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五十二

作者 ︰ 老工農

五十二

劉奇一行人趕到大柳樹下,劉強已經暈倒。孫二牛把他放平,頭枕在樹根上,掐了人中,蹲在旁邊用草帽扇風。

劉奇小聲說︰「不要緊,他是中暑,緩過來就不礙大事。

羊羔子提出建議︰「劉隊長,現在也太熱,不干活都冒汗,再趴下兩個就玩蛋了。我看這樣,你把我們放回去,哪天涼快咱再說。」見劉奇用眼楮瞪他,羊羔子又說︰「你別這樣看我,我沒別的意思,我是怕大家出事。劉強在咱村里,骨頭是最硬的,殺打不怕的主,怎麼了?照樣倒在這不能動。這大柳樹就是邪,誰踫誰倒霉。」

讓羊羔子一煽動,有的人頭發往起豎,還有的人往後溜。他卻裝大膽兒,大搖大擺地走到淹死鬼的墳前,邊走邊說︰「都說老黑膽子大,我劉永烈也不次于他。他說在亂墳崗子上睡覺,那是糊弄劉老財,混頓肥肉吃,他到淹死鬼墳上睡一覺試試?不是我劉永烈搞迷信,是我親眼看見倆妖精鑽進這個洞里。」為了顯示膽兒大,羊羔子蹲往洞里看。不知他看花了眼,還是故弄玄虛,跳起身往大柳樹下躥,靠在樹干上喘長氣。突然,羊羔子「嗷」地一聲,又要往起跳,被孫二牛摁住。羊羔子指著劉強鼻子下的一塊紅印說︰「大家看看,這是妖精留下的記號,一輩子也下不去。」有幾個人靠上來,羊羔子趁亂往舊道上走,被趕來的馬向前截住。

因為馬向前在隊里打頭,劉奇召集青年人,沒有招呼他。他看到劉奇領一幫人去了南甸子,就猜到去伐大柳樹,便跟了來。馬向前沒穿鞋,光腳在草茬子上走,他到二倔子墳前看看,拔掉幾棵蒿草,默默念叨︰「爹,你的仇還沒報,嘿他媽地胡永泉,墨水瓶,劉輝還都活著。你別著急,嘿、嘿也好,血債要用血來還。還有那個撥浪頭,被我三叔收拾夠戧,玩兒他老婆他都不敢支毛。嘿,還想問您點事兒,你說劉強一家也沒壞過咱,為啥我叔叔往死里整他?嘿覺得不對勁兒。你給他們托個夢,叫他們別胡亂整,有能耐找胡永泉算賬。」

他從二倔子墳上直奔大柳樹,光著大腳板,走得輕快,截住羊羔子,把他拉到樹下。鋸片還在樹上夾著,馬向前坐在地上抓起鋸把,讓羊羔子抓住鋸的另一頭,示意羊羔子拉鋸。羊羔子不情願地嘟囔︰「這麼多人都杵在這,你凶我算啥能耐。」馬向前瞪圓眼楮說︰「這不叫凶你,這叫革命考驗,你是一名二聲的劉永烈,嘿、嘿也好,應該起帶頭作用。」羊羔子嚇唬馬向前︰「你老嘿,不用臭美,等一會兒大柳樹被鋸出血,噴到你臉上,你就完蛋了。看見劉強沒,比你能耐,大柳樹一抖神兒,也得趴下。」馬向前用力拉鋸,也讓羊羔子使勁,羊羔子吃不住,求旁邊的人把他倆換下。馬向前不停手,羊羔子抱怨︰「跟你們這樣人干活算是倒血霉了,也不知悠著點兒。劉強拼命干有個圖頭,你老嘿也不知圖個啥?建成了學校,對咱倆都沒好處。」

羊羔子的話讓馬向前特別反感,把鋸片往羊羔子那邊用力一推,羊羔子順勢仰在地上。馬向前貶斥他︰「干啥也不行,以後別自稱劉永烈。」說完,用大手抹臉上的汗。吳殿發和貝頭接過鋸,換下他倆。

馬向前一個字不識,卻積極支持劉強建學校,為了啥,連他自己也搞不明白。也許像他說的那樣︰「嘿、嘿也好,小學生的讀書聲最好听,比那些小娘們兒唱歌強的多。」

大柳樹沒有鋸出血,伐樹人也沒有什麼不幸。

盡管大柳樹有邪氣的說法還在流傳,它最終為劉屯獻出一切,變成了書桌和板凳,變成了教室里的黑板。

這個不祥的象征在人們視線中消失了,但是,它的根還在,樹樁還在。以前,它為淹死鬼遮風擋雨,現在,淹死鬼又守護它的新芽,新芽長的茁壯,大柳樹的故事還要繼續。

為了讓吳小蘭當上劉屯小學的教師,蘭正專程去了龐妃鎮,努力和公社文教組協商,文教組領導采納了他的意見。

劉屯先從一年級開始,招一個班,先用一名教師,學校歸黃嶺小學統一管理。

暑假即將結束,已有五十多名大小不一的孩子報名上學。吳小蘭還沒消息,氣得蘭正把吳有金叫到大隊狠狠地訓了一頓。

劉強更急,他在心里呼喚︰「小蘭,你該回來了!城里再好也比不上家鄉的親情,家鄉的親人等著你,學校等著你,孩子們等著你,你快些回來啊!」

連下了幾場雨,莊稼喝足了水,長勢旺盛,夜靜時能听到高粱的拔節聲。草地上鋪了一層露水,空氣里夾著水珠,到中午,悶得喘不上氣。村里忙著收割柳條,割下的柳條擼掉皮,每百斤白柳條仍然給十個工分兒,相當于壯勞力一天的工錢。

