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鄰居借了一輛自行車，過了小橋就把車輪踩得飛轉。我心里很焦急︰母親到底是什麼態度？她會和韓笑談些什麼？不會對韓笑說我和愛蘭的事吧？不會的!母親一貫通情達理，對人友善寬容。母親應該知道，韓笑是無辜的，這麼好的姑娘愛上她的兒子，她應該很高興，不會那麼絕情，說出讓韓笑難堪的話。
一路上我心里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心里越急，蹬得越快，3公里路，我不要10分鐘就到了。進了供銷社，我直奔五金櫃台。售貨員是我的小學同學張麗，見我只買一台小收音機，忙問︰「龍雲飛，你結婚就大氣一些，三轉一響總要買的吧？什麼時候辦喜事？你可要請我們同學吃喜酒啊!」
我說︰「這收音機是給我媽買的。結婚還早著呢，到時候一定請你們吃喜酒！」張麗說︰「听說你結婚證都領了，還不趕快辦喜事？難道要和小孩滿月酒一起辦？」
我紅了臉，罵她說︰「你瞎說什麼？誰領結婚證啦？誰像你懂事那麼早，是不是要當女乃女乃啦？」
張麗嘲笑說︰「喲！喲！還臉紅！老婆長期在你家住著，還不方便得很？說不定早就住到一起了，還像個童子男一樣怕難為情！」
我拉下臉，一本正經地對她說︰「你不要胡說八道！愛蘭是我姐姐，不是我老婆，小心讓她听見，扇你的嘴巴!」
她愕然道︰「你老婆不是方愛蘭？那怎麼听人說你倆領了結婚證？」
「一定是誰看錯了人，或者是你听錯了。」我無心再和她磨牙，騎上自行車就往回趕。
張麗也知道了我和愛蘭的事，他們听誰說的？我沒有同意，是誰說出去的？應該不是我家里人傳出去的，難道是愛蘭家里人宣揚出去的？還有，結婚證是怎麼回事？一個個疑問向我襲來，都是對我不利的傳言。夜長夢多，趕快讓韓笑回家開證明，我倆把結婚手續一辦，我們的婚姻就上了保險了。
一會的功夫，我就騎到同心山下。
不好！我的心往下一沉。遠遠看見韓笑立在橋頭，身體隨著風衣的飄動好像站立不穩，一副孤獨無助、失魂落魄的樣子。妹妹雁飛站在一邊勸著她什麼。我飛快地騎到她的面前，把自行車往路邊一架，急問道︰「韓笑，怎麼回事？你怎麼站在這兒？我媽對你說什麼啦？」
韓笑滿臉淚痕，臉色蒼白，眼神茫然。見到我，嘴唇哆嗦了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連忙擁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韓笑，你怎麼啦？有什麼委屈你對我說呀！」
韓笑一甩胳膊，從我的懷抱中掙月兌出來，「啊」地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哭，哀怨、悲憤、絕望，讓我心如刀絞、肝腸寸斷！這哭聲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記憶深處，使我終生難忘。
滿腔的委屈隨著這哭聲噴涌而出，她邊哭邊喊︰「龍雲飛，你是什麼意思！你結婚證都領了，還要拿我尋開心!你和愛蘭好，你和她結婚，我都沒意見，你就直說好了，我們好談好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羞辱我？你太無恥了！」
「什麼？什麼結婚證？什麼和愛蘭結婚？完全沒有的事啊！」我莫名其妙，怎麼又說我領了結婚證？真是見了鬼了！我急忙辯解︰「韓笑，我沒有領過結婚證！從來沒有！那東西是能隨便領的嗎？這輩子我只會同你領結婚證！你一定是看錯了。」
「我看得非常清楚！」她的眼淚像斷線的珍珠往下滴落，一字一句地說︰「是你媽拿給我看的，上面並排貼著你和方愛蘭的照片，寫著你和方愛蘭的名字，結婚證就是你上次回家領的，連照片都來不及照，用的還是老照片。還會有錯？你媽還說……你上大學前就和愛蘭談戀愛了，關系一直好得很！愛蘭一直等著你，非你不嫁……她要我離開你，成全你和愛蘭。我、我成什麼人了？我倒成了第三者了！」
