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說建房子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地基,頭天晚上他這樣說了一句,第二天天亮了不久,工人們就來了。
他們一看見坐在木盆里的我,就像預約好了似的,幾乎同時都把臉轉向了另一邊。
媽媽在廚房忙著給工人做早飯。
姐姐在家門口踢雞毛毽子。
媽媽還未把飯做好,于是眾人都坐在椅子上等待著。
等了一會兒之後,有個工人對爸爸這樣說,與其在這空等待,還不如去干點活。
爸爸點頭同意了,于是他們就各拿著自己的鋤頭跟在爸爸後面走出了院子。
外屋里只留下了我一個人。
一個黑黑的長長的東西從大門口爬進來了。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麼站起來抓住它的,我感覺那並不是我的大腦在支配我,反正等媽媽從廚房出來看我時,那東西已經纏繞在我的脖子上和胳膊上了。
媽媽嚇呆了,而我在用手模著那東西,臉上在笑。
媽媽站在門口急呼著爸爸的名字。
爸爸听到媽媽的急切地喊聲,立刻和那些工人跑回來了。
他們回來也同樣驚呆了。
我不知道那東西叫什麼,也不知它為何全身冰涼,但我和它玩得很開心,我就覺得模著它的身子我心里很舒服。
我在咯咯地笑著,而它就在我身上一動不動地掛著。
所有人都不敢靠近我,我看到媽媽都緊張地全身發抖了。
我依然自顧自地玩弄著我身上的這個東西。
媽媽嘴巴里不停地念叨著,完了,完了,這丫頭完了,她竟然玩起蛇來了。
我這才知道我用手模的是一條蛇。
爸爸拿著放在門口的一根長棍,我知道他想用棍子把我身上的蛇給挑下來。
他稟住呼吸慢慢地靠近我,但當他就要接近我的時候,我卻來了一個大轉身,將後背留給了爸爸。
我听到爸爸的嘆氣聲,媽媽的哭泣聲。
記不得站了多久,反正我覺得我站得有些累了,于是我走回到了木盆里,坐了下來,把那條大約有一斤多重的蛇從脖子上取了下來,把它輕輕放在了地面上。
對于我來說,做這事好像很輕易而舉。
那條蛇被我放到地面上後,幾個工人不由分說地就掄起各自手上的鋤頭猛砸那條蛇的腦袋,我看到一些鮮血從那條蛇的腦袋涌出,我突然感到我的心口很痛。
我眼見他們活活打死了它還不算,他們竟然還刮了它的皮,一個個都笑著說要炖它的肉來做下酒菜,他們一個勁地說蛇肉香。
他們就在我家院子里支起了一口鍋,找我媽媽要了一些木柴和調料,說準備著炖蛇肉。
爸爸此時無心去管他們,他把我從木盆里抱出來,放到了地上。
他的手剛一松開我,我的雙腿就開始顫抖,眼見我站不住,爸爸只得又用手扶住我。
你就放棄了吧,她走不了路的,剛才我真以為她會出事,嚇得我都哭了,不過現在看她還好,心就平靜了很多,反正我現在對她走路和說話是不抱啥希望了,只要她活著就行。
媽媽又是嘆著氣說話。
可她剛剛是怎麼走出來的,你不也看見了嗎?她是自己走進盆里的。
爸爸拉著我的手,讓我一遍遍地做著站立的動作,可我就是沒能再站立起來。
我說了吧,你不信,連醫生都說這孩子是個怪孩子,咱們就認命吧,她是來討債的,咱們前生欠她的。媽媽說完就到廚房去了。
剩下爸爸在那兒瞧著我嘆氣。
蛇肉很快就炖熟透了,因為整個院子里都飄著香氣。
我在玩著我的衣角。
媽媽端來一盆水,在我身邊蹲下,默默地用毛巾給我洗手。
就在他們準備用筷子去夾鍋中的蛇肉時,他們都同時听到了一個稚女敕的聲音說了兩個字,「不吃。」
姐姐早就跑出去玩了,屋子里就我一個小孩。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往四下看,沒有見到其他小孩子,因此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到我身上來了。
我明白他們都是在看我。
「不吃」就是我說的第一句話。
然而對于他們都好奇地瞧著我的那副樣子,我卻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我還是繼續玩著我的衣角。
因為我此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我可以看見,我可以听見,但我的嗓子就是無法發出下一個詞的音。
我的嗓子好象被什麼東西給擋住了。
爸爸就坐在我的旁邊,他正在吃著媽媽做的素菜素飯。
這是因為媽媽說為了能夠祈求我早日說話和走路,她,爸爸以及我這些日子就都不要沾葷了,媽媽允許姐姐每天可以隨爺爺女乃女乃吃點葷菜。
「你說什麼?剛剛你說什麼了?楠京,再說一遍。」爸爸放下他的碗問我。
我緊閉嘴巴,不回答。
「問你話呢,楠京,你說什麼?」爸爸又催。
我還是閉緊嘴巴。
媽媽這會兒從廚房給我盛了一碗飯來了,她用勺子舀了一勺飯喂我,我卻把頭扭向了一邊。
我吃不下一口飯,因為我的心口堵得厲害。
媽媽嘆了一口氣,站了起來對我說,「你不吃,那你就餓著吧。」
我望了媽媽一眼,又低下頭玩衣角。
「丫頭呀,剛剛是你在說話嗎?」一個工人問我。
我還是沒有反應,繼續玩著我的衣角。
「她說話?她要說話就好了。」媽媽說完這話就又到廚房去了。
「這丫頭听力是不是有問題?」另一個工人也湊過來問。
爸爸搖頭,「醫生都檢查了,說她沒毛病。」
「這就奇了怪了,她玩蛇的時候,竟然會走路了,哎,不是說她不會走路的嗎?」又一個工人也湊過來了。
「我剛才讓她走時,她又不會走了。」我看見爸爸是既嘆氣又搖頭。
「這真是個怪孩子,太奇怪了。」
他們就圍著我議論不停地,我則還在玩著我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