劉強到大柳樹旁邊的甸子上割柳條,來這里的人少,割起來容易。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等吳小蘭。他覺得吳小蘭一定回來,回來時也一定走這條路。

小南河的堤上下來一個人。

「爸爸!」

劉強扔下柳條,跑著迎了上去。

劉宏達非常瘦,臉上的氣色也不好,目光灰暗,打不起精神。見到兒子,情不自禁地掉了淚。

從父親的樣子看,劉強仿佛察覺到發生的事情。外調人員想把父親打成反革命,而一身書生氣的父親絕不會承認當過保長,所受的酷刑可想而知。劉強恨拿走他家油蘑菇的候勝,更恨誣陷父親的村里人。本來,痛苦的磨難把劉強修煉成寬宏大量的男子漢,而斗爭的激流又一次把他推上浪峰。

劉強陪伴父親回家。

劉宏達雖然往家走,好像感覺不到家鄉的親切,路兩邊景色也引不起他的興趣。只是不厭其煩地叨咕︰「呂希元整我,吳有金陷害我,這個仇要報,這個仇一定要報。」

他在家住了兩天,就急著回去上班。下午的火車,劉宏達早晨就要走,而且叫劉強送他。

劉強在甸子上喚來棗紅馬,讓父親騎,劉宏達不上馬,和劉強輪流牽著。來到小南河,劉宏達說︰「當年在這里,有個深窩子,淹死個陌生人。我在水里踫到他,嚇個半死,從那以後,咱家就沒安寧。我不相信有什麼鬼怪,可不知為什麼,就像被魔鬼纏身,怎麼躲都躲不開。」

走到水邊,劉強把父親推上棗紅馬,拉著韁繩下了河。幾經沖刷,原來的窩子已不復存在,父子倆順順當當地上了岸。劉宏達跳下馬,看了眼半空中的太陽,對劉強說︰「天還早,咱爺倆到樹陰下坐一會,我有話和你說。」

棗紅馬被放在河堤邊的草地里,沒栓。棗紅馬通人性,不會離劉強太遠。

劉宏達對兒子說︰「小強,爸爸告訴你一個最壞的事情,我被打成了歷史反革命!」

盡管劉強知道外調人員的目的,也預料到父親被整,但他沒想到結果會這樣嚴重,而且是這樣快。劉強呆望著無垠的大地,綠色變成了黑色。晴空萬里,他感到烏雲壓頂,壓得他胸口發堵,想說的話變成無聲的悲泣︰「歷史反革命意味著什麼?意味著父親變成和劉曉明一樣的人!他將失去一切權利,隨時可以拉出來批斗,也隨時可能被剝奪生命!我和我的弟弟就成了又一個劉春江,和奴隸一樣被壓在社會的最底層。不能當兵,不能升學,不能隨便說話,不能得到姑娘的愛!」

劉宏達摘下頭上的帽子,哭著說︰「小強,你看看,他們逼我,把我的頭發揪掉。」

劉宏達的傷痕還沒痊愈,頭頂處是一塊暗紅的頭皮,不會再長出頭發。他說︰「盡管我受了很多罪,但我不能承認當過保長,我怕連累你們啊!到現在我也沒在材料上摁手印。我這樣認為,這是誣陷的東西,我不承認,又沒有證據,任何人也定不了性。他們用尼龍繩勒,用鋼絲鞭打,讓我趴老虎凳,我都挺過來了。越往後審訊的次數越少,我還暗自慶幸。哪知道呂希元從劉屯這取得了當保長的材料,把我定性為普通歷史反革命分子。緊接著,呂希元被提拔,他們也放了我,讓我回掘進隊勞動改造。說我當過保長,純屬栽贓陷害,陷害我的人一定是吳有金。以前我沒把他當外人,救孫廣斌的事全和他說了。」

「吳有金!為啥我家的災難總是和他綁在一起?」劉強腦子里堆滿問號︰「難道因為我和吳小蘭的關系嗎?吳小蘭已經離開了,他為什麼還要害我?害我也可以,為什麼害我們全家?我和吳小蘭的關系是正常的,沒有惡意害她!我們青梅竹馬,產生愛情是自然的事,他為什麼橫加阻攔?吳小蘭是他的女兒,他有權干預,可他為什麼用卑鄙手段?」怒火在劉強心里燃燒,劉強在心里怒喊︰「吳有金,你把我一家逼上了絕路!」

劉宏達說︰「小強,你是長子,也長大成人,父親才跟你說這些話。你不要讓家里任何人知道這個事,特別是劉志,千萬別讓他有這個負擔。他明年就要中考,如果學校不調查,他還有希望。劉志成績好,如能考上中專,就離開這里,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想,咱這是農村,消息比較封閉,大隊也沒必要到城里調查我,他們還不會把你看成反革命子弟,你還可以成家立業。但是,你必須放棄吳小蘭!我看楊家的閨女也不錯,她還對你有意,我做主,你就娶了她吧!」

經過一次又一次的沖突,劉強也預感到很難和吳小蘭走到一起,但他從未放棄。看到吳小蘭和男人進城了,他還在等。他認為吳小蘭還要回來,覺得兩顆心已經凝固在一起,無法分開!

