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撥通了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號碼。我在心里祈禱著是爸爸來接電話。
「喂,哪位?」
爸爸熟悉的聲音響起在我的耳邊,我一時無語。
「誰啊?怎麼不說話?楠京,楠京,你是不是楠京,說話呀,快說話!」
「爸爸,是我。」
「楠京,楠京,是你嗎?你在哪兒?」電話那端爸爸顯得很著急。
「我就在市里啊,爸爸。」
「你回來一趟好嗎?你回來好不好?」
「等過年的時候我會回女乃女乃家,爸爸。」
「你現在就回來好嗎?你回來一下好嗎?爸爸求你了,爸爸求你還不行嗎?家里發生了意外的事,你得趕快回來才成,爸爸求你回來,你會听爸爸的話對吧?爸爸的請求你會答應吧?」
我感覺爸爸說話像是帶著哭腔。
「爸爸,我來,我明天坐車來,你別對我說這個求字,你是我爸爸,你怎麼能求我呢,我一定會來的。」
「那你路上要注意安全。」
「家里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回來就知道了,你回來就清楚了,電話上我沒法對你說,你回來吧!」
「知道了!」
放下電話,我陷入了沉思。家里到底發生了什麼意外?我不知道。這意外發生在誰的身上?肯定不是爸爸,是誰呢?會是誰?是媽媽,還是爺爺女乃女乃?不知道,不知道。
想著媽媽的臉,心里不由就打了個寒戰。無力站起身,也沒有胃口去吃飯,我就想呆呆坐著。
我帶著疑問睡覺,一夜未眠。順逆一夜也沒有睡好。
一大早,我就坐上了返鄉的客車。三個小時後,我回到了那個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子。
院子門沒有鎖,我推門直入。
冷風貼著臉頰吹過,令我感受到無盡的寒冷。雪花片片飛舞,落在屋頂上,樹上,田野間,地上,我的頭上和身上。
「爸爸,我回來了。」
沒有人回答我。
院子門沒有鎖,這就證明屋子里有人,于是我徑自往爸媽的房間走去。
房間里,氣氛陰沉陰沉的。
媽媽側著身子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我輕輕叫了一聲︰「媽!」
「你是誰?是誰?」媽媽說話的聲音很低,听起來沒什麼精神。
「我是楠京。」
媽媽坐了起來,一臉茫然看著我︰「楠京是誰?楠京是誰?」
我被媽媽的樣子給搞怔了,我不知她是怎麼了,她的臉色很蒼白,沒有一點血色,那樣子好象是有人把她的血都抽干了。
「媽媽!你怎麼了?你怎麼成這樣了?」
媽媽死死盯著我的臉看,突然變了一副很凶的樣子對我大吼道︰「死丫頭,你還知道回來?你個死丫頭,害人精,你就沒干過一件好事,打你出生,就沒過過一天舒服日子,你各死丫頭,你去死了算了,你活著做什麼,你去死,你怎麼不去死,你杵在這里做什麼,你給我出去,出去,我不要看見你這個死丫頭,天啊,我不要活了,這日子沒法過了。」說到這里,眼淚從
她的眼眶中滾落下來,滴到了被子上。
媽媽的樣子讓我很害怕,又很擔心,我怕她會做出過激的舉動,于是我說︰「「你別這樣了,我走不就行了嗎?我這就走。」
媽媽繼續吼道︰「誰叫你來的,是誰叫你來的,你來做什麼?死丫頭,你給我滾出去,滾出去!」
「是爸爸叫我來的,他讓我來,我就來了。」
「你個死丫頭,若不是你搞什麼逃跑,天京也不會死,你跟在她身邊,她怎麼可能會去想死呢,這都是因為你,全怪你,你個死丫頭,死丫頭,死丫頭……」
姐姐怎麼了?難道是姐姐出什麼事了嗎?姐姐她還這麼年輕,她怎麼會發生意外?
