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歌 第十四章 劫後余生

作者 ︰ 紫殘

清晨,霧氣彌漫,煙雲緩緩在一條山道上舒卷。\\\超速首發\\濕嗒嗒的枯葉,細碎的沙礫密密鋪在道上,幾只小鳥打著撲翅,在道旁禿枝上縱躍,忽然霧中噠噠的蹄聲踏破了這清晨的靜謐,驚得鳥兒呼也似飛了,兩路蹄聲,一前一後,速度迅急,不過片刻,便已看到霧中隱隱的黑影,當先一人破霧而出,卻是個束發少年,一身黃布棉衣,長得濃眉怒目,面如重棗,身材魁梧高大,雖是年紀輕輕,但臂力驚人,一韁馬繩,坐下紅馬立地長嘶,停了下來,只听他大聲道︰「師弟,快到了吧?」

後一人縱馬已在霧中停下,馬兒打了個響鼻,緩緩走出霧來,也是個束發少年,卻長得劍眉星目,俊美至極,身材略小但頗為清瘦,一身灰衫松落肩上,只听這美少年笑道︰「師兄,急什麼,太師父可能還在後面呢。」

那壯少年面露不屑,道︰「太師父可能已經到了,我看還是快走,不然耽誤出事來。」美少年解下兩個革囊,拋了一個過去,微笑道︰「哪有那麼快,你我連夜奔波,疾馳上百里,太師父他老人家雖然輕功天下第一,但兩腿怎敵四蹄,師兄,喝口水再說吧。」壯少年接過革囊,飲了一口,道︰「師弟,你說清水宮好好的在江南,怎會惹上這等鳥事?」美少年皺眉道︰「這我也看不透,其中似乎有點玄妙,這幾年來,大唐初建,三門都頗為忙碌,太師父忙于訓練我倆,幾年來未曾下山,听說沫然師伯已接過掌宮使之位。」

壯少年道︰「太師父說大唐已到盛時,若不趕快將你我練成而出,恐耽誤了大唐的氣運,」壯少年頓了頓,又笑道︰「我早想出去了,出去大干一翻,活得也痛快,待在那山里,都快淡出鳥來了。」美少年笑道︰「我又何嘗不是。」

二人相視大笑,並騎緩緩而前,那壯少年忽又道︰「師弟,你說太師父忒也膽大了些,大晉舉兵來剿,就帶你我二人來援,怎敵他幾千大軍。」美少年搖頭微笑道︰「師兄,你不想想太師父是什麼人,太師父既敢如此,必有出奇制勝之招,太師父帶我們來,不過是讓我們長長見識罷了。」

壯少年心中不屑,剛要反駁,突然前面遠處傳來一個蒼勁的聲音,語氣微怒︰「千山,亂塵,還給我耍嘴皮子,若是耽誤了大事,看我怎麼回去收拾你們……」聲音初時極大,倏忽之間,越飄越遠,最後細不可聞。

二人一驚,面面相覷,那美少年苦臉道︰「慘了,回去有的受了。」壯少年面一沉道︰「那還不快走,都怪你,我就說太師父肯定在前面了。」說罷,喝了一聲,策馬急馳而去,那美少年搖搖頭嘆道︰「我怎麼知道啊。」一挽籠頭,黑馬一 ,追那壯少年而去。

晨霧漸散,露出藍白模糊的天,碎金似的陽光在淡霧間射出道道光柱,空氣清鮮,分外沁人。

那美少年輕輕一呼,指著那如龍山巒,道︰「師兄,齊雲到了!」那壯少年舉首眺望,只見群峰聚錯,陡峭徒絕,列成一字,宛似巨龍臥野,又如飛龍在田,委實壯觀,不禁心曠神怡道︰「此山看著舒坦,不過,」那壯少年伸手一指疑道,「怎麼那邊好像被火燒過?」美少年一愕,凝目細看,倏間神色劇變,呼道︰「不妙,我們來遲了!快走!」

二人皆被一嚇,冷汗直流,縱馬狂奔,不過須臾,便來到白岳峰下,翻身下馬,只見到處盡是斷木殘枝,黑炭灰燼。殘劍斷槍,已難辨其色,滿地尸體,森然可怖,一座粗糙的軍寨,已空無人影,寂然立地。那美少年頹然坐在地上搖首嘆道︰「唉……晉賊竟到如此田地,清水恐無力回天了……」壯少年鋼牙緊咬,滿面怒氣,良久不語,忽緩緩迸出幾個字︰「契丹走狗,欺人太甚!」美少年長嘆一聲,滿目淒涼,輕輕道︰「師兄,上去看看吧,或許……」壯少年冷笑道︰「哼哼!那些鳥人,會留活口麼?」美少年搖頭道︰「看看總是好的,況且太師父不見蹤影,可能在上面。」壯少年默默點頭。