劉宏達見兒子傷心流淚,他也哭著說︰「孩子,你爸爸也算個知識分子,不是那種糊涂人,我尊重你的愛情選擇,沒有干涉的權利。自古以來,人們都歌頌忠貞的愛情,也有很多愛情佳話。可現在不一樣,愛情不是沖破封建觀念的問題,也不是貧富不相當的問題,而是徹頭徹尾的政治問題。封建社會兩千年,青年男女間因家庭貧富之差,產生出各種各樣的悲喜故事。由于政治地位的劃分從來沒有今天這樣細致和明顯,對美好愛情的追崇也不可仿效前人。我不敢說有奴隸主和奴隸之分,但現實的愛情已經和權勢、前途、事業、生存緊緊地捆在一起。也許有人堅持為了愛情可以犧牲一切,可社會容不得他這樣做。」劉宏達說︰「我知道吳小蘭是個好孩子,聰明、和氣、為人善良。她選擇在外調中進城不過是兩個原因。一是知道她爹要提供黑材料,知道你未來的處境不會好,主動逃避。二是主動離開你,釋解吳有金對你的怨恨,讓她爹打消陷害咱家的想法。從吳小蘭的品質上看,第二種可能性最大。但是她想錯了,雖然犧牲了愛情,她爹照樣下了毒手。」

劉強不能否定父親的說法,但他還是拐不過彎,他也懷疑是吳有金提供的黑材料,可他弄不清吳有金為啥這樣做。劉強想︰「僅僅是為了拆散我們嗎?吳有金陰損到這種程度,絕對不可原諒!」

劉宏達對兒子說︰「小強,我知道你和吳小蘭的感情,但是,你必須面對現實。我被呂希元打成歷史反革命分子,材料已經裝進檔案,我將永世不得翻身。但檔案已經封存,受災受難的是我。呂希元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不會再把這個事情向大隊通知。如果你和吳小蘭不論是誰惹怒吳有金,他到礦里去調查,那就把你毀了,也把你兩個弟弟毀了。」

臨別時,劉宏達再三叮囑兩個事︰打成反革命的事不能告訴家人,斷絕和吳小蘭的來往。

車站里,父子倆揮淚而別。劉宏達不願走,望著站台外的兒子,他自言自語︰「四清還沒結束,社教就要開始了!……」

棗紅馬馱著劉強往家走。

劉強的心被困擾,疲倦難耐,他伏在馬背上打盹兒。走到淹死鬼的孤墳前,棗紅馬停下來,劉強以為到了家,從馬背上翻,定神一看,腳下是大柳樹的樹樁子。劉強還想睡,便撒開馬韁,倚在樹根上,頭枕著樹樁,半閉著眼,目光落在淹死鬼的孤墳上。孤墳漸漸變大,變成一座山丘,墳上的黑洞變成巨大山門,山門里向外冒著冷氣,冷氣在山門口凝成堆堆積雲,積雲向天空飄去,擋住夏日夕陽。劉強合了眼,卻看到巨大的山門變成了鬼打牆,淹死鬼站在牆下,睜圓眼,看著他。

劉強想︰「你設你的鬼打牆吧!反正我也不急于回家,身上累,心也累,這地方很舒服,是睡覺的好地方。」

一只百靈鳥在他耳邊唱,劉強煩它吵,想趕走它,身子動不了。想喊,喊不出聲,只好在心里說︰「吵就吵吧,習慣成自然。」

百靈鳥的歌聲娓婉動听︰

「莫悲傷,

要堅強,

善良就是陽光。

跟我飛吧,飛吧,

飛向前方。

莫悲傷,

要堅強,

信念揣在心上。

跟我飛吧,飛吧,

飛向希望。

莫悲傷,

要堅強,

勇敢插上翅膀。

跟我飛吧,飛吧,

飛向天堂。」

百靈鳥落在樹樁上,劉強去抓,覺得胳膊輕,身子也飄了起來。小鳥振翅奮飛,劉強疾速追趕,飛過高山,飛過海洋。不知飛了多久,落在鮮花盛開的地方。百靈鳥不見了,女乃女乃出現在面前。

女乃女乃變得年輕,劉強也回到童年,女乃女乃牽著他的手,把他領到花圃。鮮花上落著美麗的蝴蝶,劉強去捉,被女乃女乃制止。女乃女乃說︰「天堂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應該損壞,蝴蝶也是生靈,不要禍害它。」劉強問︰「女乃女乃,天堂里啥也不讓動,大家都吃啥?」女乃女乃說︰「天堂里不是啥也不

讓動,而是該動的動,不該動的就得保護。這里沒有強迫,靠公法約束和個人自覺。」女乃女乃沒回答吃什麼的問題,而是說︰「吃東西也是自然規律,就像禿鷲消化腐尸,都是自然平衡。你是凡人,靈魂還需洗禮,有些事不要急于明白。」女乃女乃問劉強︰「天堂高遠,你還未月兌凡胎,如何來得這里?」

劉強答︰「百靈鳥領路。」

女乃女乃點點頭,臉上露出慈祥的微笑,轉瞬間成了老婦,而劉強又成為青年。女乃女乃默念︰「天意,大自然的造化,上帝的安排。」

劉強不解其意,看著女乃女乃。漸漸地,女乃女乃的容顏回到幾十年前。

女乃女乃還很年輕,眼楮也很亮。一群男人闖進家,把女乃女乃捆起來,押到村西頭。村西頭支起鍋灶,鍋倒扣,下面燒著木頭,大火熊熊。領頭的男人問女乃女乃︰「你兒子在哪?」女乃女乃說︰「外出了。」

「啥時回來?」

「說不準,一半會兒回不來。」

凶男人問︰「你家的金銀財寶放在哪?」

女乃女乃說︰「我這小戶人家,沒有金銀財寶。」

「把你兒子交出來,我們就放你。」

「把他找回來也沒用,一個孩子王,掙不來金銀。」

凶男人說︰「你不舍財,就得舍命,把你放在鍋上烤。」

女乃女乃說︰「我知道命比啥都重要,可我家沒錢啊!我家還有些糧食,你們隨便拿,反正都是窮人,大家將就度命。」

凶男人變得更凶︰「沒人听你這一套,先把劉老孬他媽烤了,你看看和睡熱炕頭兒是不是一樣?」

孬老爺的老娘身體瘦,已經嚇得縮成一個團兒。女乃女乃說︰「我這個嫂子經不起折騰,要烤就烤我吧!她家也不富裕,烤不出錢財。」

凶男人要把兩個女人一起烤,女乃女乃被抬上鍋灶。

西邊的土道上卷起塵煙,一個年輕大漢催馬上前。他把女乃女乃從鍋灶上拉起,馬蹄踢翻鍋灶。

凶男人端槍指著大漢的胸膛︰「你是哪個綹子?竟敢如此大膽!」

「別問哪個綹子,這是我的鄉親,一家人都善良,你們不該傷害她。」

凶男人的手指扣上扳機,大漢臉色不變,搶扔在地上,把女乃女乃扶住。他說︰「她兒子靠教書養活一家人,還要周濟窮人,哪來的財寶?你殺她和殺我一個樣,什麼也鬧不著,還要種下仇恨。」

