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參學卷 第四十二章 乾坤天道

作者 ︰ 紫殘

錢金玲一凜,不禁道︰「雲游天下,登峰悟道?」

「不錯!」凌絕風微微頷首,沉聲道,「武學之道,天人合一,一旦到了極致,就很難有突破,唯有上凌泰山之巔,下探滄海之淵,尋求自然的奧妙神奇,探索身體的極致潛能,感應天地的浩瀚無窮,追查生死的詭秘玄奇,方能突破自我,法用萬物,登上那夢寐以求的武學之巔!」

天痕听罷若有所悟,垂頭沉思,忽听凌絕風嘆道︰「當時我的武功並未到甚極致,只是路漫漫而人茫茫,完全不知要去何處,索性漫步向南,只要能遠離京城便好,不想我途徑武當山時,機緣巧合之下,卻是讓我踫上了你凌伯伯這一生又敬又恨的乾坤天道!」

眾人凜然,心念電轉,皆猜不透凌絕風與那天易有何恩怨,只見凌絕風忽然閉上眼苦笑搖頭,道︰「天意如此,若當年不是他,天下就沒有‘五行劍聖’這號人物了,唉……天下蒼生……天下蒼生……他眼里就只有天下蒼生,卻是容不下半粒沙子……」

凌絕風感慨一番,神色已然恢復平淡,眼楮卻依舊閉著,只听淡淡道︰「那是一個清晨,我來到武當山腳下,望著這座巍峨雄偉的山脈,望著這武當第一高峰天柱峰,心里豪興一起,遂徒步攀爬起來,途徑幾座規模頗大的道觀,但我素來不喜裝神弄鬼的道士,也未流連,徑自向天柱峰爬去,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終于讓我爬上了天柱峰頂,哼哼,當時我就一股執勁,想那天柱峰頂高聳如天,飛鳥絕,人蹤滅,我卻想去看看峰頂是什麼樣子,不料我千辛萬苦爬上去,卻沒有看到想象里那種光禿禿的山頂,而是看到滿山碧色,蔥郁繁茂,青蔥間居然還有一座灰白的小道觀安然靜立,我當時就愣住了,轉眼又看到道觀邊懸崖旁有一名五十余歲的老道士敲擊著木盆悠悠唱歌……」

「那老道士挽著發髻,滿頭烏銀發,穿著墨綠寬大的道袍,斜坐在懸崖邊上,瘦骨嶙峋的手抓著一個褐色木盆輕輕敲擊,雙目望著茫茫雲海,神色悠然平和,口中輕輕唱著不知名的歌曲,那歌聲悠揚而舒緩,仿佛流水般澄澈,又如若有質,靜靜融入那茫茫雲海里。」

「我愣了片刻,感覺這老道士不倫不類,不覺暗暗好笑,又感覺口干舌燥,便大步上前,向他行了個禮,問他有沒有水。那老道士緩緩轉過身來,卻絲毫不驚訝我這不速之客,沖我淡淡一笑,一言不發,便起身去道觀里為我取水來。我喝完之後,身子舒坦了許多,又見他坐在懸崖邊敲盆而歌,歌聲愈發悠揚,不覺奇怪不已,便問道︰‘老道長,你為何在這懸崖邊歌唱?’」

「那老道長呵呵一笑,望著雲海茫茫,捋著三縷胡須,卻說出了一句嚇我一跳的話,他說道︰‘一位故友仙逝,老道唱歌憑吊他……’我吃了一驚,暗想道︰‘這老道士莫不是瘋了,朋友死了,還這麼高興……’不料此念方起,便听那老道笑問道︰「你是不是以為老道瘋了,朋友死了,還這麼高興……’」

「我頓時尷尬不已,正欲說話,又听那老道搖頭笑了笑,道︰‘年輕人,老道給你講個故事如何?’我愣了片刻,不想與這老道萍水相逢,他卻有這麼好的心思,遂點點頭,便听他悠悠道︰‘古代有位大賢人,叫做莊周,後人尊稱他為莊子,他有位善良賢惠的妻子,兩人一直相敬如賓,恩愛好合,不料世事難料,莊子的妻子突然撒手人寰,離他而去,此事讓莊子悲痛欲絕,莊子的妻子死了,作為莊子好友的惠子前往表示吊唁,卻發現莊子正在分開雙腿像簸箕一樣坐著,一邊敲打著瓦缶一邊唱歌。’」

