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參學卷 第五十四章 禍生肘腋

作者 ︰ 紫殘

眾人一見宏性登上殿前,適才的躁動漸漸靜了下來,但心里皆不禁詫異,忖道︰「開光大典不是完了麼,怎麼他還上來做什麼?」方真見罷,對宏泰笑道︰「宏性師兄不知又有什麼事宣布了?」宏泰捋須一笑,眉頭卻微微皺起,眼眸沉沉,望著宏性,宛如寒潭之水。

只見宏性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各位武林同道,佛門弟子,今日諸位能應邀至敝寺,觀摩聖佛開光,實讓合寺上下不勝感激,此刻開光聖會已然結束,老衲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諸位稍坐片刻,再為少林做個見證。」

場上眾人听得此話不覺一愣,都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起來,傅南哼哼冷笑,轉頭道︰「公子,你看吧,我就說少林寺沒一個好鳥!」葉秋吟此刻不由皺眉,喃喃道︰「宏性大師德高望重,怎麼辦事如此唐突?」

只听場上有人高聲道︰「宏性大師,有什麼話就說啊!你要我們見證什麼?」宏性一笑,捋須道︰「嗯,只因月前敝寺方丈宏泰師兄身患重疾,朝不慮夕,唯恐少林數百年基業香火不得延續,特意將方丈之位傳于老衲,老衲誠惶誠恐,生怕有負方丈師兄所托,一直未肯接過方丈之位,但今日幾位長老商議之後,一致覺得此事不能一拖再拖,便決意開光大典之後,在眾位武林同道眼下,舉行升座儀式,唉,老衲年老愚拙,本不應擔此重擔,但不忍怫眾意,姑且暫而居之,待日後少林青出于藍者輩出,老衲自當拂袖隱退。」

此番話出,驚駭眾人,立時引起軒然大波,一時間鴉雀四起,議論之聲不絕于耳,連少林幾位長老也不禁大吃一驚,站立起來,方真等人驚駭茫然,望著宏泰,卻見宏泰面如沉水,一言不發,不禁問道︰「宏、宏泰方丈,此事當真?」

猛听得一聲暴喝,人群仿佛炸開了鍋,只見宏泰身旁一名青衣老僧怒氣勃發,厲聲喝道︰「宏性!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升座儀式,乃合寺大事,須召全寺僧人開商議大會,豈能如此草率?!宏泰方丈只不過是偶感寒病,老僧這把老骨頭都還未死,他怎麼會死!你說召長老商議,怎得我戒律院四大長老不知?!」

話音剛落,又見青衣老僧身側一名身子瘦長的老僧捋須頷首道︰「嗯,宏性師佷,你素來持重,怎的今日如此浮躁,此事事關重大,豈能兒戲?」

宏性哼哼一笑,神色從容,絲毫未驚,道︰「兩位師叔稍安勿躁,宏性在少林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升座儀式乃寺里重中之重的大事,宏性又豈敢在諸位武林同門眼前空穴來風?此事已由宏泰師兄首肯,羅漢、達摩兩堂長老同意,寺內半數弟子鼎力支持,只是一直未敢驚動四位師叔罷了。」

眾人嘩然,見宏性談吐自如,不似作偽,驚異萬分,不由紛紛將目光投向宏泰,瘦長老僧錯愕,轉頭問道︰「宏泰方丈,可有此事?」

宏泰木然,眼光閃爍不定,過得許久,方才道︰「不錯。」

這聲音本是不大,卻如扶搖羊角般瞬間席卷了整個廣場,在場之人,無不驚呆,都想不通這位坐享中原二十幾年的少林方丈為何突然飄然退隱,難道真的病入膏肓了麼?

