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嘴里應承得快,心下早已打算過了這一關就回邵國。
鳳四從頸上取出一個鳳符玉,道︰「此玉是父親出生時曾佩戴過,希望太後能看在這玉的份上,讓你少吃一番苦頭。」
寧紅衣心下一慟,道︰「這玉是鳳符,若在你父親身上,想來,也是出自于太後?」
「嗯!」鳳四頷首,他告訴她,「父親出生時,太後曾以鳳符玉相賜。後來嬰兒被換後,這玉便留在了太後的手中。直到去年,太後讓心月復潛入邵國,憑此玉與我接洽,並告之,若父親足底的烙印與鳳符的圖騰一樣,那父親才是祁皇真正的血脈。」
寧紅衣由鳳四護送入宮,到太後的慈慶宮時,太後的掌宮譚嬤嬤微一福身,攔住了鳳四,道︰「寧王請留步,太後懿旨,讓寧紅衣一人覲見!」
寧紅衣按下心中的惶然轉眼朝他投去輕松一笑,「我進去了!」
他弧形優美的唇邊沒有了慣常的痞意,此刻正微微抿著,面色雖然不變,然而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氣息卻是陰沉難測。
但那雙暗邃幽黑的眼眸深處,卻有隱約的柔和,讓寧紅衣的心不自禁地一寬。
他亦看了寧紅衣一眼,然後轉頭對著譚嬤嬤微一頷首,「本王去給父皇母後請安,稍後再向皇祖母請罪!」便轉身徑自離去。
慈慶宮很大,她走過九曲廊橋,走過碧水芙蕖,一路上人影幢幢,直直走了近一柱香時,最終在一片墨綠竹子園前停了腳步。
譚嬤嬤轉過身,低聲交代一句,「太後喜靜,進去時,腳步放松,小心些,別磕磕踫踫擾了太後安寧。」方領著她進了太後就寢的鑾鳳閣。
閣內藥香迷漫,宮女太監肢步輕盈,井然有序地各自忙著。
譚嬤嬤隔著重重的簾子,輕輕道︰「稟皇太後,寧紅衣帶到了。」
里頭似乎傳來一聲若有若無地傳來一聲︰「嗯」
寧紅衣听得出那是老人之聲,忙跪下,四肢伏地,道︰「寧紅衣叩見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祝太後鳳體安康,福澤延綿!」
里頭輕咳了幾聲,又傳來一件悉悉碎碎地聲響,卻遲遲沒有傳來「平身」的聲音。
譚嬤嬤見狀,沒有看她,更沒交代什麼,便掀了簾子進去侍候。
寧紅衣沒有起身,環視了四周的宮女,個個旁若無人地忙著,幾個穿著絳紅色的還徑直從她身前掠過,衣帶飄香劃過她的發際。
她心里也明白,這是慈慶宮先給自已一個下馬威。
不過,這個下馬威比意料中的長,從早上辰時尾竟跪至晚上酉時末。
侍候的宮人換了兩批,也沒有一個人來問她一聲。合著午膳和晚膳,宮人們端進端出從她身邊經過時,連一個駐足的也沒有。
終于,被帶到祁太後跟前時,她看到喬語嫣正收拾著一旁的藥箱。
她眼光略瞄了一眼寧紅衣,嘴角微微往上勾了一下,似笑非笑,似諷非諷。
「寧紅衣叩見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祝太後鳳體安康,福澤延綿。」又是一個三拜九叩的動作,只是膝下疼痛得歷害,听到平聲時,一時半會站不起身。索性就繼續跪著。
祁太後翻動眼皮瞄她一眼,哼了一聲,道︰「既然有臉來了我這里,什麼罪先不論,那就先掌嘴,嫣兒,哀家行動不便,就勞你動手!」
喬語嫣嘴角一彎,嬌嗔道︰「太後,您可別為難嫣兒,知道嫣兒心軟。」
