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霸天卷 第二章 開到茶糜

作者 ︰ 紫殘

晨霧漸開,撥雲見日,小雨愈吹愈細,裹著清風,直撲顏面,頓生清涼舒爽之感,倏忽風止雨停,天高雲淡,山色一片墨染,水光綠如翡翠,抬眼處,阡陌井然,村落星散,縴塵洗淨,萬物生機勃勃。

漁舟輕輕磕踫了一下,晃晃悠悠停了下來,天痕攙扶小眉鑽出船艙,便看到一座破爛碼頭,年久失修,斜搭著三三兩兩支漁船,幾個漁民耷拉著頭坐在碼頭邊上,雙手來回,補著漁網。此番景象,甚是蕭索,天痕一望,頗感此地有幾分荒涼,而提迦卻不以為意,微微一笑,付錢揮袖,便領二人向西南方而去。

一路途經幾個村莊,天痕見小眉體力不濟,幾次叫提迦駐足歇息,不料提迦置若罔聞,依舊行色匆匆,天痕咬牙切齒,只得背著小眉大步跟上。

三人疾行一陣,日頭漸烈,正是日高人渴,忽見前方道旁搭了個竹棚茶社,熱氣騰騰,茶香四溢,棚下隱約坐著幾名路人,社里伙計停停走走,端送茶水,提迦一望,腳步為之一緩,笑道︰「天痕小子,此去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有個鎮子,屆時可雇車馬,我們且在此小憩,飲茶解渴,稍解疲頓。」

天痕早有此意,此刻听得,胸口略為舒暢,冷哼一聲,忽地心生異感,忍不住喝道︰「提迦,你一路躲躲掩掩,為何今日反而大張旗鼓了?」提迦一笑,側過頭來,眸光閃爍不定,嘴角揚起一絲笑意,道︰「小子,你可知此地是什麼地方?」

天痕心頭暗凜,冷哼道︰「不就是淮水以南,大江以北嗎?」提迦哈哈一笑,道︰「不錯,此地正是淮水以南,大江以北,更是世人所稱的‘淮上’,你沒听過‘江淮之土,是非之地’麼?哈哈!到了淮上,莫說甚少林寺、藏劍盟,更莫說甚天台十五祖,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他也管不了!」

天痕一驚,道︰「為何如此?」提迦淡淡一笑,道︰「江淮之土,物產豐富,糧米之倉,堆積如山,山珍海味,無一不全,乃華夏少有的豐饒之地,是以富賈豪商、金粉世家多聚于此,如此流金溢玉之地,豈能不遭人眼紅?于是乎,流寇山賊,草莽綠林,多如蛇蟲,殺人越貨,斂人錢財,橫行霸道,荼毒百姓,久而久之,哈哈,從二十年前,此地便成了一個連官府也不敢管的是非之地!」

小眉附在天痕背上,周身虛軟,听得此話也忍不住吃了一驚,駭道︰「那、那怎麼還有百姓生活呢?」提迦哼哼笑道︰「在此亂世之下,你背井離鄉,又能去哪里?在此強盜搜刮,出去官府魚肉,還不是一般?這里雖說不能豐衣足食,但也勉強湊合,總比你出去舉目無親,客死他鄉好吧?哼!正所謂盜亦有道,那些草莽也並不是見人就殺的,他們也有他們的規矩,要不然他們的‘衣食父母’都跑光了,他們還吃什麼?」小眉越听越怕,臉色煞白,嚇得不敢說話了。

天痕望著提迦笑容自滿,臉色漸變,忖道︰「這番僧恁地歹毒,原來一路匆忙,是害怕被羲寂大師、葉大哥他們尋到,眼下來到這天高地遠的狼虎之地,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卻不知這番僧為何將我脅迫至此,如今這傻丫頭受他所制,此事委實有些棘手。」一時愁緒涌來,心里不禁叫苦不迭。

三人邊說邊走,茶社離得近了,熙攘之聲也漸漸明朗,提迦見天痕眉頭緊皺,便笑道︰「天痕小子,你且放心,只要你別跟本尊耍花槍,這小丫頭便安然無恙,此地雖是凶險,但有本尊在此,你大可不必擔憂!」