她悲憤欲絕，指著我說︰「我等你回來就是要告訴你一句話︰龍雲飛，是我瞎了眼，看錯了你！你這個偽君子，玩弄感情的流氓！吃著碗里霸著鍋里的公子!難怪上次你回校後就神不守舍，原來是在考慮怎麼把這場戲演好！還編了一套謊話來騙我，讓我跟著你來蒙受羞辱！你說不出口的話，讓你母親來說！你真是煞費苦心！你！你良心何在！你怎麼對得起我…我永遠不要再見到你！」說完，她一把抹掉淚水，緊走幾步，跨上我放在路邊的自行車揚長而去。
我回過神來，連忙追趕韓笑，邊跑邊喊︰「韓笑，你不能走，等等我！我是冤枉的！我上次回來根本沒去領結婚證！我們去向她們問清楚！」韓笑根本不理睬，騎得飛快。我跟在後面拼命地追，但距離還是越來越遠。公路上來了輛貨車，韓笑把自行車一扔，攔住這輛貨車，一步跨上去。這輛不知道開向哪里的貨車載著傷心欲絕的韓笑轟鳴而去，揚起一路的灰塵。
等我跑上公路，貨車已經開出很遠很遠。我想騎車追上去，但渾身癱軟無力。我呆呆地看著遠去的汽車，好像我的心也被她帶走了。我不能就這樣走，我要把事情搞清楚，把疙瘩解開，回校才好向韓笑解釋。妹妹氣喘吁吁地追上來，扶起自行車，拉著我的胳膊說︰「大哥，韓笑姐已經走了，你快回去吧，媽在家急死了。」
「雁飛，你快告訴我，那結婚證是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妹妹避開我的眼楮，囁嚅著︰「結婚證確實是領了，愛蘭姐不是挺好的嗎？你為什麼不同意？」
「真有結婚證？荒唐！不可思議!」
我雖然沒有去辦過結婚手續，但我知道，領結婚證時一定要男女雙方都到場。只有愛蘭一人到場，婚姻登記部門是不會頒發證件的。一定是她們用了什麼陰謀詭計，李代桃僵，騙來證件，迫使我就範。這膽子太大了！手段太惡劣了!我一定要弄清楚。
我踉踉蹌蹌地向家里奔去。跑進廚房，沒看見愛蘭，又跑到正屋，一腳踹開房門，見愛蘭正在給母親洗腳，我一把抓住愛蘭的胳膊，一邊往門外拽，一邊吼叫︰「你這個陰謀家！你這個壞女人！你說，你是怎麼把結婚證騙到手的？走，我們到公社去！去把結婚證退回去！」
愛蘭一聲不吭，緊緊抓住門框，頑強地和我對抗。我的火氣更旺，使勁把她的手從門框上掰開，惡狠狠地往大門外拉。弟弟和妹妹一起上來，想把愛蘭從我手里分開，我失去了理智，瘋狂地又踢又叫，像一頭發怒的獅子。
桌上的花瓶掉在水泥地上，玻璃破裂發出清脆的爆響，鮮艷的野菊花散落一地，被踩得一塌糊涂。
「雲飛，不許為難愛蘭！」狂怒中傳來母親的一聲斷喝。我扭頭一看，母親竟然從床上挪到地下，又從里屋爬到外屋。她的褲子被地上的水浸濕，兩手被玻璃扎破，鮮血淋灕。她用雙手撐起上半身，兩眼炯炯地望著我，大聲說︰「你不要怪愛蘭，一切都是我安排的！結婚證是我叫辦的！你有火朝我發吧！」
我撲上去抱住母親，哭道︰「媽，您那個結婚證害死我啦！您為什麼這樣對我啊？您毀了我的幸福，毀了我的前途，您把我變成了無情無義的卑鄙小人！您不知道我和韓笑的感情有多深！您拆散我和韓笑，等于是要了我的命啊！媽，我是不是您的兒子啊？您怎麼這樣狠心啊！」
母親看我傷心欲絕的樣子，也心疼得掉下眼淚。她用帶血的手為我擦去淚水，聲音顫抖地說︰「兒啊，你是媽的心頭肉，媽怎麼會不疼你！媽正是要讓你一輩子過得舒心，才要你和愛蘭結婚的。男人就要有一個心疼你的好女人，我的眼光是不會錯的！唉，怨只怨你命不好，攤上我這個沒用的媽，拖累你了。但是……」她的眼楮由慈愛又變得嚴厲起來，發誓似地說︰「你不許再追究結婚證的事！也不準去離婚！你要好好和愛蘭過一輩子！你要再鬧，我就死給你看！」
眼前突然一片黑暗，我一下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