「傻孩子,將來要是四兒做了皇帝,你替他打理這後宮,怎可心軟半分?今日,就當是先學學如何管教。去吧,哀家瞧著呢!你可別給四兒面子,下不了這手,那哀家可就失望了,敢情這年來哀家都白教了你。」太後年逾六旬,因長年拖著病體,容貌消瘦蒼白無色,眉間更隱隱蘊了一團黑氣,但顰笑間依然華貴畢露。
寧紅衣听這話意,知道今日這幾巴掌是躲不過,索性笑道對喬語嫣說︰「喬大夫,你若不掌,他日你想掌摑寧紅衣的臉,可就沒這機會!」
喬語嫣嗤了一聲,收了臉上的盈笑,逶逶行自她的身傍,矮,伸出手幫她撩開頰邊的一縷亂發,嘆道︰「這樣白淨的臉,煽腫了可真是讓人心疼。」
寧紅衣輕笑不語,突然耳畔傳來喬語嫣低得近不可聞的聲音,「這話說的也對,不打白不打!可是,你連今晚也過不去,如何又說到明日?」
「所以,」她抬起頭,迎上喬語嫣的眸光,亦低聲道︰「你就珍惜這道旨意吧,有機會就盡情地往我臉上煽!」
寧紅衣直直挨了三巴掌,臉上火辣辣地疼,但她還是慶幸,喬語嫣並未習武,要不然以她使了全身的力氣煽向她的臉,恐怕自已這張臉就毀了。
當第四巴掌帶著掌風狠狠地煽來時,寧紅衣右手敏捷一伸,準確無誤地捉住了她的手腕,搖頭笑道︰「這第四巴掌紅衣可不挨。太後,紅衣既使有罪,但三個巴掌足夠了!」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絲,臉上笑意不改。
「哦,哀家倒有興趣听听,這三個巴掌是怎麼夠?」祁太後掂了一顆糖蓮子進口,眼梢不抬。
「第一掌,寧紅衣自認鳳四出使祁國被
阻,是因為紅衣使計,阻了太後的大計,這一掌,紅衣挨得其所。第二掌,紅衣讓暗衛回邵國通知皇上鳳家謀反,致鳳安平無法順利策反西北三十萬大軍順利出境,又阻了太後大計,這一掌,紅衣挨。第三掌,紅衣順手拿了祁國的布兵圖,若論兩國交戰,各出奇招,這巴掌要挨也是勉強,但紅衣願挨。至于其它,錯不在紅衣,更由不得紅衣所控。所以,紅衣不挨。但是——」她的臉火辣辣地疼,卻依然朝著喬語嫣爛然一笑,「若喬大夫若是自認此巴掌乃婦人間爭風吃醋掌的,那紅衣便任憑你。想打幾下,就打幾下!」
「你——」喬語嫣高舉手欲再煽向她時,卻听到太後輕輕咳了一聲。
「好一個牙尖嘴利!嫣兒,看來,你這第四掌還真不能下手,省得遭了四兒的心。也罷,讓她跪著。」
譚嬤嬤上前一步,輕聲道︰「太後息怒,犯不著為些個閑人傷了肝火,您該吃藥了。」
祁太後不再發話,在一個絳衣宮女的侍候下服了藥,蔌口,又飲了口甘露,慢慢地吃著糖蓮子。
譚嬤嬤揮退下一群絳衣宮女,寢宮中便只剩下四人,她看了一語低頭不語默默跪著的寧紅衣,道︰「太後娘娘,您今日精神氣雖不錯,但不可說太多話,您這萬乘之軀可千萬別再動氣了。」
「到了哀家這年紀,誰不想含飴弄孫,沒事弄弄花,逗逗鳥,只是眼下諸事未定,擾得哀家煩心。」祁太後輕嘆一聲。
「太後,您這話中之意,莫非是暗喻師兄?如今皇上已登大統,要真論能讓太後操心的,也就是寧王了。」喬語嫣突然笑出聲,道︰「太後莫氣,說說我師兄這回又哪惹到太後不高興了,待來日我遇到師兄,定給他吃些苦頭!」
喬語嫣這話說得極頑,卻也听得出她在對寧紅衣宣布她對鳳四的主權。
「可不是?哀家幫他挑了幾個世家的女兒,人品模樣,家世皆能品配。阿嫣呀,若你肯依了,早早地先過了門,這些個煩心的事,就不用哀家來勸導著寧王。」祁太後牽過喬語嫣的手,笑道︰「雖說是個側妃的位,但你與寧王是舊識,兩人感情又穩當,就算將來正妃進了門,誰也不敢輕慢了你。」
