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九重，那是怎樣的修羅煉獄呵。饒是地藏菩薩的心，落下去，也要變了青面獠牙的鬼。
打碎的酒，鏡娉並沒有多看，而是冷冷一笑，轉身就走。
念絲看著她的背影，不知自己為何要笑。
她用子恕要她失去一切，要他們後悔，要他們痛不欲生，也許，在鏡娉走後她還有機會來撫平子恕那些傷和痛。
她曾以為，如此這般，他便是自己的了，他的心里便只能有她。
可是，她現在明白了。
子恕一直留著她，不過是要等他的後回來，然後將她交給這個女人親自來處置。
那些可笑的算計，不過真的是竹籃打水。
鏡娉的心中亦是滿心酸澀。
多少思憶閃過，如同碎片，升起迷離霧氣。
這樣的人物，卻是如此一生，臨到終了，到底吞沒在這淒冷洪流里。
沒有自我。
誰都沒有。
鏡娉剛走出冷宮，就迎面踫到了玩味笑著的子恕。
「唔。」子恕向她伸出了手，「心軟了？」
鏡娉蹙眉，並沒有去接他的手，一言不發，轉過一叢花樹，她忽而駐足，半側了身子，風帽下幾縷發絲被風吹得飛揚。「怎麼樣處置，只怕皇上你早有安排吧？」
子恕卻不以為然，微微一笑，「我還怕一個念絲仍然不足以消弭怨恨，看來我是過慮了。」
「有什麼意思？」鏡娉恍惚失笑，「夠了？」
「那麼多的情意都不再爭了嗎？」子恕眸光一動，問。
「我不要爭。」她終究還是低了頭，神色一時迷茫，帶著孩子氣的倔強，「就這麼捱完一世也好，別的我不想要，也不在乎。」
不爭，不要，不在乎，這話從她口中說出，如此可笑亦可憐。
鏡娉自己也悵然笑了，月兌去一身堅甲，誰也不是真的冷硬如鐵。
子恕心中綿軟不忍，仿佛想說什麼，又覺說什麼都是多余，只走過去，抱住她，輕輕吻在她額頭，給她無聲的撫慰。
緩緩放開她時，再看她，已經不是那個多年前的青澀小姑娘模樣，眸光閃動中全是透明的稚女敕。
如今眼前這女子端方雍容，舉手投足間，已有了閱盡滄桑的從容氣度。
一轉眼，昨日花蔭下、軟風中輕語的紅顏，今朝已為人母。
可她依舊是她呀，無論怎樣變，依舊是她。
心中柔軟，頓時惆悵彌漲。
子恕只能愛憐的長嘆一聲。
此時，亦不知曾經那樣的爭，那樣的為她披一身刺，真的值得嗎？
那夜！
濃雲遮天，雨竟然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外面人人听聞要拿一女祭祀湖神。
念絲被從冷宮中帶出來時，衣裙就已經濕透。一行人帶著她，順著青石甬道向前，轉過假山，沿著長廊向下，直到青磚鋪成的祭祀池邊，附近的群眾已早早而來聚攏在此。
池畔垂楊匝地，千條綠絛隨風狂舞。
風掠著雨，撩亂了她的眼楮。
沙啞的嗓音帶了淺淺的「不」。
「行祭！」算準了時辰，滿頭花發的長老，站在祭台上拉開了蒼老年邁的嗓子。
一滴滴雨水，順著念絲滿頭散亂的發纏溢著滾落下來，濡濕在家常的錦緞袍子上。
她開始劇烈的搖頭。
只是已經說不話來，只能無聲的流淚。
在被推到池邊時，念絲突然眼神煞氣滲人，整個人也因而顯得強硬凶狠了。就連長老也忍不住是一抖，不過畢竟做多了這種事，膽子更大一些，狠命將她送到了祭台中央。
念絲只覺得胸口忽然有什麼往下沉陷，不停沉陷，她猛地上前抓住那長老的手，「不勞你們動手。」她竟然說不話來，寒眸似刃，煞煞逼人。
長老想松手又不甘，枯樹似的面皮上，皺紋縱橫著聚攏在雨水里，便是冷笑的時候，那眼核亦往外瞪著，仿佛要吃人一般︰「你想違反神的旨意嗎？」
念絲‘嗤’一聲笑，手心里密密的也不知是雨水還是冷汗，卻不再猶豫嘴唇則忽地揚起一抹笑意，卻是溫柔尖刻及冷酷。
她回頭，一剎不剎的看著鏡娉。
鏡娉迎視著她的目光，紋絲不動。
念絲又最後一眼看向子恕，五味雜陳的目光中，有著絕望的哀傷，終于一步一步走上祭祀台，亦如早沒了魂，沒了魄。
她的手被緊緊的綁著，繩子在空中繞出一道完美的弧，最終落在水中。
很快，只覺繩子猛的被拽動，隨之，水面漸起漣漪。
過了一會兒，一切歸于平靜。
待到祭祀完畢，長老拉動繩子，奇跡般的發現繩子在水中的部分早已經斷掉。
而此時的帝後業已離去。
是夜。
巍峨寢宮深處，隱約仍有燈影搖曳。
鏡娉望著那朦朧燈影良久不語，縴削身影仿佛化在了夜色里。月至中天，濃雲漸漸散開，清輝復又照徹太和。
「姐姐。」忽聞人聲，卻是阿九，
進來俯身便拜。
鏡娉屈身，扶起她，卻見她淚流滿面。
「就要離開姐姐，此時還知道真的舍不得。」阿九殷殷而語。
鏡娉心驚，「這是為何？」
阿九破涕而笑，「皇上答應過我，只要待到你回宮之日，即是我與百里離去之時。」
鏡娉這才見阿九一襲深紅宮衣曳地，烏緞似的長發披散，飄揚于步履之間，襯得她唇頰緋紅，笑意更甚。
「你們這是要去哪？」鏡娉驚詫的問。
「去大理。如今大理已屬南詔，皇上命百里去掌管南詔……」阿九驕傲的笑顏，忽而又惆悵，「只是如此，就不知道何時能見到姐姐了……」
原來，繞了這麼大一個彎，終是殊途同歸。
「妹妹，這是好事啊。」鏡娉替她拭去眼淚。
一時，兩人只能相顧無言。
直到外面宮人來催，燈影火花殿中，醉花蔭里，鏡娉遠遠望著香車遠去，想起阿九臨行泣語︰「我走以後，恐怕沒人照料姐姐，望姐姐善自珍重。」
不禁在心底淺嘆，恍如微醺。
走罷，我的妹妹，離開這奢華地府，和你的良人遠走高飛罷。
（哈哈，我以為這一章能完呢，看來還不行，應該最多還有一章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