宏泰頓了頓,合十道︰「四位師叔,宏泰年老體衰,執掌寺里事務已是力不從心,亦不能尸位素餐,唯有退位讓賢,此事未能通知四位師叔,宏泰實怕四位師叔一味固執,不得已而瞞之,還望四位師叔海涵,一切以大局為重。」

「放屁!」青衣老僧勁眉斜挑,滿面怒容,「宏泰,你好端端的,什麼年老體衰?什麼力不從心?少林方丈是你說換就換的麼?就算要換方丈,也要合寺商議,如你這般選出來,老僧第一個不同意!」

只見青衣老僧聲色俱厲,大聲叱喝,眾人無不駭然,宏泰搖搖頭,苦笑道︰「普慧師叔……」青衣老僧怒道︰「叫我做甚?你少林方丈只手遮天,你羅漢堂首座位高權重,眼里哪里還有我這個師叔!」

此刻場上眾人皆已站起,一片混亂,數千道目光俱望著大雄寶殿前一場爭執,心頭都迷惑不已,方真等人雖說是同門中人,但畢竟不是少林門人,皆不便開口,只得在旁尷尬站著,而賢首眾僧卻在側哼哼冷笑,一番惟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藏劍盟諸人最為寂靜,葉落殘一直在喝茶,一杯接一杯,其余之人也擺出事不關己的態勢,獨有葉秋吟眉頭緊皺,神色凝重。這時鐘樓之上卻有人輕輕道︰「魚快入網了……」旁又有人冷哼一聲,冷冷道︰「終于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來了。」

「罷,罷,罷,」普慧身旁那名狀碩老僧擺擺手,臉色一沉,道,「你們幾個別吵了,眼下寺里上下俱在,大家不妨表個態,看看這方丈換是不換!」

宏性一笑,道︰「普源師叔這個想法好,宏性正有此意。」

普慧怒道︰「表態便表態,這個位子宏泰坐了那麼多年,大家心知肚明!」

瘦長老僧頷首,道︰「既然如此,那我普能便做個主持人,便請諸位同道作個見證,一旦擇出,對方不得反悔,若有反悔,以寺規處置,諸位可有異議?」

但見場上鴉雀無聲,無人應答,葉秋吟見宏性微笑自如,心里一沉,隱隱感覺不妙,便听普能捋須道︰「好,支持換的人請舉起手來。」

話音方落,便听有人高聲道︰「支持首座!」轉眼便近百人舉起手來,眼神堅決,想來都宏性座下弟子。普慧冷笑道︰「宏性,想不到你有如此手段,老僧這些年算是看錯你了,你到底居心何在?」

普慧話方說完,竟又見兩三百人默默舉起手來,居然里面還有一些長老,人已然超過半數,頓時牙根緊咬,雙眼通紅,怒不可赦,情緒激動之下,奔至一名弟子前,鐵爪探出,揪住那名弟子,厲聲道︰「說!宏性給你了什麼?」

那名弟子冷笑道︰「普慧師祖,大勢所趨,趁早放手吧!宏性方丈高瞻遠矚,可以引領我們少林數十年,宏泰老家伙懦弱無能,還恁地歹毒,當年軟禁宏生首座,寺里誰人不知,這等歹人豈能還讓他作方丈?」

「你說什麼!」普慧須發俱張,大聲厲喝,只見他雙手探胸一扯,嗤地一聲響,登時將那名弟子撕成兩半,一股血雨沖天而起,淅淅瀝瀝灑在地上,殷紅刺眼。

變起倉猝,眾人嘩然大變,急忙後撤,人群以普惠為圓心,倏爾擴散開來,諸位長老與宗主無不色變,普能臉色劇變,厲喝道︰「普慧,你做什麼!」

猛見一人躍眾而出,快如閃電,手如鷹爪,當頭便向普慧抓下,怒喝道︰「普慧!你瘋了麼?」普慧冷笑一聲,撤身讓過,道︰「宏性,當年你半路出家,身懷武藝,老僧便有些猶豫,還是宏泰方丈慈悲收留,不想你狼子野心,恩將仇報,竟想奪我少林方丈,你究竟是什麼人,到底有何居心?」

彈指間,兩人已經斗了二十余招,身形互換,穿梭交錯,掌風激蕩,刮面生疼,眾人看得目瞪口呆,都不知道事出何因,普能氣得面目抽動,大聲喝止,但兩人均置若罔聞,出手如故,心頭一急,便要出手,猛見場內火光迸現,一道火花嗤嗤而起,繼而只听一聲痛呼,慘絕人寰,普慧口噴鮮血,仰天飛起,前胸大半身子竟被燒得一片焦糊。

