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娉目光陡然幽深，卻是一言不發，靜待阿九說下去。
紅木的窗子上漏雕為花，花下為蝙蝠，取的是洪福齊天之意。室外昏暗的光順著精巧的花樣漏了進來，幾絲極細微的光線，一濃一淡之間，猶如淡淡的水漬，印染在阿九的面容上，卻蓋不住她臉上的僵硬。
「我愛上子恕了，如果……如果，你不再愛子恕了，請你離開。我們這樣對誰都不好。」說完，阿九緊咬著唇，不敢抬眼看鏡娉。
鏡娉並沒有起身，那披散而下的發梢幾乎垂及地面，就像披著一匹閃閃生光的緞子，愈發襯得她的眼眸明亮如星。「阿九，你抬起眼，看著我。」
阿九慢慢抬眸，眼神一轉，還是直視著鏡娉。
「阿九，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是。」阿九應了一聲。
鏡娉神色端然若水，「阿九，你听著，我雖然想出宮，但也不用別人委屈求全。更不用他人的同情，所以，你現在告訴我，你說的是真心話嗎？」鏡娉眼神看似溫和，深處實則警醒，不容反駁。
那淡淡的聲音在阿九的心中激起一片的寒涼。
最後，她還是緩緩的對上了鏡娉的眸子，笑意盡失，化為凝重和張狂，「不，不是真心話……」
鏡娉心中方為一松，但很快就被她接下去的話再次蹙眉。
「不，我沒有愛上子恕。你也知道我的心思。可人總要為自己想著一些，姐姐應該知道，我現在是皇上的妃子。是後宮的娘娘，我除了愛皇上還能做什麼？姐姐也不想我一輩子就這樣老死宮中吧，我不願意……」
阿九所說，不過是人盡皆知的事實，卻還是讓鏡娉的面容漸漸蒼白。
規規矩矩擱置的雙手也慢慢的攪緊。
阿九心中苦笑，膝蓋下已生疼，卻不敢起身。
她眼里的鏡娉，眉端慵然半挑。長窗里透進日色，映在極淺的藍上，淡薄如蔚焰勾勒，更顯得眉目間若籠輕煙，容顏賽雪，卻又幾分哀婉。
阿九心中打了個突突，忽然不明白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了。
可話已出口，斷沒有回旋的余地。
「我更不想如姐姐一樣，一味的忍讓，到最後落得個失寵，是勢，失去愛子的打擊。」
一句話，利劍一般刺進了鏡娉的心髒。
她怔怔望著落地罩上的青竹簾的松石綠瓔珞，飄起起又落下，目光好半天都沒有移動。阿九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能落著委屈跪在地上，背脊挺直，一動也不動。
一邊的百里懿看著阿九微微顫抖的背影，目中露出了心疼。
鏡娉終于抬眸，旋又垂下，眼睫掠影，無聲無息。
她抬手拂開了阿九抓住她的手，就像拂落沾在身上的污跡一般。
阿九的身子陡然一顫。
殿閣內本就極靜，此時更連呼吸聲都不聞，只能听見風吹窗扇的微響。
鏡娉轉身時若有所思的凝住阿九咬得死白的唇，她姣好的面容一時更顯奪目，雲髻壓翟鳳金冠，輕笑出聲，極美笑靨，就如雕像一般的無暇。
「罷了，子恕與我，方到此種地步。我又怎麼能祈求阿九你為了做什麼？」
阿九不是看不懂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是什麼，卻只做沒看到，不敢再看她。
忍不住的難受，心中的矛盾豈能說出口。她不顧一切也要送鏡娉出宮，鏡娉是傷透了心吧，才會連這最後的姐妹情也
不再相信。
不過這樣也好，這不正是她所要的嗎？
她緩緩更加垂下頭去，耳邊但聞一聲輕嘆，幽韻綿長︰「好了，阿九，你起來吧。不管怎麼樣，我還是要謝謝你，沒了阿莫，我再也沒有留戀了……」她頓了一頓，突然伸手，親自拉起阿九，抬手拂過阿九額前的碎發，溫和的笑了，「阿九，宮廷永遠是宮廷，你……好自為之吧。記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克制住眼中的酸澀，阿九沒有點頭，反而是挑眉，「這些我當然知道。」
鏡娉聞言唇角一顫，仍是含笑。「阿九，你來找我，一定是都安排好了吧，說吧……」
阿九爽然笑道︰「是，我已經跟百里懿說過，由他帶著你出皇宮，你只要離開皇宮和皇上，此後天空海闊，你願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決不阻擋干涉半步！不過，我仍然有一些江湖朋友在外，我已經托付他們沿途照應，姐姐就算走遍各地，只要拿出我送你的這些東西就能確保萬無一失。」說著，阿九拿出一個黃色的錦囊，踏前一步，眸深如海，對鏡娉道︰「已到如此地步，只盼姐姐能真割舍得下，只盼妹妹我今日之舉，不是強人所難。」
她果然考慮周全了。
連百里懿都派上了，這皇宮里，除了皇上，只怕也只有阿九能讓百里懿如此做，這般心思，她不禁轉眸看向百里懿。
百里懿湊到了她的目光，眸光一閃後，並不回避。
鏡娉低眉思索頃刻，終于抬頭莞爾一笑︰「好。你稍等片刻，我披上外袍後便隨百里懿走。」
「你放心，姐姐的仇，我一定會替你報。姐姐在外好生活著，有著一日，我也能將阿莫帶過來。」
她說這句話時，鏡娉正坐于妝台前將最後一支簪***發中，這支簪似乎甚為鋒利，她手指微痛，想是稍稍刺中指尖。
她狠狠閉上眼，又狠狠睜開，扭頭笑對阿九道︰「如此，我倒要謝謝你了。不過，阿九，萬事小心。」
在阿九張口卻不知道要說什麼時，鏡娉已經起身，從櫃子里取出一封信箋，看了看，又蒼然一笑，起身，走到了阿九的深淺，遞給她︰「我早已想過，有遭一日，說不定我就要離開這兒，這是我留與子恕的書信，我早已備好，煩你交給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