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第十八章 沉載浮游

作者 ︰ 紫殘

自那日藍若町負氣出房,玉煙本在天痕房中,听得母親叫喚,心喜之下,便出了房門,豈料藍若町陰著臉一言不發便將玉煙帶走,小玉煙連向天痕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天痕等了半天,感覺奇怪,下床出屋一看,卻是人影全無。``超速首發``好不容易有個知心的好朋友,就這般離散,小天痕頗為郁悶。

過了五六日,小天痕的傷勢終于痊愈,天台眾僧也在鳶兒妙手之下康復如常,這幾日內,天痕悶悶不樂,思遠知他因經書的事心里內疚,不由暗暗生愁,幸是澄育時時來找天痕,二人也趣味投機,天痕終是小孩子,倒也淡然許多。當羲寂得知清苦授功與天痕,羲寂哈哈大笑,遂傳天痕三諦吐納之法,天痕心喜,學得刻苦用功。

一日,思遠與鳶兒不約而同來到羲寂房中告別,二人不禁相視而笑,羲寂呵呵一笑,也不挽留,便送他們三人下山,一直送到山腳。

思遠牽著馬,道︰「大師,送君千里,終須一別,此番良晤,思遠獲益不少,待到明年紅花滿地之時,必當再回來听大師教誨。」鳶兒也笑道︰「算上我家三口!」羲寂一笑︰「月施主,鳶施主,那貧僧就不遠送了,」又看著天痕道︰「月小施主,記得明年來看澄育。」天痕用力點點頭。

三人便上馬,思遠單手握拳一禮,忽羲寂道︰「月施主,是否欲往吐蕃,尋回敝寺九祖之經?」思遠一愣,自己的確有此想法,不想羲寂心思如此縝密,便道︰「大師,痕兒有負清苦大師所托,人不能言而無信,思遠定是要將九祖經書找回,以奠清苦大師在天之靈。」天痕點點頭道︰「大師,我們要找回經書。」

羲寂搖頭道︰「那吐蕃乃天地之寒極,高達千仞,縱橫千里,何況密宗素來神秘,從來無人知道在何處,施主還是不要去了。」思遠心中一暖,知羲寂擔心自己孤身犯險,遂道︰「大師,但這……」羲寂一笑道︰「月施主還悟不透麼?佛緣因果,自會顯現,又何必執著,若那提迦能悟出本宗三諦圓融,也未嘗不是好事,至少他不會再禍害眾生。經書雖失,但我輩皆在,還怕九祖之經失傳麼?」

思遠猛然醒悟,暗道︰「我怎麼忘了,經是死的,人是活的,羲寂大師既會三諦圓融,定然能背誦,那還怕寫不出來?」想到這里,只听羲寂笑道︰「經是死的,人是活的,貧僧出海,是因上代未弘傳的經卷遺失,中土已無人知曉,而九祖之經,貧僧已爛熟于心,他搶得走書,卻搶不走貧僧的心,待貧僧日後踫見,定會向他討回來的,施主還是不要冒這個險了。」

鳶兒感嘆道︰「大師悟佛之深,鳶兒真是欽佩!」思遠本來已定之事,誰知被羲寂一說,竟不知該前往何處了,一時茫然失措。忽天痕道︰「爹爹,既然不必尋了,我們便去中原看看吧,你不是說等中原不打戰了,就帶我去爬華山的麼?」

羲寂哈哈大笑,道︰「月思遠,就此別過!」說罷大袖一揮,轉身上山去了。

思遠一笑,意氣橫生,道︰「好!我們去爬華山!」天痕頓時歡喜拍掌。鳶兒笑道︰「不如隨我到西府住幾天,裳兒和她爹也快回來了,讓天痕與裳兒玩兩天。」思遠一愣,悠悠望著遠方嘆道︰「不了,我……還想帶天痕去齊雲山一趟……」

鳶兒見思遠眼中透出哀傷,知他又想起當年往事,心中不忍,遂勸道︰「月大哥,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天痕看著二人表情古怪,不由撓頭道︰「爹爹,鳶姑姑,你們在說什麼啊?