眾人驚呼,只見一道身影沖天而起,抱住普慧,飄落下來,卻是普能,普能懷抱普慧,急道︰「師弟!師弟!」但見普慧雙目緊閉,嘴角溢血,竟爾氣絕了。

宏性一拂僧袖,淡然道︰「普慧濫殺寺內弟子,死有余辜,而且適才師叔也說了,一旦擇出,不得反悔,普慧以下犯上,亦是死有余辜。」話一說完,身後眾僧紛紛對著普慧唾罵,污言穢語,一時破口而出。

此事雖然出得突兀,但終究是普慧性子偏執,闖出禍來,眾位長老、宗主不忍再看,紛紛轉過身去,普能緊緊抱著普慧,老眼落出幾滴淚來,喃喃道︰「師弟……你是何苦啊……」

正自混亂間,但听有人緩緩道︰「師弟,既然已無人反對,你便開始吧,但時辰已不早,一切從簡,就讓老衲為你穿裟戴帽吧!」眾人一驚,卻見說話之人竟是宏泰,宏泰神色木然,口氣甚淡。

宏性老臉微笑,合十道︰「師弟也有此意,有勞師兄了。」說罷兩人相對合十,一齊走進大雄寶殿,宏性一揮手,立時嗩吶吹起,香花繽紛落下。

普能抱著普慧悲慟欲絕,只見普源低聲一嘆,將普能拉起,輕聲道︰「師兄,小不忍則亂大謀,普慧師弟這麼多年來還改不了這激烈性子,此事……」話頭噎住,與普能對望一眼,眼神堅決。普能愀然而立,望著天際,輕輕道︰「但願我佛能助少林度過此劫。」

此刻只見一名弟子手抬嶄新的袈裟徐徐步入殿內,場下諸多弟子拍手叫好,一片歡騰,方真等人神色古怪,隱隱感覺不安,卻又欲說不得,葉落殘淡淡撇了一眼,嘴角不經意間露出一絲微笑,仰頭飲盡一盞茶。

而葉秋吟自適才劇變猝起,便被驚呆,一直喃喃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傅南哼哼笑道︰「公子,歷來弱肉強食,想來那宏泰老和尚不成了,能者居之,不過那宏性老賊倒有些手段,霹靂雷行,一舉震懾了那些禿驢,無人再敢說話。」

只見大雄寶殿內金光晃動,宏性盤膝合十而作,宏泰為其披上紫羅袈裟,又雙手將方丈禪杖放于其兩膝之上,隨後捧起僧帽,輕輕嘆道︰「師弟,從今而後,你便是少林寺方丈,師兄望你謹听祖師教誨,光大少林門楣。」

宏性一禮,笑道︰「多謝師兄教誨。」

場上眾僧只見宏泰緩緩將僧帽放在宏性頭上,頓時一片歡呼,突然歡笑之聲頓止,旋即陷入森然寂靜,針落可聞,千余道目光宛如利刃般射向宏性,目光仿佛凝滯了。

只見宏性盤膝而坐,雙手合十,面帶微笑,一股暗紅色的鮮血從中庭緩緩流下,流過眉心,淌過鼻尖,一滴滴從鼻尖滴落,嗒嗒落在殷紅的袈裟上,竟然如此鮮明刺眼。

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放在宏性頂上,宏泰輕輕閉上眼,眼角滑落出淚珠,口唇禁不住顫抖,只听他輕輕嘆道︰「師弟,安心去吧,這一掌就算了卻你我手足之情,從今而後,宏性就此除名,少林容不得你這叛徒,當年我一念之仁,竟帶來你這大禍害,縱然今日少林亡了,老衲也誓要將你手刃,熒惑長老,你害得老衲好苦啊……」

葉秋吟猶如遭五雷轟頂,眼里一片茫然,耳邊回蕩著宏泰的話,仿佛在雲際天邊,猛听得轟隆作響,抬頭一看,只見天空晦暗不明,濃雲如墨般飄來。

宏泰神色淒苦,忍不住仰天長嘯,一時間眉須俱飛,袈裟無風自鼓,竟震得金佛嗡然作響,場上眾人噤若寒蟬,面色如土,猛听得一聲厲喝,宏泰大步而出,激憤道︰「葉盟主,既然你如此處心積慮,今日就不妨把這十三年的恩怨作個了斷吧!」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絕歌最新章節 | 絕歌全文閱讀 | 絕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