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乍起,映亮了整座都城。
短短的時間里,子恕似乎又單薄了幾分,在宮燈映照下,更襯得那一雙眸子,蒼寂得發磣。阿九心里一顫,到底沒有說什麼,抱了阿莫,也顧不得失禮,頭也不回的離去。
阿九一走,子恕身邊的侍衛相繼退出。
空蕩蕩的大殿中只剩下子恕與紫春。
「這麼大的雨,你到底要她去哪呢?」紫春責備的問。
子恕臉上毫無表情,眼眸眯起,「不用擔心,阿九早已經安排好了。」說著,他轉頭淡淡一笑,「姑姑要明白,不是我要她去哪?而是她想去哪?」
「有什麼區別,這皇宮里,只要你一個字,誰敢不從。」紫春不滿的反駁他。
子恕驀地里爆發出陣大笑,好像听到世界上最好笑的事情︰「姑姑,連你也這樣說。朕留下一個行尸走肉有何用,她的心里對這個世界太過于苛求。總認為萬事都是完美的,可是這一切都不是這樣的。千古奇聞,帝後出走,朕都能忍受。不過朕要她知道民間也不是那麼好呆的。姑姑放心,等到她的夢碎後,朕自然會有安排。」
這樣的子恕,就連紫春也沒見過。
陰霾如惡神!
「天下事你的主宰,你問什麼還要這樣做,偏偏要讓她成了墨染的,你就開心了?」紫春不由皺眉問。
「什麼墨染,鏡娉雖身為皇後,卻自小被人過于保護,這樣怎能稱後?朕要她知道,這天底下根本就沒有至純的愛情。」子恕一字一句,狀如修羅。
紫春深深望她,眼里滿是淒涼與感懷,「你的母後與父王一生征戰,換來了如斯和平,而你們卻想著法子的折騰,要是你的母後還活著,她一定會上前打醒你們這兩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紫春說完,頭也不回的離去。
子恕鋼牙暗咬,一張臉氣得煞白,卻是發作不得。
他做錯了嗎?
安定,談何容易。
他冷冷一挑眉,「來人。」
一直守候在外的方公公連忙小跑著進來。
「即日起,將淑媛打入冷宮,沒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許看她,還有不許將她餓死,朕要她好好活著。」
天邊雷聲滾滾,雨聲陣陣,幾乎要淹沒了子恕的聲音。
但是方公公還是听了個明明白白,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喏,遵旨。」
說著,並不敢抬頭,躬身退了出去,又一聲炸雷,方公公又是一驚。
接著緩慢的搖頭,變天了,今年怪事特別多,打春早了一個月,明天就要過年了,宮里還是這樣鬧騰。皇後走了,淑媛打進冷宮,打雷趕在了打春。
這一切是吉?是禍?
中宮發生的事,念絲已經全然知曉,這會兒興致高了,吩咐人煮了小食,又讓新來的婢女為她梳起了晚妝,貼起了發黃。
婢女見她高興,正討著吉祥話。
冷不防,外面突然就闖進了一群內侍。
「大膽,你們還有沒有點規矩?」念絲柳眉豎起,冷聲問。
兩邊人讓開,方公公緩步上前,斜睨了她一眼,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來人呀,將淑媛帶下去。」
這樣輕蔑的神情,念絲只覺臉上似火燒。「你好大膽。」
「娘娘謬贊,奴才不過依照皇上
的意思行事罷了。」方公公假心假意的上前行了個禮,不緊不慢的回她。
念絲一愣,渾身一陣虛軟。
手中上好的玉梳 吧一聲掉在地上,碎了好幾段。
方公公直起身,眼皮一挑,揮了下手。
身後的人上前架了念絲就走。
她卻似呆住了,沒有任何的表情。突然露出了一絲淒慘的笑意,「你都走了,我還是要被打進冷宮,為什麼——」
長長的裙裾漫漫如流水般向外延伸。
直到外面冰涼的雨水打在了她的面容上,她似乎才突然驚醒過來,驀然開始了掙扎。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些該死的奴才……」所有的恨意似乎一剎那都爆發了,曾經不敢說的話,她也口不擇言的吼了出去,「皇上,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為皇嗎?幾十年前,你們軒轅家奪了我段家皇位,今日,你高高在上,昨日,你也不過是我段家腳下的螻蟻罷了……」
她罵著,喊著,突然厲聲大笑起來。
方公公看著她被人從雨水中不斷的拖遠,青石面上仿若有一道長長的水跡。
直到她不叫了,他才命人撐了傘,緊步的跟了上去。
「娘娘別叫了。」方公公仍然是不緊不慢的話調,「這話若是傳到皇上的耳中,娘娘當真只怕連活命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以為我怕死……」
方公公冷冷一笑,不再說話,也干脆懶得再跟上去。
直到念絲被送進了冷宮,丟在那荒蕪的宮殿中,泥土中,她換好的白色衣裙很快已經分辨不出來顏色,滿長的蒿草割疼了她無暇的肌膚,她卻動也不動,只是將臉緊緊的埋在那里,恨不得將整個身子埋起來。
「這就是我的下場……」她喃喃,似乎在問自己︰「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
回答她的只有雨聲,陪伴她的只有冰涼的雨水。
此時的子恕正漫步在宮中。
當侍衛將念絲的情形回稟他時,他動也不動。
直到那侍衛茫然無措之時,他才淡淡的「嗯」了聲,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了。
他的臉上有雨,眼中卻只是干涸。
依稀記得也是這樣的夜晚。
她向他走來,停在榻邊。
她用雙手圈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聲音低得如同弦上回蕩的裊裊余音,她說︰「子恕,如果我愛上了你該怎麼辦呀?」
直到現在,這種結局,子恕才知道鏡娉所說的是什麼意思。
可是,他們早已經沒有了退路。
現在真的走了,真的失去了,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