行至山腰,遍地皆是零散的兵刃,道上猶存激烈打斗的痕跡,死尸零散,唯獨不見幸存者,二人皆感沮喪,又感無奈,直奔峰頂。

頃刻之間,二人轉遍清水宮,到處皆是如此,那壯少年愈找愈怒,已然滿眼通紅,氣滿胸腔,不禁怒吼起來,美少年亦是愁眉緊皺,默然不語,兩人轉至洗墨崖上,忽見崖邊立有一人,銀發挽髻,舊藍布衫在風中飛舞,煢煢孑立,頗似孤單,心中一喜,不由齊聲月兌口叫道︰「太師父!」

藍衣人轉過身來,卻是個年已古稀的清瘦老者,膚色古銅,皮膚深深褶皺,雙手已骨瘦如柴,但雙眼卻神采奕奕,只是此時透出卻一抹哀傷,只听他緩緩道︰「你們來了。」「太師父,這些契丹走狗!忒……忒也可惡了些!」那壯少年說著說著,心中難過,竟撲在地上嚎嚎大哭起來,美少年看得心中一酸,眼含清淚,對那藍衣老者道︰「太師父,此仇不報,怎對得起三門祖師啊。」

那藍衣老者輕嘆一聲,道︰「不想來遲一日,竟會是這般下場,天意茫茫不可違,亂塵,我臨霜閣委實愧對三門祖師啊。」

此人正是寒素沁翹首企盼,卻姍姍來遲的雁蕩臨霜閣主孤寒子,臨霜閣收到密函,因孤寒閉關潛修,未能及時送到孤寒手中,待孤寒出關已然是三日之後,孤寒見信,一聲嘆道︰「世俗誤人也。」遂帶兩位得意小徒孫風亂塵、雪千山,飄然下山,疾奔千里,前來救援,不想天意弄人,終是慢了一步。

風亂塵抹掉眼角的淚水,道︰「太師父,現在我們該怎麼辦?」雪千山仍匍在地上,嚎嚎哭道︰「殺都殺光了,還能怎樣?」孤寒頓了頓道︰「千山,事已至此,不必如此難過,」說罷又轉身看著崖底,久久不語,眼神幽深,忽緩緩道︰「我想下洗墨崖底。」

風雪二人俱是一震,又听孤寒續道︰「方才我來到崖邊,三焦經突然錯亂,可能崖底還有生者。」風亂塵忙道︰「太師父,你年事已高,此崖峭壁百丈,奇險之極,不如讓亂塵下去吧。」雪千山亦附和道︰「太師父,太高了,別下去了,這麼高跌下去,定是死了,即便要下,就讓我和亂塵下去便是。」孤寒冷道︰「你倆下去上得來麼?」二人頓時啞口,不知該如何是好,風亂塵還欲勸阻,卻只听孤寒道︰「別廢話了,你倆進清水宮里,將窗帷解下,抱來崖邊。」

風亂塵與雪千山極不情願,但又無法,只得去清水宮中解來窗帷,孤寒將其條條首尾相結,不過彈指,一條數十丈的白色長帶便已做好,孤寒尋了數匝,後把長帶一頭牢牢綁在一棵沒被燒過大樹樹干之上,又將另一頭系于腰間,遂沉聲道︰「你倆待在此地,勿要下來,我片刻便上來。」風雪二人齊齊點頭道︰「太師父,小心。」

孤寒嗯的一聲,轉身清嘯一聲,舒身展臂,縱下崖去,藍袍鼓鼓,宛似脹了氣的船帆,徐徐落了下去,白帶蜿蜒,藍影漸漸模糊,終被崖底霧氣吞噬不見。

雪千山望著崖底喃喃道︰「師弟,你說太師父此次下去會不會無功而返?」風亂塵緩緩搖頭,神色凝重,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太師父適才只為找下崖的理由才說三焦錯亂。」雪千山一驚道︰「太師父為何如此?」

風亂塵仰天一嘆,道︰「太師父或許在想,事已至此絕境,但求心中安穩吧。」雪千山疑道︰「此話怎講?」「若不下崖底一究,終是問心有愧,萬一真有生者,清水幸存一脈,那也是一點安慰啊,」風亂塵絮絮說道。

峰頂天風呼嘯,撕扯著風雪二人的頭發,二人從未遇到過如此大的事情,一時沉思不語……

不知過了多久,二人目不轉楮看著的白帶突然動了,風亂塵喜道︰「太師父下去了那麼久,定是發現什麼了。」雪千山連忙望向崖底,只見白霧漸漸散開,卻不見孤寒身影,心中一凜,急道︰「師弟,怎麼還不見太師父,會不會……」風亂塵默然望著,並不言語,突然道︰「來了!」

崖底白霧驟然破散開來,一道藍點升如閃電,越來越大,須臾之間,便已清晰可見,只見藍影轉如陀螺,快速無比,將白帶迅然卷在身上,愈轉愈多,彈指便將整個身子裹入其中,望之猶似一個巨大的蠶蛹,風雪二人驚呼一聲,那蠶蛹飛上崖來,猝然炸開,白布驚飛亂舞,又片片落下,只見孤寒神色淒苦懷抱一人輕輕落下,那人雙手緊緊撐著的嬰兒猶自大哭,雪千山眼尖,驚呼道︰「沫然師伯!」