凶男人撤走後,大漢把女乃女乃送回家。女乃女乃的眼楮被烤瞎,她在黑暗中模索,非常感激地問︰「你是吳有金吧?」大漢沒說話,轉身離開。

女乃女乃用手模孫子,還有她當成孫女的吳小蘭。孫子長大了,吳小蘭長大了,女乃女乃的眼楮也明亮了,明亮得看透世界。

女乃女乃要離去,劉強喊女乃女乃,女乃女乃回頭說︰「強子,只有善良、堅強的人,才有機會走進天堂。你肩負使命,上帝會召見你。」

劉強不舍女乃女乃走,讓女乃女乃停下步。女乃女乃聲音很大︰「堅持善良,棄邪惡,情深意長,釋冤仇,後會有期。」

花圃里百花盛開,花圃外林木成行,小河流水,鳥蟲歡叫。劉強戀女乃女乃,無心觀賞,想回家,又不忍離去。此時,百靈鳥飛過來,輕聲鳴唱︰

「此處是天堂,

盡是好風光。

無志便停留,

有志奔前方。

正道自己踩,

混水自己趟。

旁邊是岔道,

勸君莫上當。」

劉強本來心情不好,讓百靈鳥嘰叫得心里煩,說了句︰「什麼正道岔道,有路便走。」

說著,奔岔道而去。岔道連著岔道,寬寬窄窄,行人都很匆忙,而且向同一方向急行。

劉強認出一人,他是「墨水瓶」。「墨水瓶」的腦門子不再油亮,變得干瘦,更顯枯小。他走得很急,好像前面有東西等著,去晚了拿不到。

看到「墨水瓶」。劉強想起了淹死鬼,也想起了二倔子,忽然產生這樣的想法,要問一問「墨水瓶」,當初怎麼審的二倔子。二倔子死得冤不冤?馬文懷疑何榮普向工作組提供偽證,是不是屬實?

不管劉強怎樣問,「墨水瓶」就是不吭聲。劉強大聲喊︰「墨水瓶,二倔子天天喊報仇,馬向前也不會饒過你。你把話說明白,兩家的仇恨就可以解開。不然,到了地獄也會有人找你算賬!」劉強喊罷,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和一行人推入大門,回頭一看,「地獄」兩字赫然在目,劉強方知自己的處境。

雖在地獄,劉強並沒驚慌,他想︰「既來之則安之,向墨水瓶問清二倔子的事情再說。」

「墨水瓶」終于開了口︰「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到了這里,只能用懲罰洗清。我也冤枉,一輩子謀劃為生,算計他人,反被他人算計,沒有逃過四清。想急走天堂,又誤入地獄,也是該然,我得速去登記。」

劉強堅信自己無罪,不想在地獄接受折磨,恍惚想到地獄還有後門,便四處尋找。踫了幾次壁,劉強急怒,揮拳大喊︰「我沒罪,放我出去!」他的喊聲剛落,宏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是自願進來的,為何還要出去?」劉強听著耳熟,便問︰「說話人是誰?」

「我是指引天使。你別想回路了,一直往前走,經得住威脅,經得住誘惑,就能走出。」

劉強仿佛覺得,指引天使是領路人,既然沒有回路,就要勇往直前。糧山酒坊他跨過,樓閣宮殿他穿行,飛過金山,跳過打斗的人群。他把美酒看成糞水,把美女看成白骨精,抱定一個信念︰「走出地獄,就是天堂。」

一座巨大的豐碑擋在劉強前行的路上。

豐碑上的字很多,劉強認不全,看了半天兒,只覺得是一個大人物的傳記,列舉很多豐功。碑旁還有守碑人,各個賊眉鼠眼,心不在焉地用笤帚打掃碑面。大碑四周有很多小碑,碑上都是頌詞。劉強奇怪︰「這些豐碑應該供奉天堂,哪有陷入地獄之理?都說世間不平,這天堂地獄間也有顛倒之處。」劉強剛想說話,天使的聲音在他耳邊震響︰「地獄之中,不可胡思亂想,更不能抱怨不平。要想走出地獄,必須心平氣和。往前走吧,不要停留。」

劉強左拐右繞,出了碑群,前面寬敞,出現一座莊園。莊園富麗堂皇,不遜王宮,勝于別墅。有壯漢把守,著制服,攜武器,姿正整齊。雖戒備森嚴,不礙人員出出進進。劉強想︰「地獄美景多是影幻出現,但此處的確真實,何不進去參觀。」

劉強在門前被阻,他問︰「別人進得,我為何進不得?」守門壯漢不抬眼皮,左手推他,右手指給他看。劉強看到,進者都帶包裹,出者都換成黑色紗帽。帽大,遮頭蓋臉,看不見表情。