天痕左思右想,想不出個月兌身之策,心頭惱火,狠狠瞪了提迦一眼,卻見提迦哈哈大笑,僧袖一裹,信步進了茶社,拾了桌子坐了下來,神色甚是悠閑。

天痕心里一時無語,躊躇片刻,輕輕一嘆,終負著小眉走了進去,行至棚下,卻見堆著一車貨物,棕皮裹著,不知是甚東西。

三人先後一進茶社,便引得目光無數,卻是因為提迦相貌驚人,衣裳鮮艷之故,這一路走來,天痕習以為常,倒也未曾在意,將小眉放下之後,便坐了下來,放松身子歇腳,環顧四周,只見茶社里不過十余人,大都是鄉下農人,偶爾幾名衣冠楚楚者,似乎也只是鄉間秀才,未曾有甚風雅之士。

天痕見茶社僅有兩人招呼,一名年輕伙計忙碌不停,一個老頭正在灶爐前添柴加火,便欲起身叫茶,忽听有人高叫道︰「無趣,無趣,伙計,我這兒有些余錢,買你一桌一碗,快些將碗送來!」

此聲一起,眾人驚訝,目光紛紛一轉,投向發聲之處,天痕亦感微訝,略一轉身,卻見竹棚臨道一隅,一張方桌,環坐三人,出聲之人,正是北首一名峨冠儒服的中年文士,此人相貌清瘦,雙目熠熠,顎下留著一縷青須,此刻眼望爐灶之處,瘦手輕輕叩著桌子,面色微顯煩躁。

天痕一望之下,才發覺那三人特異之處,除下那名文士,西首坐著神色蕭索的男子,愁眉苦臉,眼神飄忽不定,發絲凌亂,發髻歪斜,一眼望去,窮困潦倒,邋遢糟粕,如同瀕死之人,卻要死不死,要活不活,讓人看著極不舒適。

此二人,一者豐韻,一者猥瑣,同桌而坐,極不諧調,委實有點焚琴煮鶴之嫌,天痕看來卻如過眼雲煙,因為真正吸引天痕的卻是那名端坐南首背對自己的少女。

只見那少女身著一襲淡青色裙裾,身姿裊娜,風鬟霧鬢,一抹青絲宛似秋溪般柔軟地搭在肩上,露出一小截女敕藕般的脖頸,縴手安置在膝上,水袖飄然墜地,雙膝之上,卻是扣著一把黑鞘鯊皮的寶劍。

天痕一望見這少女,頓生異感,心兒怦怦直跳,面紅耳赤,不過須臾,異感愈發強烈,恨不得站起身來,大步過去,去看看她的容貌。小眉眼見天痕目光呆滯,神色迥異,不禁問道︰「天痕哥哥,你怎麼了?」

天痕聞聲如遭電擊,清醒過來,冷汗涔涔,心頭悔愧,卻又驚駭,忖道︰「我是怎麼了,怎麼會有如此齷齪的念頭?難道我也著了那番僧的道?」心里凜然,當下運功探查,卻未發覺不適,不覺疑惑,抬眼卻見提迦無聲一笑,笑容古怪,低聲道︰「小子,想不到你也有這等花花腸子。」天痕又氣又怒,呸了一聲,鐵青著臉,不復說話。

那伙計听得峨冠文士一言,不覺呆了,拿了個茶碗,緩緩撓頭過去,道︰「這位先生,你這是……」話方出口,卻見那峨冠文士一擺手,斷然道︰「我買你賣,公平交易,客套之話,不說也罷!」說完左手接過茶碗,右手一攤,掌心堆著數十枚銅錢。

年輕伙計眼楮驟亮,連連點頭,嘿嘿一笑,伸手便想接過,卻見在旁之人眼里皆露出鄙夷之色,臉上一紅,忽听有人叱喝道︰「小三!這些錢買三張桌子都夠了,我說了多少遍了,你怎能佔客人便宜!」

