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恕還未起身,卻見一並不面熟的小太監連滾帶爬的進來了。
「萬歲,不好了……」
子恕蹙眉坐正,漫不經心的問︰「何時不好了?」
「皇後要嫁給林公子了。」小太監哆嗦的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
她怎麼能嫁給林柳鑾,子恕只覺腦中一片嗡嗡的響,站起來又沉重的坐下,到底是不可置信的問︰「你說什麼?」
小太監一句話也不敢說。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子恕心中焦急與寒氣愈烈,面上卻仍強壓神色,竭力不露半分痕跡。
「回萬歲。」那小太監似乎略定了心神,「皇後被人暗算了,被代嫁了過去,奴才等人想進去救駕,可相子大人硬是攔住……」
子恕一時只有緊盯著下面的小太監,任眸光深淺明滅,只是沉默。
听聞有人闖進了御書房而急急趕來的方公公,也听到了這番言語,不由得也驚出了一身的冷汗,此時也不得不上前小聲提醒︰「萬歲——」
「硼」一聲。
上好的書案竟然在他的掌下震裂。
他竭力隱忍按捺,汗水卻依然不可抑制地順著鼻梁、額鬢滾落。
「好不備駕。」他一字一句的說。
在戰場上面對百萬雄師,他也沒有膽怯過,唯獨鏡娉,常常讓他心驚膽顫。罷了,該受的,該過的,都已經算完了。
她也該回來了。
一瞬,他緊緊的攥拳,幾乎要崩碎自己的筋骨。鏡娉和孩子以後還要他來守護,為了江山社稷,為了所謂的帝王無情,他已經丟了一個太子,那樣的事再也不能發生,到了此時,更不可放棄,不能逃避,還有人需要他,還有人等他守護——
他深吸一口氣,又一次抬起頭來,眸色已回歸了毫不參雜的堅定與坦然。
何必要證明那麼多!
愛在帝王的傲氣中早已存在,任何人都無法撼動,他也應該坦然接受了。
不多時,宮門外一排馬車慢慢駛區,車窗外沿的銅鈴沿路發出輕微而連綿的叮當聲響,提醒著被侍衛攔在兩旁的百姓,車內人的尊貴身份。
那邊,林府正門,林柳鑾紅袍高馬,面含輕笑,隱隱含傲,身後花轎錦簇繁美,鞭炮聲和喜樂聲喧天而作,隨行人員孔武精神,綿延逾坊,陣勢極為壯觀盛大。
府中流水席已擺至百余桌,端的是富貴,端的是排場。
其間,有人上前大大咧咧打了個哈哈,對林柳鑾道︰「老弟,你可真是發達了!誰不想要這相家的千金。」
林柳鑾瞟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翹,並不答話。
不錯,娶相凝是最明智的選擇。
至于離姝,她並無去處,遲早是他林柳鑾的人。
眼看拜天地就要開始了,鏡娉此際頭腦已全然迷亂,渾渾噩噩,毫不知周遭發生何事,只因兩名喜娘攙著呆呆佇立。
「皇上駕到——」一聲悠長的唱禮傳來。
這次,林柳鑾成親,太和城的小官員也來了不少。
他們平日里連皇上的面也沒見過,听到這聲唱報,不禁林柳鑾驚了,就連那些小官員也目瞪口呆起來。
訕訕的看著林柳鑾,不禁暗暗稱奇,這姓林的是何種顏面,竟然連皇上也動了身。若說是看在了相子大人的顏面上,那也應該是去相家,怎麼會連林家。
這麼想著,到底沒回過神來。
但是本能的,已經都跪下去了,婚禮暫停,已有懂事的,慌忙擺上香案,迎接聖駕。
林柳鑾也慌忙從馬上下來。
只見一隊明黃很快就來到了面前。
眾人一齊下跪,三呼︰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些喜娘此時也慌了嘴角,平日里沒見過什麼大陣勢,但是見過皇帝下跪還是知道的,只是這麼一急,就將新娘給忘記了。
子恕緊繃著嘴角,動也沒動。
人跪了一地,並不敢抬頭。
子恕直直的看著那蓋著紅紗,直直站立的身影,子恕心中微顫,嗓中梗賽。
一邊,方公公已經揚聲宣旨。
他什麼也听不見,鏡娉也听不見。
接著,一眾宮娥捧了鳳冠霞帔領了新娘子從新著裝。喜娘想上前,輕巧的就被侍從攔了下來。方知事情定會敗露,只能白了面色,軟軟重新跪下。
按理說,為新娘子重新著裝,規矩禮儀上都沒有這一套,只是皇上旨意親下,又有誰敢說一個「不」字。
子恕掃了一眼那隨著宮娥而去的蒼白女子,面色紋絲不動。
相府那邊自然也听到了風聲。
相子也顧不得丟人之說,親自趕了過來。
一頂藍呢大轎遠遠的就落下,管家領著四個轎夫四個侍從守在一旁。相子不顧一切的跑了進來,竟然連禮都忘了形,大聲喚道︰「萬歲你不能啊……」
朱色的貂氅向來只有朝中的大員可用,此時相子的貂氅在風里飛振,步行間露出其下的朱紅官袍衣擺,兩種火艷艷地紅色混在一處,隱隱也愈見相子步履艱難。
「什麼不能?」子恕終于
開口,那容顏是天人,也是修羅,「相子,你好大膽子,這就是朕的肱骨,這就是為朕分憂嗎?」
相子心里有些東西觸動厲害,一撩衣擺就跪在了地上,「臣罪該萬歲。」
至此一瞬,眼底的火苗熾烈起來。
半晌,子恕冷冷哼了一聲。
相子眼前已經開始模糊起來了。
他任由相凝胡鬧,甚至暗中幫助相凝將皇後嫁給尋常人家,後宮專寵不是什麼好事,這個皇後私自離宮,請皇上休妻,已不配母儀天下,他斷了皇上的念想,難道他錯了嗎?
由此下去,只怕皇宮以後會皇後專權呀!
這一變故,讓人心驚膽顫。
誰也不會想到,一向受皇上器重的大學士會被這樣當眾責罵,一時眾人皆靜若寒蟬。
「朕與皇後下來走走,適逢遇到如此喜慶之事,才進來走走,大家都起來吧。」子恕慢慢轉過身去,面對臣民,一片和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