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念絲抓緊了身邊的稻草,她將它們攏在身前,酸楚的涼意滲透進身體里。
能抓住的似乎只有這些東西,她不由得將它們抱緊了些,只想著將自己用什麼包攏起來,讓自己不感到那麼的寒冷和孤寂。
風依舊吹著,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她的手上松了松,斜靠著牆睡去。
夢中沒有黑暗,那里是春風拂面,金井玉欄;是錦帳千里,皓月當空;是滿目桃花,芳菲滿徑。風為裳,水為佩,光彩斑斕,浮生若夢。那是一個旖旎的世界,溫暖舒適。
亭台憑水而立,殿閣玲瓏,碧檐金闌倒映流光,入夜燈影與水中倒映的點點星輝相交融,迷離搖曳,恍如瓊苑瑤台。
茜紗宮燈沿殿閣回廊蜿蜒高掛,珠翠環繞的嬌裊宮婢擎著上千枝巨大明燭,每隔五步,侍立左右,照得大殿明華如晝。龍涎沉香膏的馥郁香氣,縹緲縈繞,行過九曲回廊,燻得人履襪生香。
琉璃杯,琥珀盞,金玉盤,滿座王孫親貴,錦衣華章,蘭麝幽香遍傳遠近,環佩之聲入耳旖旎。殿上鐘樂悠揚,宛轉絲竹響遏行雲。
還有一個溫雅的身影,似乎就在不遠處,隔著一座虹橋,含笑凝視著她。
又回復的繁華啊!
念絲就向著那個身影,不由得邁開了腳步。
她向前走著,每一步都是那麼輕盈,好似邁著最美的舞步,又似行走在水上。
那個身影就在遠遠的地方召喚她,她看著那溫暖如煦的笑容,痴迷得失去了意識。
剛踏上那座仿若由百花千羽砌成的虹橋,一切在腳下迅速的坍塌下去。
人就墜入了無底的深淵之中,那深淵,是永遠都爬不出來的。
她呼喊著,茫然的揮著手臂……
那無底的黑暗深淵中,似乎有雙幽幽深潭的深邃的眸子就再她的眼前,徹骨的寒意涌上身子,她一震,就從深沉的夢中蘇醒過來。
已經月兌了漆皮的門外站著一個人,隔著耀白的天光,朦朧恍惚中念絲看並不真切,不過那是個女子,修長而輕盈的模樣。
這麼荒涼的冷宮,怎麼還會有人來呢?念絲眨眼,可是,這個站在門口身披織錦長披風的女子,又怎麼能真真切切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呢?
她揉了揉眼楮,竟管她在夏天的時候溜去洗過澡,可是又過了多少時日,她已經不記得了,披散的發已經遮擋住早已失去了光彩的眼楮。
她伸手挽開額前的發,才看清楚那人的身影。
是她!
震驚中,她掙扎著站起身。
飄搖的風中,破碎的衣裙,想遮已經晚了。
那女子轉過身來。
桃花如面柳如眉,輕顰雙黛螺子翠,金簪甸甸動光輝。許是自負天資國色,竟未濃施粉黛。
「你……還是回來了?」念絲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鏡娉揚眉一笑,凝視著那張自己記在了骨子里,又恨又憐的容顏,「我為什麼不能回來?」
念絲努力著,卻沒有發出聲音來。
她不言語,鏡娉卻兀自說了下去︰「將近兩年的光陰,這冷宮也該住夠了吧。」說著,她伸手去撫外面的一株野薔薇,花刺在指尖烙下一點朱赤,她輕吮了,回身時,芳唇卻帶了一抹殷紅。
念絲微怔一瞬,眸色一漲,呆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到底想說什麼,不會是那麼好心來放我走的吧?」
「放?」瞬息,鏡娉眼底散射出凌厲的殘忍來。
鏡娉抬手,指上血跡猶如丹砂,卻又仿佛一顆晶瑩瑪瑙,化作淚滴狀。「你說得好輕巧啊。若今天換做是你,你還會這般說嗎?」
念絲凝眸看她,烏發紅顏。分明佳人依舊,卻又早已事事皆非。
「那你想怎麼樣?」念絲問。
「我想怎麼樣?」鏡娉冷笑,突然笑著流下了淚,「我早就說過,寒水深幽,其下萬丈,更有水藻枯藤吞噬著我皇兒的靈魂。總有一日,我要害我皇兒之人下去陪他,我要用那人的身軀祭祀水鬼,送我的皇兒進入六道輪回……」
「要用那人的身軀祭祀水鬼……」將這些話反復低吟,念絲卻忽然哂笑,「原來你是來送我上路的,你好狠的心……」
「說這些?虧你說的出來?」鏡娉語聲淒迷,似有涼風起落,蕭颯得,刮得人心頭寒瑟。
「可我還不想死……」她說的輕緩,字句間的涼意濕滑漫過自己的心頭。
「看來我這一壺踐行酒是送不出去了,虧我還處心積慮地在里面下了無藥可解的劇毒。」
鏡娉笑,念絲得懼怕只讓她覺得悲哀。
奇異般的,心里一直糾纏的心魔也不再那麼濃烈了。
記得,姑姑將她許配給子恕時,就曾道︰假以時日,你定會是後宮之主,你能持否?
她那時以為,她一定能。
而今回首,卻原來只是無知年幼時的自以為是,只因為,那時的她,還根本不知什麼叫做疼。
似已厭倦,鏡娉緩緩轉身,合手脆聲擊掌。
三聲響後,兩名宮婢拖著酒杯緩緩的走了出來。
/>「你想干什麼?」念絲驚恐的後退,此時,她已覺得喉管里血腥翻涌,如有熾烈毒漿,要將她的心也蝕穿了。
鏡娉已經不看她驚恐的眸子,只是漠然吩咐︰「還不服侍她喝下去。」
兩名侍婢慢慢逼近她。
直到退無可退,念絲一下子靠在了牆上。
「不,我不想死。」她突然流了下淚,「難道看在父親的面上……」
「住口。」鏡娉陡然斷喝。
若不是她心底顧及的血緣,她的皇兒……
她冷冷一笑,「念絲,你真的就這麼怕死嗎?」說完,她嗤笑一聲,「也是,好好的,誰願意死……」
念絲已經听不下去了,突然撲上前,如同惹急了的兔子,劈手奪下那酒壺,擲在地上,「嘩啦」一聲,白玉碎了一地。
那酒是瑩綠色,便好似真溶著至烈的毒,能吸噬人的三魂六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