話沒有說出口,他又重新站起了身,看向前面。
拿著大衣持著雨傘緊追而來的顧漠羽,一身白色的錦衣,和這天地如同融合在一起,傲立在馬上,淡淡地看著地上痛哭的女子。
「把你的女人帶回去吧,天冷,回去熬些姜湯給她喝了。」凌夜爽利地一笑,然後轉身躍上自己的黑馬,向著迎親隊伍追去。
看熱鬧的人早被官兵驅散,剩下的,則遠遠地看著他們,希望繼續目睹這比迎親更加精彩的好戲。剛才還鬧哄哄的大街,很快只剩下寥寥數人,還有蹲在地上的龍漫,以及坐在馬上的顧漠羽。
顧漠羽望著她,始終沒有說話。
龍漫的哭聲漸漸小了下來,然後慢慢變作抽噎,最後抬起頭,用手背抹了抹臉,神色疲倦地看向顧漠羽,輕聲道,「我好餓,我想吃東西。」
晚上,當煙火從碩王府的方向傳來的時候,龍漫正和顧漠羽在吃飯。
一桌簡單的飯菜,兩人埋頭默默地吃著,都沒有說話。
天空綻開五彩斑斕的煙火,美得奪目。安的公主和商都的王爺,他們是如此天作之合的一對。而她只是不過是一介棄婦,無家可歸的孤兒,怎麼敢叫他跟他再次私奔,畢竟不是當年那個風光無謂的丞相千金了。
這漫天繁華,明明滅滅,都只是為他倆而燦爛。
她見過無數的煙火,這是生平第一次看到淚眼模糊。漫天的影影綽綽,紛紛幻化成他魅惑慵懶的笑顏。
煙火的高~潮終于來臨,雷鳴般的爆炸聲中,不知道多少年輕情侶,多少青年夫妻,多少白頭夫婦,相擁著仰面看著這瞬間的璀璨。
煙火的顏色照亮了她紅彤彤的臉,龍漫下意識去捂住自己的耳朵,一雙手更快地從身後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耳上。
漫天的華麗喧囂,她往後靠在他的胸膛,听見他在她耳邊輕聲說,「漫兒,你比我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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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架第一天,上架大吉,謝謝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