正在我狐疑之時,爸爸進來了。
「爸爸!」
「你回來了。」爸爸的表情很復雜,糾結了很多種情素在其中。
「爸爸,媽怎麼了?她這是怎麼了?」
爸爸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他只是對我說︰「你跟我來!」
他領我進入到姐姐的房間,我一眼就看到了房間中央的牆上,懸掛著一副遺像,而遺像中的遺容正是我所熟悉的。
「姐姐……」
「我們出去說吧!」爸爸的聲音有點哽咽,他是快半百的人了,雖已經歷了很多事,但在他這個年紀卻經歷喪女之痛,白發人送黑發人,不用說什麼,定是悲從中來,悲痛欲絕。姐姐是他的希望之翼,而今翅膀忽地折斷,他也因此從高中墜下,身體心理皆遭到了重創,並且還永遠沒有恢復期。
「出去說?你們出去又想商量著把我給弄死是不是?你們就沒安好心,你們是一伙的,你們都合起伙來騙我,死丫頭,死丫頭,當初就是你把死丫頭給放跑的,死丫頭,你個害人精,害人精……」
听媽媽所說,一剎那,我的心就崩潰了,耳邊仿佛傳來姐姐罵我的聲音︰死丫頭,你個害人精,害人精……
于是,我一下子就崩潰了,我止不住發足狂奔,沖出了院子。
身後同時傳來了爸爸的喚聲︰「楠京——」
還伴隨著媽媽的罵聲︰「死丫頭!害人精!」
外面,鵝毛般地白雪飄飄揚揚地往下落。而我已經不顧一切沖進了茫茫雪地中。四周都是一片潔白,沒有止境。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媽媽要這樣說?姐姐的死怎麼能全怪到我頭上呢?當初我是逃跑了沒錯,可我也是被逼無奈,為什麼媽媽要這麼說我?為什麼會這樣?
我一下子陷入了痛苦的深淵。
我沒歇一口氣,跑去了女乃女乃家,我看到她,就撲到她的懷里痛哭起來。
「見到你媽了吧?」女乃女乃的目光里滿是沉痛。
我點點頭。
「你又受委屈了。」
我抬起淚眼瞧著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姐姐她是怎麼死的?」
「她自殺了。」
女乃女乃告訴我,關于姐姐自殺的真正原因,她和爺爺不清楚,所知道的是姐姐喝的藥是她自己到街上一賣老鼠藥的老頭那里買的,她是中午買的藥,下午三點就死了。
她喝藥時據說曾末寒不在她身邊,等曾末寒回來,把她送醫院時,已來不及了。
曾末寒把姐姐的遺體給送回來時,太陽就要落山,那天下午,烏鴉一個勁在門口樹上叫。
姐姐的遺體在院子里停了三天,曾末寒哭了三天,跪了三天。而我爸媽則哭昏了過去。
女乃女乃說曾末寒在我姐姐墓上發了誓,說他會代替我姐姐來照顧我爸媽,他將會為我爸媽養老送終。
我听後發出了一聲冷笑。
女乃女乃問我笑什麼。
我回女乃女乃說他給我爸媽養老送終,只怕他得先顧好自己吧。
「女乃女乃,我想去姐姐墓上去看看。」
「我跟你一塊去。」
「女乃女乃,你和爺爺還會在這兒住下去嗎?」
「等過了年,你爸爸說要把這房子給買了去,我和你爺爺打算回去住老屋去,還是老屋里住著舒服,這雖然離鎮上近,但感覺沒有老屋親。」
順著一條羊腸小路往前走去,穿過林間空地和灌木叢,便到了姐姐墳前。
墳頭上有一些沒被雪蓋住的零星小草,草綠綠的。墓是一個長方形的土堆,沒有墓碑,沒有墓志銘。
高大挺拔的楓樹把墳所包圍,在嚴冬的風中,樹木之間颯颯響著。
姐姐,你為什麼要選擇死呢?人一生有好多條路要走,為什麼你別的路不走,偏要走這條路?你選擇走哪一條路,都會比這條路要好得多,人哪能隨時隨地都如意呢?人哪能不經過挫折和磨難呢?
現在我在這里說多少話,也沒有用了,姐姐,你知道嗎?你死了,媽媽怪我,難道這是我一個人的錯嗎?是你和媽媽非逼著我相親,我才逃的,我沒念多少書,連縣城都沒有去過,我什麼也不會,你以為我願意逃嗎?不是百般無奈,我干嗎要逃?
不管曾末寒在哪里,我都不會放過他,絕不,絕不,我對你發誓。
站在姐姐的墳前,我久久不願離去。
很多人都不願意離開埋葬著其親人的地方,我也一樣。雪落在我的頭上,化了,又落了,反反復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