思遠一笑,道︰「沒什麼,痕兒,向鳶姑姑告別,我們要向西去了。」天痕轉過小腦袋道︰「鳶姑姑,再見。」鳶兒苦笑道︰「嗯,要听你爹爹的話,鳶姑姑家在西子湖畔,有時間就叫你爹爹來坐坐,鳶姑姑弄好吃的給你。」天痕一笑,用力的點點頭。

鳶兒呼出口氣,望著初升的旭日,道︰「好了,我先行一步,思遠,有些時候你不能總活在夢中,因為天痕還需要你。」說罷一提韁繩,馬兒長嘶,揚鞭絕塵而去,一抹紅裳化作天邊的朝霞,漸漸模糊,卻又艷麗多嬌。

思遠怔然,一時不知在想什麼。天痕默默看著,心中滿是疑惑,忽然只听思遠輕嘆一聲,策馬向西去了。

二人行了數日,便出了吳越,到達大唐境內,這幾年來李璟大興戰事,四處征召,國內百姓怨聲載道,卻又敢怒不敢言。思遠攜天痕一路西去,途經村落,多是十室九空,道上時有餓死之人,田地荒蕪,雜草叢生,山陰林間,常有山賊強盜出沒,劫人錢財。思遠看後不免感懷,遇上垂死之人,總是上前竭力救治,踫到搶匪,便略施小懲,卻不願害其性命,因為思遠明白,若不是生活所逼,有誰願意過這刀頭舌忝血的日子。二人走走停停,漸漸離齊雲山越來越近,而思遠心中仿似壓了塊重石,也愈來愈沉。

這日終于來到歙州城中,離齊雲不過半日之遙,思遠將馬賣了,買了些筆墨,又在街上賣起字畫,這幾年都是這般,不料城中之人並無風雅之士,生意甚為慘淡,觀看之人倒有不少,卻俱是附庸之輩,看過連聲道好,便問出自哪位名家之手,思遠不擅謊辭,都是如是回答,結果不是嗤之以鼻,就是擺手輕嘆,然後揮袖便走。

日落黃昏,思遠心中惆悵,收拾攤子,準備回去早晨投宿的客店,卻見到小天痕面黃肌瘦,小手嶙峋,小眼看著對街賣煎餅的老伯,這幾十日來,二人都餐風飲露,未曾吃過頓飽的,小天痕也听話,雖然肚餓,卻從來不肯說。思遠看得心中一酸,道︰「痕兒,我們回客店吃飯去。」天痕點點頭,幫思遠抱著字畫。

回到客棧,二人上樓收拾了一番,思遠便笑道︰「痕兒,快到齊雲了,爹爹心中高興,你陪爹爹去喝兩杯。」天痕小眼發光,又疑惑問道︰「爹爹,錢財夠麼?」思遠笑道︰「怎麼不夠,爹爹不是將馬賣了麼?」天痕頓時歡喜跳躍。

二人下得樓來,尋了張桌子坐下,樓下人聲鼎沸,熱鬧至極,大都是些市井之輩,思遠頗感嘈雜,但也欣然,因為這些人雖然啐痰粗口,但都極為純樸,不似富貴酒樓中,說話文雅,卻滿肚爛草。

天痕坐立都不安分,極是興奮,思遠一笑,心中卻如針刺,忽听天痕道︰「爹爹,我們上齊雲山悼念完爹爹那故友,我們就可以去中原了吧!」思遠含笑點點頭。

突听旁座有人咦的一聲,似是疑訝,思遠轉頭,便見一個黑臉老漢湊過來,放條板凳,坐了下來,接著便問道︰「兩位是外地人吧?」天痕點點頭,道︰「老伯,有什麼事嗎?」那黑臉老漢哦的一聲,自語道︰「怪不得。」又問道︰「你們要去那齊雲山?」思遠心中奇怪,只見那老漢悄聲又道︰「齊雲山去不得。」天痕一臉惑色,道︰「為什麼啊?」老漢道︰「那齊雲山當年住著一群妖怪,吃人啊,現在被滅了,但是陰魂不散,經常夜間出來吃人,我家隔壁那個小三子,就是去齊雲山死啦。」思遠皺眉,對這些迷信他素來厭惡,何況竟然說清水眾人是妖怪,不由冷聲道︰「什麼妖怪,多半是有人搗亂吧。」老漢見思遠不信,嘿然笑道︰「兄弟倒是膽大,兄弟是去找那清水密室吧?」