寧紅衣低著首,心想,也不知這家常里短要到幾時,看這情形,喬語嫣在太後跟前定然已侍候了半日多,今晚這一關,恐怕不是挨幾巴掌能躲得過。不過,大凡這種關卡,愈是磨蹭愈不會死人,好吧,你們就慢慢折騰小爺吧。
寧紅衣靜靜地听了她們三人聊了近半個時辰,突聞太後打了聲呵欠,道︰「今兒哀家也困了,你們退下吧,哀家想歇下了。」
譚嬤嬤扶著太後起身,走至寧紅衣身邊時,突然提著龍頭杖狠狠敲擊著地,沉了聲道︰「這妖孽怎麼還敢跪在這?把她關進暴室,莫要髒了哀家這慈慶宮。」
寧紅衣聞言,恭恭敬敬地又叩了一個首,道︰「太後此言差矣,紅衣當不上‘妖孽’二字,古來能稱的上妖孽的,若身為女子,必禍家禍國,若身為男子,更亂則天下。寧衣出生那年,五谷豐登,並無不詳之兆。此為天相。二,紅衣在邵國伴駕十年,從無偽奸不萌之舉,此為端行,三則,紅衣雖女子,但易釵而牟是為孝母,更談不上以色侍人。此為操守。以上三則,寧紅衣問心無愧,所以,太後以妖孽稱寧紅衣,紅衣冤枉!」
「你還敢狡辯,你在邵宮十年,令邵修城十年疏離後宮,若你沒有妖端之舉,怎令那邵修城如今後宮三千男寵?」
寧紅衣臉白了白,太後一語揭開了她心里最厚的傷疤,剎時那種鮮血淋灕疼痛,如利爪撕過似地摧肝搗肺地蔓延全身。
方才被狠狠煽了三巴掌沒掉一顆眼淚,此時卻淚如雨下,聲音中亦不復方才的平靜,帶著凌歷與質問,「太後,紅衣與皇上乃情同父子,怎可用如此污濁之事來辱我邵國一堂堂帝王。太後,您乃一國太後,掌權祁國數十年,紅衣一直視太後為巾幗英雄,太後竟也似世間凡俗之人輕信市井流言?太後,請恕紅衣直言不諱,市井流言中傳祁先皇為了太後您,置兄弟情義不顧,奪情奪愛,可是,寧紅衣一句也不信!難不成,今日太後竟叫寧紅衣也信那些市井流言不成?「
「大膽寧紅衣,竟敢以先皇喻已。你這是以下犯上,罪更不容恕。」祁太後大怒,龍頭杖狠狠的拍了一下楠木桌,直把桌上的茶具連著喬語嫣的藥箱,全部掀翻在地。
接著,又狠狠一敲向寧紅衣的頭,她稍一側身,那龍頭寶杖上粗重的龍頭便砸在了她的肩骨上。
四周的宮女太監全部伏地下跪,包括喬語嫣也未見過如此盛怒的太後。她心里暗暗暢快祈禱著,「就讓這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可惜,祁太後的第二杖並沒有如她意期地砸向寧紅衣。反而怔怔地看向寧紅衣的頸項。
順著祁太後的目光,喬語嫣臉上登時激得又青又白,月兌口而質問,「你哪來的鳳符玉?」
當初,就是她奉了太後的命,千里迢迢拿著這個玉佩,去邵國讓鳳四前往祁國見太後。
那時候的她,就想著,總有一日,這個代表著全天下最尊貴女人身份的鳳符,會佩上自已的頸項。
這樣代表著皇權,代表著鳳印的符佩,竟然戴在了寧紅衣的身上。
寧紅衣吃痛地咬緊牙關,並不理會喬語嫣,神情凌然地看著太後,並不示弱,她忍著巨痛對著上天做了個叩首的動作,正色道︰「太後恕紅衣直言,古來聖人皆為後人榜樣,先皇又如何不能為後輩所敬仰?太後,寧紅衣今日冒死前來,只是想說一句話,若太後肯听,寧紅衣就是死,也死得其所。不知太後肯不肯支開眾人,讓寧紅衣一語。」此時,她亦無心思與祁太後周璇,是死是活,她願一博。
「好,若你不能憑一句話說服哀家,哀家這就賜你冒犯先帝的罪名,你可是心服?」祁太後冷笑。
既使是要馬上斬殺一個人,也得讓這個人開口說最後一句話。看在鳳四的份上,這個恩,她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