「惠子道︰‘你跟死去的妻子生活了一輩子,生兒育女直至衰老而死,人死了不傷心哭泣也就算了,又敲著瓦缶唱起歌來,這也太過分了吧!’不料莊子卻說︰‘不對。她初死之時,我怎麼能不感慨傷心呢!然而仔細考察她開始原本就不曾出生,不只是不曾出生而且本來就不曾具有形體,不只是不曾具有形體而且原本就不曾形成元氣。夾雜在恍恍惚惚的境域之中,變化而有了元氣,元氣變化而有了形體,形體變化而有了生命,如今變化又回到死亡,這就跟春夏秋冬四季運行一樣。死去的那個人將安安穩穩地寢臥在天地之間,而我卻嗚嗚地圍著她啼哭,自認為這是不能通曉于天命,所以也就停止了哭泣,你說我是應該為她逝世而哭,還是為她逝世而歌呢?’」

「我登時恍然大悟,才知這老道為何臨崖敲盆而歌,也才發現這老道士仙風道骨,乃是飄然出世之人,不禁自慚形穢,默默隨他坐在崖邊,不再作聲。不想那老道士卻不再唱,看我一眼,微微一笑,便請我到道觀門前那棵樹下去坐,我不好拒絕,便隨他過去。我甫一坐下,正對道門,方發覺這小道觀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不覺奇怪,又見那道門之上書寫著‘天道’二字,字跡樸拙,藏鋒不露,大有深意。」

「豈料我的目光方探到那兩個字,那老道士便微笑問道︰‘知道這天道是什麼麼?’我茫然搖搖頭,那老道士便笑道︰‘剛才我們說的莊子,他寫過篇《天道》,曰︰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說的是自然規律的運行從不曾有過停留與積滯,所以萬物得以生成,帝王統治的規律也從不曾有過停留與積滯,所以天下百姓歸順。天道,即是天地自然之意……’」

「我正奇怪他為何要與我說這些,便又見他望著蒼穹白雲笑道︰‘年輕人,你一介書生,又手持木劍,為何會有如此重的戾氣?你何時可曾放下心中之物,看看這天地自然之氣。’我赫然大驚,不知這老道是如何看穿我的心思,望著他那慈祥的眼神,想了半天,終還是道︰‘道長,我放不下。’」

「那老道搖搖頭,笑容微斂,道︰‘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雖然,有患。夫知有所待而後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

「我當時一頭霧水,不知這也是莊子之話,乃講人與自然之關聯,但見那老道嘆息一聲,淡淡道︰‘年輕人,將你的劍法使一遍出來。’我一時愕然,但還是依言從之,將我那流水劍法使了一遍,那老道看完之後,又微微一笑,道︰‘年輕人,老道再講一個故事與你,如何?’」

「我越發覺得這老道士莫名其妙,卻不知為何心里極其平靜,便又點點頭,那老道淡淡一笑,眼里閃出少許贊許,又悠悠道︰‘這還是一個關于莊子的故事,在莊子時期,趙國文王喜好劍術,擊劍的人蜂擁而至,以致門下食客三千余人,那些人在趙文王面前日夜相互比試劍術,死傷的劍客每年都有百余人,而趙文王喜好擊劍從來就不曾得到滿足。’」

「像這般過了三年,國力日益衰退,各國諸侯都在謀算怎樣攻打趙國。太子悝十分擔憂,征求左右近侍道︰‘誰能夠說服趙王停止比試劍術,贈予他千金。’左右近侍道︰‘只有莊子能夠擔當此任。’」

「太子于是派人攜帶千金厚禮贈送給莊子。莊子不接受,跟隨使者一道,前往會見太子道︰‘太子有什麼見教,賜給我千金的厚禮?’太子說︰‘听說先生通達賢明,謹此奉上千金用以犒賞從者。先生不願接受,我還有什麼可說的!’莊子道︰‘听說太子想要用我,意欲斷絕趙王對劍術的愛好。假如我對上游說趙王卻違拗了趙王的心意,對下也未能符合太子的意願。那也就一定會遭受刑戮而死去,我還哪里用得著這些贈禮呢?假如我對上能說服趙王,對下能合于太子的心願,在趙國這片天地上我希望得到什麼難道還得不到!’