劉強進不去莊園,又好奇,跟在戴紗帽的胖子身後,進了一座別墅。有人背著包裹進來,跪在胖子面前乞要紗帽。胖子威嚴,對來人不屑一顧。跪者打開包裹,露出金塊兒,黃燦燦,耀眼。胖子喜笑顏開,頭晃動,從紗帽下掉出很多小紗帽。胖子把紗帽扔給拜訪者,眾搶,或撕或打,亂成一團。胖子大笑︰「別鬧,別鬧,既然送來包裹,紗帽總會有的。」胖子的紗帽里又掉出一頂小紗帽,扔給一個矬胖,矬胖千恩萬謝。

劉強跟著矮胖走,想看看這些人從哪淘來的黃金。家鄉建設需要錢,如果用黃金換來桌椅,就不用伐大柳樹了。蘭書記還要辦電,買電線桿也需要錢。

矬胖進了一個大院,院內平房,裝飾華麗。矬胖坐一高椅,又有人給他送上包裹,他的紗帽里也掉下很多小紗帽。劉強又跟來人走,所有的紗帽都會掉下小紗帽,只是帽子越來越小,包裹里的黃金也變成白銀。劉強走得很遠,沒見淘金之處,卻誤入**陣。陣里到處支著支架一樣的東西,樣式繁多,大同小異。劉強鑽過一個支架,又被另一個支架阻攔,他去撼,覺得並不牢固。劉強想︰「這樣東鑽西躲無法走出地獄,不如奮力掃開一條通路。」他掄起拳頭,向支架砸去。支架散,聲音巨大,深洞出現在他的眼前。劉強吸口涼氣,覺得濕腥,往洞里看,里面有光,很多骷髏相互推搡,爭著吸食人血。被吸干的人成了骷髏,骷髏又吸別人的血。一個骷髏張開大嘴,對著劉強呼喚︰

「下來吧,下來吧!世上是過客,這里才是家,鮮血要比美酒好,喝完你的再喝他。」劉強斥責骷髏︰「不改本性的吸血鬼,你就不怕掉入十八層地獄嗎?」話音落,一聲巨響,劉強腳下顫動,一股強風把他往後推。劉強站穩時,吃驚不小,剛才站著的地方已經變成深淵。深淵里彌漫著濁氣,人們手持利劍,互相殘殺,無辜做靶,活人被開膛破肚,跳動的心髒被吊在鐵絲之上,鐵絲下燃著大火,冒著滾滾濃煙。心髒還沒熟,連同滴著焦油的大腿被儈子手送上餐桌。一個長臉大耳者用餐刀切開心髒,喝著用人骨髓釀成的濁酒,猙獰的面目被酒精燒紅。滿身鮮血的武士跳起斗士舞,戴著眼鏡的文士用骨簫吹奏,妖女唱歌,嘴里噴著血沫︰

「沒有信仰沒有魂,

幸福之鄉人吃人。

利劍滴血心舒暢,

弱肉強食方生存。」

長臉大耳者嚙咬心髒,心髒滴血,污了他的前襟,有女人用鮮乳為他清洗。女人乳上有傷,屬幸存者,因乳汁豐富,暫緩開胸。

武士們見劉強在上面張望,齊聲喊︰「小子,下來吧,這里髓酒甜,這里人肉香,不敢往下跳,就是沒膽量。」劉強怒喝︰「人吃人,有何甜香?我要有力,搬來太行把你們壓住,讓人吃人的地方永遠消失!」話音落,深淵消失,一座山峰擋在面前,峭壁萬丈,飛鳥難過。劉強模著山石,想攀登,岩石滑,上不去。劉強著了急,自語道︰「地獄之路,層層險阻,管獄之人,準是把修路款裝進個人腰包。」天使大聲喊︰「住嘴!地獄之中,不修道路。你污垢未退,走不出山高路遠,還是回去吧!」劉強也喊︰「我不能久呆地獄,必須前行!山峰再高,也要翻越。世間有愚公移山之說,王屋能挖,此山也能過!」天使聲音宏亮︰「愚公雖愚,能為子孫後代著想,可敬可佩。雖一人、一家能力有限,其舉感動上帝,二神助,山挪走。你的使命不是在地獄搬山,不能在此徘徊。念你心誠,我幫你過山。」天使指引劉強︰「听指令,閉眼,向往天堂,別想地獄之事。向左走,頭撞壁。再左,再撞壁。再左,再撞壁。再左,走下去。走得心情開朗,方睜眼。」

劉強睜開眼,又是風光美景。茉莉爭香,牡丹爭艷,幾座別墅錯落在嬌楊柔柳之間。屋內藏嬌,一丑陋老者游于別墅,欣賞美景,戲弄美色。美女年齡不同,長者如妹,次者如子,少者如孫。唯少者最得寵,光天化日之下,做肢體親密之事。少女害羞,用錢幣遮掩身體。

劉強又發感慨︰「眾多美女,侍一丑老婬鬼,而且比比皆是,除非是地獄,其他地方決不容忍。」天使聲音又響︰「不要妄加評論,惹怒獄管,你會引火燒身。到此為止,算是一站,如在前行,恐為邪惡所縛。」

劉強奇怪,他說︰「怎麼我的所思所言,都被他人捕捉,很是蹊蹺。」

天使出現在劉強身邊,對他說︰「人世間的惡事、善事,只要瞞不過自己,就別想瞞過他人,便有要想鬼不知,除非己莫為之說。有人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是世人對報應的一種含糊解釋,你再走地獄,方能領會此理,現在不必明白。」

天使說︰「我去劉屯巡防,順便慰藉冤魂,見你神情沮喪,知你被情仇所困擾,世間無法解月兌,讓你再走天堂,聆听教誨,消除萎靡,振奮精神。無奈你身有劣性,走上地獄之路。」