天痕听後大奇,道︰「清水密室是什麼?」老漢呵笑道︰「雖說是齊雲山有妖怪,還不是到處有人向那鬼山鑽,听說是找什麼清水密室,那密室里有妖怪的秘籍!」天痕一嚇,道︰「妖怪秘籍要了做什麼?」老漢笑道︰「學了妖法,就可以到處吃人,天下無敵了。」天痕驚駭,道︰「那些人要作妖怪啊?」思遠沉思,滿含心事。

忽一人過來,是個精壯漢子,只見他提著缸酒,拍了下黑臉老漢,吟吟笑道︰「王老七,你又跟人家瞎攪和什麼?」老漢抬頭,怒道︰「別打老子頭,小心老子揍死你。」遂又望著思遠呵呵笑道︰「這個賀百通,歙州方圓百里,沒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兄弟若是不信,可以問他。」說罷在賀百通耳邊低低說了兩句,賀百通微微色變又是一笑,坐下將酒缸一放,道︰「兄弟先來喝一碗!」

思遠見此人眉目修長,甚是豪爽,知是此地的風雲人物,遂一言不發,單手提過酒缸,仰頭便灌,喝下一口,笑道︰「大丈夫喝酒,要碗做甚?」說罷將酒缸一遞,賀百通哈哈大笑道︰「好!好!原來是我輩中人。」接過酒缸大喝一口。天痕見喝酒如此好玩,心中也不禁癢癢,但又怕思遠罵,但幸好小二此時已端來飯菜,天痕早就肚餓,也不管他們,便狼吞虎咽起來。

賀百通一抹嘴角,便正色問道︰「兄弟要去齊雲做什麼?」思遠道︰「去悼念一位故人。」賀百通愣然道︰「就這樣?」思遠嘆道︰「僅此而已。」賀百通舒口氣道︰「那倒好辦,這幾年來齊雲山死了不少人,去散紙錢的人,也有很多,兄弟在山外悼念便是,可千萬不要擅自進山里去。」王老七點頭稱是。

思遠搖頭道︰「在下要進去的。」賀百通色變道︰「莫非兄弟也為那清水密室而來?」思遠眼神黯淡,道︰「不是。」賀百通嘆口氣道︰「那兄弟就听我一言,如今那齊雲山可以說是狼虎之地,什麼妖魔作亂暫且不說,山中現在有數十個幫派在搶奪地盤,就為尋那勞什子密室,大有淮上伏龍寨,小有祁門青蛇幫,大大小小不知有多少,听說前幾天南邊又來了兩個神秘門派,氣勢極大,一日便滅了四個幫派,現下正與各大幫派斗得激烈呢!兄弟就因此事去冒這生命之險,也忒不合算了些!」

思遠愈听愈驚,不料七年前一戰,竟會留下這等禍事,那南武林豈不大亂,想來那日船上那位秀才所說非虛。賀百通見思遠呆了,以為他被嚇住,遂呵呵一笑道︰「兄弟能為朋友如此,在下十分佩服,但又何必為了區區小事斷送自己性命呢,兄弟,好自為之。」說罷起身提起酒缸,拉著王老七過去旁幾桌,看是還有幾個漢子等著他倆喝酒。

天痕放下筷箸,道︰「爹爹,我們還去不去?」思遠一笑,模模天痕道︰「快吃吧,明天還要爬山呢。」天痕哦的一聲,又開始扒起飯來。

思遠一聲輕嘆,眼神復雜,望著窗外,卻已是黑幕垂天,稀星散落,掛得瘦月一盞,銀輝清冷,宛似一瓢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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