「太子道︰‘是這樣。父王的心目中,只有擊劍的人。’莊子道︰‘好的,我也善于運用劍術。’太子說︰‘不過父王所見到的擊劍人,全都頭發蓬亂、髻毛突出、帽子低垂,帽纓粗實,衣服緊身,瞪大眼楮而且氣喘語塞,大王竟喜歡見到這樣打扮的人。如今先生一定是穿儒服去會見趙王,事情一定會弄糟。’莊子道︰‘請讓我準備劍士的服裝。’三天以後劍士的服裝裁制完畢,于是面見太子。太子就跟莊子一道拜見趙王,趙王解下利劍等待著莊子。」

「莊子不急不忙地進入殿內,見到趙王也不行跪拜之禮。趙王道︰‘你想用什麼話來開導我,而且讓太子先作引薦。’莊子道︰‘我听說大王喜好劍術,特地用劍術來參見大王。’」

「那老道士說到這里,忽然頓住,微笑道︰‘你知道莊子的劍法如何麼?’我正覺奇怪,莊子歷來是化身為蝶的逍遙道士,如何能懂劍術,不禁出口詢問,那老道捋須一笑,道︰‘文王曰︰「子之劍何能禁制?」莊子曰︰「臣之劍,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文王大悅之,曰︰「天下無敵矣!」。」

「我徒然一驚,難以置信,又听他道︰‘莊子道︰擊劍的要領是,有意把弱點顯露給對方,再用有機可乘之處引誘對方,後于對手發起攻擊,同時要搶先擊中對手。希望有機會能試試我的劍法。趙王道︰先生暫回館舍休息等待通知,我將安排好擊劍比武的盛會再請先生出面比武。趙王于是用七天時間讓劍士們比武較量,死傷六十多人,從中挑選出五六人,讓他們拿著劍在殿堂下等候,這才召見莊子。趙王道︰今天可讓劍士們跟先生比試劍術了。莊子道︰我已經盼望很久了。趙王道︰先生所習慣使用的寶劍,長短怎麼樣?莊子道︰我的劍術長短都適應。不過我有三種劍,任憑大王選用,請讓我先作些說明然後再行比試。」

「我當時听到這里,忍不住問道︰‘哪三種劍?’老道望向天際,道︰‘文王曰︰願聞三劍。莊子曰︰有天子之劍,有諸侯之劍,有庶人之劍。’

凌絕風說到此處,天痕忽然眸子一亮,道︰「王曰︰‘天子之劍何如?’曰︰‘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秋,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劍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諸侯之劍何如?’曰︰‘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杰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听從君命者矣。此諸侯之劍也。’王曰︰‘庶人之劍何如?’曰︰‘庶人之劍,蓬頭突髻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衣,瞋目而語難。相擊于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庶人之劍,無異于斗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于國事。’」

凌絕風呵呵一笑,道︰「不錯,不錯,可惜我當年實不歆老莊之學,不識莊子《說劍》名篇,唉,慚愧!慚愧!」

「當時那老道說道︰‘莊子道︰天子之劍,拿燕谿的石城山做劍尖,拿齊國的泰山做劍刃,拿晉國和衛國做劍脊,拿周王畿和宋國做劍環,拿韓國和魏國做劍柄;用中原以外的四境來包扎,用四季來圍裹,用渤海來纏繞,用恆山來做系帶;靠五行來統馭,靠刑律和德教來論斷;遵循陰陽的變化而進退,遵循春秋的時令而持延,遵循秋冬的到來而運行。這種劍,向前直刺一無阻擋,高高舉起無物在上,按劍向下所向披靡,揮動起來旁若無物,向上割裂浮雲,向下斬斷地紀。這種劍一旦使用,可以匡正諸侯,使天下人全都歸服。這就是天子之劍。’」

「趙文王听了茫然若有所失,道︰‘諸侯之劍怎麼樣?’莊子道︰‘諸侯之

劍,拿智勇之士做劍尖,拿清廉之士做劍刃,拿賢良之士做劍脊,拿忠誠聖明之士做劍環,拿豪杰之士做劍柄。這種劍,向前直刺也一無阻擋,高高舉起也無物在上,按劍向下也所向披靡,揮動起來也旁若無物;對上效法于天而順應日月星辰,對下取法于地而順應四時序列,居中則順和民意而安定四方。這種劍一旦使用,就好像雷霆震撼四境之內,沒有不歸服而听從國君號令的。這就是諸侯之劍。’趙王道︰‘庶人之劍又怎麼樣呢?’莊子道︰‘庶人之劍,全都頭發蓬亂、髻毛突出、帽子低垂,帽纓粗實,衣服緊身,瞪大眼楮而且氣喘語塞。相互在人前爭斗刺殺,上能斬斷脖頸,下能剖裂肝肺,這就是百姓之劍,跟斗雞沒有什麼不同,一旦命盡氣絕,對于國事就什麼用處也沒有。如今大王擁有奪取天下的地位卻喜好百姓之劍,我私下認為大王應當鄙薄這種做法。’」

「那老道說罷,看著我一笑,道︰‘年輕人,你可知你手中的木劍是哪種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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