劉強辯解︰「不是我想入地獄,我是想揭開二倔子蒙冤之謎,隨墨水瓶進到這里。」

天使說︰「不必解釋了,在你沒見到墨水瓶之前,你已經踏上地獄之路。」

劉強不解︰「天堂本是理想之地,為啥設通往地獄之路?」

天使說︰「你不須知道這些。身處地獄,應該禁錮思想,封住嘴舌,不然還要加罪。因你身份特殊,地獄對你寬恕,給你機會,容你多想多問。如有醒悟,隨我從後門走出地獄。」

劉強提出心中的第一個問題︰「地獄為何設此美景,讓老婬鬼隨意糟蹋?」

天使沒說話,隨著一陣風過,美景蕩然無存。前面都是干枯刺人的荊棘,別墅變成層層疊起的石板屋,無窗,門如洞,有骷髏蜷縮在內。骷髏胯大,腰軟,能扭動,用尖爪摳磨石片。有一石屋稍大些,骷髏用腰骨繞著果身老者,尖爪抓撓他的胸。每撓一下,老者從底下拿出一個金元寶,骷髏用牙咬住,晃動頭骨,用腿骨拍打老者,然後把金元寶藏在身後。金元寶落地變成石片,石片積了半屋。

劉強有所省悟,原來美景是假,骷髏才是真實。他又問︰「地獄里押著的都是靈魂,為啥還有活人?」

「哪個是活人?」

「被骷髏纏繞的老者。」

「你看錯了,老者的身上披著畫皮,是他生前的外表,真正受罪的是他的靈魂。」天使說︰「你現在看到的是情罪地塊兒,故借畫皮遮掩。人世間,講數罪並罰,地獄里是各罪單罰。這是因為世間短暫,罪大之人不並罰就懲治不完,而地獄漫長,有充足時間肅清罪惡。老婬鬼還有貪賄等罪,地獄之災何止百年千年。」

劉強問︰「老婬鬼罪有應得,多名女子是他的玩兒物,屬受害者,為何也要受地獄之苦?」

「受害者只是表面,她們也是害人者。最初,嚴如發設地獄,不想羈押婦女。女人的美麗、單純、善良讓上帝都感動。後來物欲橫流,金錢污染靈魂,權色有了交易,女人也難逃所劫。這多名女子,都從老婬鬼身上獲得大量金錢,一夜間變成富婆,無度揮霍。孰知,這些錢都是勞動者的血汗,這是罪一。罪二,自從她們纏上老婬鬼以後,老婬鬼拋棄和他患難的結發妻子,致妻早亡。老婬鬼只求和她們作樂,兒女無教,其情悲慘。罪三,她們雖被老婬鬼玩弄,也在玩弄老婬鬼,同床異夢,紅杏出牆。她們在老婬鬼面前媚態百出,又在做他人的第三者。口喊老婬鬼長壽,暗中咒他早死。她們所做所思卑鄙,玷污靈魂,該下地獄。」天使又說︰「開天闢地後,世間誕生生命,歷經劫難,生生不息,人類也和其他生命一樣,在競爭中艱難延續。頑強和不屈感動上帝,把靈魂賦予人類。智慧讓人變得聰明,靈魂讓人有了信仰,就這樣,人類成了世界的主宰。有了智慧和靈魂,人們的感情變得豐富,從追求吃飯的基礎上還要追求愛情。一位偉人說過,沒有食欲和**就沒有世界,非常精闢。但**不是愛情,**是最原始的生存本能,愛情是什麼?」

天使讓劉強回答這個問題。

要回答這個問題,劉強首先想到吳小蘭︰「我深愛吳小蘭,最終又得不到她,這是為什麼?」

天使洞察到劉強在想啥,他說︰「不要胡思亂想了,還是听我解答。性是直覺,情是愛,靈魂是責任,三者融為一體,就是愛情。如果缺失一個,就是對愛情的褻瀆。金錢和性只能交易,永遠買不到真愛。權勢可以霸佔女人,那只是暴力,得到女人的軀體,得不到女人的心。」

天使說︰「具體的情愛錯綜復雜,事事非非不好明辨,上帝對此也比較寬容,囑咐嚴如發,情罪地塊兒只設一層,輕微懲教即可。嚴如發嫉惡如仇,豈能放任!幾次申請,做了九層,視情罪發展,還有往下做的打算。」

劉強問︰「情愛發生在所有人身上,稍有不慎,便下地獄,是不是太殘酷?」

「不是那樣,男女之間,因各種原由,偷情司空見慣,雖不主張,制止也難。上帝曾主張用道德規範,而勢力沖擊道德,讓婬欲佔了上風。都下地獄,嚴如發無處安排,只好法不責眾。

賣婬之女,四方招客。她們或隱于街頭巷尾,或露面于澡堂,酒店。舞廳歌樓,不乏其人。把她們押入地獄也不算過。但是,她們生前任人蹂躪,衣食難保,只嘆命苦,沒有人再願意過那種生活。地獄對她們沒有誘惑,願到天堂找個安靜之處。也有個別妓女,留戀糜爛,下地獄也是理所當然。」

天使說︰「妓女大致可分三等,大多數是隨意賣婬者,她們有錢就是爺,雖得溫飽,而身心倍受摧殘,厭惡過去和現時,不入地獄,也會悔過自新。

第二種是中級妓女,她們侍一人,或多人,或做二女乃、三女乃。情意綿綿,枕頭上數錢。這些人的靈魂有兩種去向,一是身心疲憊,覺得白白浪費青春,已經省悟,不走地獄之路。二是滿足富裕生活,覺得賣身比勞動光榮,深信笑窮不笑chang的說法,她不走地獄,誰走地獄?