沫然靜靜閉著眼楮,嘴角輕揚,雙靨依然微紅,好像睡熟了一般,身上的素衣雖然滿是血污,卻絲毫不影響她的風姿,清風拂過,鬢發微亂,她好像沉浸在一個沒有人卻美好甜蜜的夢中,恬靜而安詳。

孤寒仰天悲嘯,渾身顫抖,一時間老淚縱橫,風亂塵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清淚掛面,神色悲憤,輕聲叫道︰「沫然師伯……」而雪千山早已蹲在地上,雙手捂面,泣不成聲。

天地似乎瞬間寂然,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哭泣,風亂塵看著孤寒輕輕將沫然放下,口中喃喃不知在說什麼,那嬰兒張著嘴哇哇,卻好像沒了聲音,雪千山哭著想扳開沫然的手把孩子抱起,卻怎麼也扳不開,風亂塵正自感覺奇怪自己怎麼忽然听不見了,驟然之間耳中轟鳴,雙眼天雲亂轉,一頭栽倒在地……

風亂塵醒來,頭疼得厲害,只覺身子縮縮發抖,火光刺眼,待雙眼慢慢適應過來,卻發現群星散墜,已是夜晚,大風呼呼,頗為寒冷,自己躺在崖邊的一顆樹下,孤寒與雪千山在崖上燃起熊熊大火,正站在火旁。雪千山見風亂塵轉醒,咧嘴笑道︰「太師父,師弟他醒了!」遂跑過來,面露關切,道︰「師弟,你沒事吧。」

風亂塵搖搖頭道︰「多謝師兄關心,亂塵沒事。」說罷便緩緩站起身來,雪千山點頭道︰「嗯,太師父就說你並無大礙。」風亂塵看著烈火問道︰「燃火做什麼?」雪千山苦笑道︰「還能做啥,太師父說我們要返回雁蕩了,沫然師伯的遺體不便帶走,立墳又恐宵小破壞,就燃了把沫然師伯的骨灰運回雁蕩。」風亂塵嗯的一聲道︰「也只能這般了。」說罷便走過去火旁,向孤寒問道︰「太師父,怎麼……」

話未說完,孤寒抱著孩子已道︰「你想問你為什麼突然暈倒麼?」風亂塵一愣,道︰「請太師父指點。」孤寒嘆道︰「亂塵,這幾日來,你倆連日奔波,身子已是極憊,在加上你今日亂用心智,至使心智枯竭,你年紀小小,自然支持不住。」風亂塵哦的一聲,恍然大悟,只听孤寒又道︰「亂塵,你素小聰明絕頂,讀書過目不忘,習武一教便會,但你須切記,當年三國武侯便是勘破天機過多,以致心智枯竭,終是出師未捷,抱憾了生。」風亂塵驚得冷汗直流,道︰「謹听太師父教誨。」孤寒微頷,轉身望著跳躍的火苗愁然吟道︰「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風亂塵也茫然看著火焰,忽想起來,關切的問道︰「太師父,孩子有沒傷著?」孤寒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道︰「不幸中的萬幸啊,清水總算有一脈殘留。」「是啊,說來也是奇跡,沫然師伯全身骨骼盡碎,唯獨雙臂緊緊撐著,這孩子忒也命大,居然安然無恙。」此時雪千山也過來一臉感嘆道,風亂塵低頭微思,問道︰「太師父,你看是沫然師伯的孩子麼?」孤寒低頭看已經睡熟的嬰兒輕輕嘆道︰「你沫然師伯,寧肯百骸俱散,硬是將那無儔巨力生生吞下,這孩子當是她的親生孩兒了,亂塵,你看。」說罷伸手從襁褓中輕輕扯出一塊環形玉佩,遞與風亂塵。

風亂塵接過,映著火光細細一看,只見此玉通體碧綠,帶著絲絲青紋,冰涼光滑,望之甚是珍貴,佩中刻著娟娟秀字︰淅漣。風亂塵心中一喜,忖道︰「這定是這孩子的名字,淅漣……」忽又見玉佩環邊還刻有蠅頭小字,當下凝目細看,慢慢念出聲來︰「幾……朝……生死,春秋……**,窮……一生……與子攜手……江湖。」讀完皺眉沉思,問道︰「太師父,不知這小淅漣的生父是誰?」

孤寒愁道︰「三門素來皆隱于世外,不到萬不得已,俱不聯絡,這兩年來,我忙于你二人,從未下山,亂塵,此事棘手啊。」雪千山道︰「太師父,沒事,包在千山身上,千山定將小淅漣找回生父。」風亂塵默然搖頭道︰「如此慘戰,若不生變故,生機渺茫。」

孤寒望著漸漸熄滅的火焰,道︰「先回雁蕩吧,此事回去再說,這孩子是清水唯一的一條血脈,不管怎樣,我臨霜閣絕不能坐視不理。」

雪千山望著天穹蒼涼,群星如鑽,不禁也嘆道︰「端地心里不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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