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見皇上。」殿前侍從陡然跪了一地。
子恕也起身跪地行禮。
錦瑟淡淡含笑看他,來見她時,他總不愛穿明黃龍袍,仍如舊時一般,長年穿著玄色廣袖的簡素服色。
「皇上。」錦瑟還沒起身,就被他牽了手。
「手這麼涼,都坐了多久了。」低聲埋怨,臉上卻是一派溫和,只是一會兒就轉身,板起臉來訓斥子恕,「你母後該憶起以前的事,你怎麼就累著她說這麼多?」
「父皇教訓得是。」子恕一板一眼的答。
錦瑟低低笑出聲來,「你這個父親啊,我忘記了十年了,都不知道你怎麼對待我們子恕的。是我叫他過來和我說會話的。」
她昂頭說完,抬頭撫平他衣服上一個微笑的折。
風過樹梢,吹動滿樹粉白透紅的花瓣,紛紛揚揚,飄落她一襟。
「別動。」軒轅恪忽然柔聲道。
「什麼事?」錦瑟笑著問。
他傾身俯過去,專注看著錦瑟的容顏。
「瑟兒,你是不是妖精變來的?」他伸手拈去她眉心沾落的一片花瓣,「竟然不會老,不管變成怎麼樣,都美如仙,不像我……」
錦瑟眼里滿滿軟軟的酸澀,軒轅恪鬢旁已經有了一絲絲銀白,抬起唇角笑時,已有兩道刀刻般的紋路。可說話時的懊惱神氣,卻十足像個孩子。
錦瑟用指尖劃過他的唇角,認真地看著他,「是,我就是變來迷惑你的妖精。」
他笑起來,捏捏錦瑟臉頰。
眼見他的樣子,子恕悄悄帶著一眾侍婢悄悄的退了下去。
只是走到老遠,還是不舍的回頭看著兩人相依偎的身影兒。
「子恕,你教導得很好。恪,我真傻,十年如一夢。我竟然不想好好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一味的沉浸在悲傷中……」
「傻丫頭,是我對不起你。這十年,很好,你一直陪在我身邊,無憂無慮,而且像你希望的那樣活著。」軒轅恪憐惜的說,他知道錦瑟一直羨慕漣漪。
這十年的日子,她和漣漪一樣。
「恪,子恕會是個很好的君王,你我都可以放心了。」
軒轅恪將她摟到了懷里。
這一生,他對她的承諾,他總算做到了一些。
「很可惜,我看不到子恕娶親生子的日子了。」
「會的。」軒轅恪的手一緊,聲音有些暗啞。
「我真沒用,我要你做的,恪,你已經做到了。甚至是這天下,可是我卻沒能看著你君臨天下。」她闔目淺笑。
「都怪我。」軒轅恪溫柔的喃喃︰「如果不是我隱瞞你,也就不會是這樣。」
「恪,如果我去了……」
「妖精都會活很久,所以,你會禍害千年,不會去的。」軒轅恪陡然打斷了錦瑟的話,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纏,緊緊相扣。「不要說這些話。」
「恪,你听我說。」錦瑟輕輕抬頭,撫過他的眉心,「曾經段宇將我從棺木中拉了出來,後來夏戈爾又將我關進了黑屋子里。恪,這生我最怕狹小的黑暗。我知道,你都知道,所以,這十年來,宮里頭才有這麼多的長明燈。」
軒轅恪握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以掩飾心里的傷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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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所以,我要是去了,恪,不要把我放在黑暗的棺木中。」錦瑟接著說道。
「好,我知道。」軒轅恪柔聲言語,整理著她額前滑落的白發。
一夜醒悟,她又有怎樣的傷痛。
竟然一夜白發。
多少的苦痛,他懂,卻沒有辦法幫她分擔。
她一生將太多的責任和愧疚壓在了心底,沒人幫她分擔。
天下又能有幾人能理解她。
她的陰戾,她的寬容,有人知,也有人不知。
曾經刑場上民眾對她的愛,讓軒轅恪都震驚。
可到了太和城,漣漪的死又變成了她的罪,天下人都道她的錯,可她那時什麼都不知道了,又有何錯。
如今,他軒轅恪不設後宮,專寵皇後,天下人都道皇後狐媚。
十年面貌不變,便天下盛傳,皇後為妖孽。
可她和錯之有!
這世間事,兜兜轉轉,恩恩怨怨,誰又說得清。
「在想什麼?」軒轅恪的眼楮中,那種忽然出現的落寞像瞬間塌陷的流沙一樣,那麼明顯。錦瑟什麼都明了。
「沒什麼。」他眼里滿是濃濃的不舍得,「在想不管什麼時候,總是要陪著你的。你不用害怕,我會一直陪著你,不會讓你一個人覺得孤單。」
錦瑟撲哧一聲笑了,想了想,才說︰「傻話。」見軒轅恪看著她,又重復了一句︰「真是傻話。」
十年君王恩寵不衰,已經夠了。
錦瑟並不知道軒轅恪的身體也撐到了盡頭。
她只知道,自己的時日到了。她已經在安排一切,撐不了幾天了,她的時間已經過了一日,還夠嗎?
心底一嘆,她不該那麼貪心的。
她已經吩咐了下去,只要她一去,就要為軒轅恪選妃。
哪怕他一個不愛。
她也不要他一個人孤孤單單。
原來,她永遠也做不到那麼決絕。
已經熬過了一天,她還要繼續努力的活下去,哪怕一天,一刻……能多一天是一天,就算多一刻,便多一刻的相伴。
軒轅恪不再言語,深深看了錦瑟,用力扣緊了她的手指,眼底有隱約濕意。
那日入夜時候,錦瑟忽听紫春說,王爺一個人在御書房,淚流滿面。
錦瑟那時,忽覺心里針扎的疼,紫春倒是改不了口,依然稱呼軒轅恪為王爺。
而他對王府中的舊人依舊是十分的寬容,更希望往日一切的美好,都能留在錦瑟的身邊。
錦瑟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