第三種是高級妓女,她們靠年輕和美色獵取有成就的權勢之人,把他攪得妻離子散,然後登上貴夫人的寶座,無限風光。此女不會放棄用美色換來的一切,難抵地獄誘惑,只有地獄之路可走。」

劉強面前豎起一個牌,上有順口溜︰

父母給我好身軀,

不用勞動不學習,

一夜之間身價變,

無限榮華任我需。

牌子在劉強眼前晃動,劉強東躲,牌子東移,劉強西躲,牌子跟西。劉強怒,用腳踢,牌子倒地,出現的景象讓他吃驚。剛才還纏繞老婬鬼的骷髏突然伸直身子,用兩腿輪換拍打老婬鬼的癩頭,發出「」聲。雖不大,調極高,听了發麻。一個骷髏叫,多個骷髏合,比群狼嚎叫還要人。骷髏都爬到老婬鬼的石屋里,絞在一起,頭骨撞擊頭骨,互不相讓。劉強覺得可惡,要推倒石屋。天使提示︰「不要招惹是非,跟我離開這里。」

路途雖不平坦,但無險,走到高山峻嶺旁,一面牆擋在面前。牆不高,上面有用彩磚砌成的文字。左面是︰

獲得財富並不難,

看你怎樣利用權,

帽子雖小作用大,

變出花樣成百千。

右面是︰

財富積多權勢隨,

莫信油郎戲花魁,

範蠡為商人稱頌,

更敬相父呂不韋。

劉強心里嘀咕︰「這里左一個財富,右一個財富,為啥我們村那麼窮?村里有了財富,首先重建小學。磚牆瓦脊,窗明室亮。給老師們蓋三間磚房,他們可以在里面辦公,家遠的還可以當宿舍用。吳小蘭的辦公桌最大,她是劉屯的第一任老師,有資格享受大辦公桌的待遇。」

劉強翻過牆,落地時听到慘叫聲。慘叫聲從山縫里透出,極悲。劉強突然想起,是他的一句氣話,引來高山壓在這里,便動了惻隱之心,求助天使︰「山下壓著罪魂,極其痛苦,能否把山移開,給他們一點兒光明。」

天使說︰「下面都是貪贓枉法之人,罪孽深重,高山壓頂也是必然。」天使抬手,指向山崖。劉強看到,峭壁處鐫刻幾行大字,雖然光線昏暗,也能看得清楚︰

人生在世有幾天?

掠權掠色掠金錢,

撒手西去全沒了,

貪心又把靈魂纏。

墓地豪華為誰用?

一把輕灰終歸田,

生前又把身後念,

留給世人作笑談。

劉強隨天使走,進入了支架陣,想讓天使告知支架之謎。天使笑而不答。不過支架給他留出通路,雖窄,過一人尚可。

天使說︰「支架事屬天密,你這凡人不可先知。給你講一貪官,想不想听,若听,可從中品味。」

劉強願意听。

天使講︰「清代,有一人,名何坤,權高勢大,擅弄權術,官商勾結,刮盡民脂民膏,成為當時第一大富豪。然而貪心不足,最終身敗名裂,靈魂帶著枷鎖,需還清貪債後方能解月兌。兩百年過去,只還牛身一毛,要月兌離地獄之苦,不知何年何月。」

劉強說︰「晚清時期,朝廷**,盜賊橫行,官貪民亂,導致喪權辱國。今世間法有尺度,德有標準,人有理想,又有榜樣,社會不會這等齷齪。」

天使解釋︰「地獄中的事,都是古代事,地獄中的人,都是古代人,數何坤事最近。彼時彼地,不講minzhu,沒有自由,不講婦女解放,死守男尊女卑。一人治天下,眾人俯首稱臣。沒有公平,人分三六九等。法律本應該懲治qiangbao,保護眾生,制定者用其反,故稱王法。權力至高無上,戲法律于指掌之中。貪官索賄,送禮風行,送物品,送金錢,送美女,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更有甚者,以玩弄chunu為樂為榮,玩兒後丟棄,美麗少女不如寵犬。以對人倫的踐踏顯示自己的勢力榮華,豈不知給自己打開地獄之門。」

天使說︰「雖然**離世人久遠,殘存又在他邦,也應引以為鑒。你處正奮于溫飽,丑事尚不顯現。斗爭蕩滌污泥,又有朽渣泛起。可切記,溫床在,**必生!」

劉強問︰「我來之時,見很多人用金塊兒換帽子,不知何意?」

天使說︰「那些帽子都是黑色,世間稱烏紗帽,人們用重金換取烏紗帽,意義深遠,我不必細說,你慢慢領會。」

劉強來到碑群旁,和先頭看到的有些不同,每個碑下都壓著尸骨,尸骨腐朽變形,和碑面上「永垂不朽」形成反差。劉強問︰「按碑文記載,這些人應該進入天堂,為何落入地獄?」

天使讓劉強看大碑的背面,四行大字非常醒目︰

心術不正惡滿盈,

又怕地獄加酷刑,

立此豐碑來瞞世,

既有利來又留名。

碑旁有幾個小人。稍大者不超過一尺,喜歡用雙膝爬行,見到生人立起。此人雖是人面,卻是狗身,尾巴粗壯,不停地搖動,用尾稍掃碑。時而發出聲音,無耐而淒涼︰「這碑是大理石所制,何時才能把上面字掃平啊!」過一會兒,狗身人失去耐性,用尖爪抓字,另幾個人也在碑上亂撓。他們也是狗身,只是大小不同。

天使說︰「碑下壓著的靈魂,生前是個有權勢的人物,到此抓撓碑文者,都是權勢身邊的人。他們投其所好,助紂為虐,做了很多壞事。過去有溜須拍馬之說,這些人更甚,他們利用舌長的天然優勢,極善舌忝。主子沒擦淨的糞便,他們會擁上來舌忝食干淨。用尾巴掃碑的狗面人,舌忝技極高,他不但舌忝主子的表面,也會窺視主子的心理。主子手癢,他置好牌桌,主子腳癢,他安排外游,主子心癢,他及時送上女人,深得主子寵慣。