天痕轉眼,見是爐灶旁那名老頭站起身來,滿面怒容,老眼直瞪著那伙計,那伙計臉色頓朱,不知所措,卻是峨冠文士淡淡一笑,將錢放在伙計手里,道︰「你們小本經營,甚是辛苦,我買你桌碗,本是不該,只是在此枯坐,無趣至極,這余下之錢便算我一點心意,為你們再添兩套桌凳。」

年輕伙計神色尷尬,手攥著銅錢,走也不是,立也不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窘迫至極,忽听有人笑道︰「小三,你就是改不了你這急性子,娶個媳婦,缺那幾個錢嗎?」

小眉撲哧一笑,笑出聲來,此聲一起,頓時茶社里頓時哄堂大笑,適才不快卻是一掃而空,小三更是羞愧萬分,恨不得鑽地縫里,慌忙走開,去端茶水,片刻間,茶社又復熙攘,一派生龍活虎的氣象。

天痕飲下盞茶,目光不覺又移向那青衣少女,見她從始至終,都不曾動過,心里恁地奇怪,忽听提迦微笑道︰「你知道適才那名文士買桌買碗做什麼嗎?」天痕一驚,當下舉首,定楮望去,不料這一瞧,卻是大吃一驚。

但見那名峨冠文士雙手倏動,竟是用手削碗,彈指間,他手里的粗陶碗支離破碎,化作一片片稜角分明的陶片,細細望來,卻只有兩種形狀,一為矩,二為三角,又見他袖袍一裹,便將那碎片卷起,拇食二指,捏著一片三角陶片,便在桌上劃起線來,來來回回,溝壑縱橫,須臾之間,就劃得縱橫各十九道直線,儼然劃出一塊棋枰來。

峨冠文士將線劃好,袖袍一揮,粗陶碎片左右射出,應聲而落,積成兩堆,各為矩形與三角,遂對那青衣少女微微一笑,伸手示意。

天痕震驚,眼見此人漫不經心,隨心應手,宛如在家閑居一般,而在旁之人似乎也司空見慣,不大放在心上,依舊閑聊神侃,不禁忖道︰「好俊的功夫,想不到在此荒郊野外,竟也能踫到如此能人異士,看來那賊番僧所言非虛,有此非常之人,必是非常之地了。」提迦撇了天痕一眼,冷冷一笑,卻不說話,蘸茶水寫道︰「此人內力雖高,卻疏通武藝,倘若本尊出手,三招必擒。」

天痕冷哼一聲,正欲嘲諷,忽地見茶社老頭抬著三碗涼茶過來,笑容滿面,道︰「這位大師與兩位小客官想必是從大周而來吧?」提迦隨手將桌上字跡抹掉,淡淡道︰「不錯,老人家有什麼事麼?」

老頭干笑兩聲,將茶水放下,坐了下來,道︰「旅途困頓,勞人身心,老頭子斟了三碗涼茶,給大師及兩位小客官解解暑。」提迦眼神微異,揮袖將茶水推開,漠然道︰「無功不受祿,老人家此做為何?」老頭子呵呵一笑,道︰「大師見外了,如今淮上日子一年好過一年,人也多啦,不似前些年十室九空,現在老頭子生意好了,也不怕那些山賊惡霸了,你們這些行路之人正是老頭子的衣食父母,送上幾碗茶水,也只是老頭子一番心意罷了。」

「哦?」提迦神色稍驚,面容有些僵硬,道,「那多謝老人家,本……貧僧十年未曾踏居淮上,想不到竟有此翻天覆地的變化,那當真是可喜可賀。」天痕乍一听老頭所言,臉上亦有幾分震驚之色,正欲出口詢問,卻見小眉喜上眉梢,道︰「老爺爺,是官府鏟平了那些悍匪惡霸麼?」

「官府?」老頭冷哼一聲,恨道,「以前那些官府與山賊沉瀣一氣,害得老頭子家破人亡,若不是風雪先生只身來到淮上,肅清匪寇,整頓吏治,只怕我淮上黎庶依舊躺在水火之中呢!」

「風雪先生!」

天痕一听此人名號,驚喜交迸,頓時熱血沸騰,忍不住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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