此權勢之人心靈骯髒,又有勢利小人圍其左右,以墨染黛,縱其吃喝嫖賭,為樹形象,嗜舌忝者又將其打扮成道貌岸然。忽一日,權勢者斃,嗜舌忝者散而又聚,立此碑,供舌忝碑者謀利。靈魂跟進地獄,變成守碑人,需用舌頭舌忝平石刻碑文。」

天使說︰「上帝不反對功名,真正對社會有貢獻者,都可留名千古,他們的靈魂都在天堂。地獄里立碑的這些人,生前都有罪惡,或偽造,或剽竊,或用偽善包裝真凶,都是欺世盜名。他們不知,重碑壓著靈魂,想翻身也難。」

天使見劉強低頭思考,他問︰「可有領悟?」劉強沒回答,卻提出另一個問題︰「為什麼勢力小人都是狗身?」

天使解答︰「這是自然現象,造物時的過錯,不是上帝的初衷。社會在進步,人的認識也在提高。雖勢力小人極盡溜捧之能事,聰明的主人都會看清,高度智慧的人不同于簡單思維的寵物。凡扮成搖尾乞憐的狗,背後都是咬人的狼,而瘋咬的對象,往往是勢力小人的主子。」

前面傳來嗡嗡聲,還有器械的踫撞聲。天使問劉強︰「可見過打斗的場面嗎?」

劉強回答︰「見過,慘不忍睹。」

天使往旁邊一指,一黑幕向兩邊拉開,重新露出戰斗場面,你死我活,十分慘烈。眾人搶一頂紗帽,紗帽下白骨成堆。天使說︰「為了一頂紗帽,讓所有人舍生忘死,這是世間的悲劇。有邪惡在,戰爭不可避免。為正義而戰,為人民而戰,被稱為戰神,和國父一樣受尊重,他們是上帝的貴賓。反之,為罪惡而戰,為ducai而戰,為奴權而戰,生時不如鴻毛,死後不如糞土。而這些為紗帽而戰者,是在世間爭奪權勢,靈魂只能在地獄中糾纏。很多世人對正義和非正義分辨不清,做炮灰者大有人在。」

天使說︰「世上時間有限,你只能知道這些,已經接近地獄後門,走出地獄,就是天堂。」

後門處,兩狗頭鬼接過天使遞給的金磚,把門打開一條縫,劉強無法通過。天使只好再獻金磚,二鬼咧嘴笑,放劉強通過。天使說︰「我見到嚴如發時,一定討個說法,制止你們的貪婪。」狗頭鬼彎腰,齊聲說︰「下不為例。」

天堂里,天使現出仙女真身,她告訴劉強︰「你會見到上帝。」

劉強疑惑︰「上帝身邊都是職高位重之人,我一草民,豈敢闖入上帝的殿堂?」

天使笑,笑樣像吳小蘭,但天使的輕松活潑非楊秀華所不能比。她話語親切,悅耳動听︰「想一想,你沒見過上帝嗎?」

「好像在夢里見過。」

天使笑出聲,雖輕,讓人心曠神怡。天使說︰「天堂里沒有位卑位重,也不分事大事小。你為村里辦學,就是貢獻。今入上帝殿堂者,都做過好事,有資格聆听上帝教誨。我倆來遲,不必驚擾上帝,在後面找一席即可。」

上帝聲音震響天堂︰「勞動創造財富,節儉積累財富,靠暴力掠奪財富者,天地不容!不尊重勞動,歧視勞動者,靠捷徑撈取財富,無限制地揮霍財富,這種事如果發生在一個民族內部,這個民族是可悲的,必然落後!」

听眾散去後,指引天使向上帝匯報︰「我上次說過,劉屯那里視權如命,父欺子詐,兄弟相殘等事將要一一顯露。雖然有很多善良,也阻止不了仇恨的生長,更阻止不了邪惡的泛濫。」

上帝說︰「積喘成癆,這個小村要經歷史無前例的劫難。」

上帝告訴劉強︰「劫難到來,你將受到磨練,情仇之間,你要明智選擇,良心放正,堅強勇敢。」

走出上帝殿堂,天使拉過劉強的手,笑著說︰「看你面色,仍然被情所困,領你到一個好去處,幫你解除煩惱。」

天使把劉強領進田園,田園之大,無邊無沿。田間小路鋪著卵石,垂柳輕搖,稻谷飄香。迎著夕陽,收工的人們有說有笑,青年們三三兩兩往山坡走。山坡平緩,有小溪,姑娘們向小溪走去。她們月兌衣下水,自由戲耍,無一點兒拘束。天使引劉強走上山坡,坡上綠草如茵,鮮花吐艷,草地圍著樹林。柳垂楊展,松青柏翠,還有果樹行行,果未熟,紅綠相間。林中男女,喜笑顏開,琴聲悠揚,舞姿翩翩。

天使挽劉強,加入跳舞人群。劉強踩她腳,天使笑出一串銀鈴聲。突然,一女沖出人群,劉強認出是吳小蘭,拼命追去,追得很遠很遠,追得吳小蘭不見了蹤影。焦慮中,百靈鳥在他頭上歌唱︰

「歸來吧,

歸來吧!

心系千萬里,

葉子落樹下。

歸來吧,

歸來吧!

疾風暴雨來,

溫暖才是家。」

一聲悶響,打斷百靈鳥的歌聲,也震醒劉強。翻滾的烏雲釋放著隆隆雷聲,一道閃電把天空撕裂,裂谷把大地吞沒。霹靂響,劉強腳下的樹樁顫抖,劉強旁邊的孤墳顫抖,地顫抖,天也顫抖。涼風吹過,棗紅馬揚起前蹄,對天長嘯。

劉強上馬,飛一般向村里駛去,豆粒大的雨珠緊跟身後,暴風雨已經來了!

第二部改于2010年10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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