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二十

作者 ︰ 老工農

章節二十

天氣一天比一天寒冷,王召弟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一天黎明,她悄悄離開人世。

王淑芬撲在妹妹身上,哭得死去活來。她覺得沒有照顧好妹妹,內心愧疚,在妹妹上路前,她要陪妹妹幾天。

她認定妹妹的死和馬文有直接關系。王召弟活著時,馬文對不住她,死後一定要隆重發送。馬文沒辦法,只得按她的要求去做。

馬家在房前支起炕席,搭了個簡陋靈棚,停尸七天,王淑芬讓馬文和馬向東輪流守靈。

自合作化以來,政府主張喪事從簡,社員們也認識到這個主張好,過去那種設靈棚大吹大唱的陋習基本廢除。但也有一些老年人,特別是老年婦女,他們心中的迷信思想和等級觀念根深蒂固,覺得陰間和陽間的情況一樣,搞得排場越大,鬧得越響,亡者得到的社會地位就越高。馬文家用破席支起的靈棚雖然顯得陋小和淒涼,也算破了例。

王召弟沒照過相,吳有金讓老黑畫一張。老黑畫三太爺畫得好,在村里很有名氣,給人畫像還是頭一回。

畫神仙比較容易,根據老黑的喜好和畫技,胡亂描繪即成,因為神仙看重的是貢品,不在乎模樣。畫人不能張冠李戴,即使不像本人,也得差不多,最起碼要分清性別。老黑用毛筆在白紙上畫了三張,和王召弟一對照,沒有一張像她。吳有金抽出一張說︰「就這麼著,像不像,做筆成樣,人已經死了,再托生不定是啥呢?」

挽聯是劉笑言寫的,毛筆字非常工整,給被寒風吹得顫抖的簡陋靈棚增添了幾分色彩。

上聯是︰破迷信,走陰間大道越走越寬。

下聯是︰存信仰,登權貴階梯越登越高。

橫批是︰永垂不朽。

前來吊唁的八先生忍不住笑,有人讓他念一念,他搖搖頭。王顯富說︰「別看內容,誰知道寫的啥?都是糊弄死人的事,字寫的好看就行。」吳有金則說︰「一個瘋子能寫出什麼好的?扯兩條黑布掛在那就不錯,白浪費筆墨。」

王淑芬要求馬文做一口大花頭棺材,讓妹妹在陰間有一個好的住所,木料要松木,黃花松最好。因為黃花松抗腐爛,妹妹的房子能長久。但是,全村也沒有這樣的木料,讓馬文遇到難題。賈半仙勸王淑芬︰「棺材里只是臨時住所,她還要重新托生,她一走,再好的棺材也是白白埋在地里。」王淑芬讓了步,同意用別的木料代替,但必須厚實。

老黑給馬文出主意︰「甸子上的樹在大煉鋼鐵時砍得差不多了,沒有幾棵能用的。大樹倒是有,就是南崗子的大柳樹,讓吳隊長派幾個人把它伐了,打多大的棺材也用不了。」馬文和吳有金都覺得這個辦法不錯,可是派誰去伐樹又成了大問題。大柳樹挺邪性,很多倒霉事都能連上它,躲都來不及,誰敢砍伐它?

老黑膽子大,他說︰「鬼怕惡人,沒啥了不起的,要是劉強在家就好了,那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又舍得力氣,拉鋸就需要這樣的人。我不信邪,只是我的膀子受了風濕,疼得拿不起鋸片。」

孫二牛也來幫忙,吳有金問他︰「你的腿能不能吃硬。」

「能。」

吳有金說︰「你伐過樹,經驗豐富,給你幾個人,快點兒把南崗子上的大柳樹伐了,用它打棺材。」

孫二牛領著小青年去了南崗子,剛想下鋸,就被攆上來的賈半仙拽著往回走。

賈半仙跑得急,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氣囊囊地對丈夫說︰「說你傻,你真不精,吳有金讓你干啥你就干啥。大柳樹成精也不是一天兩天,惹它的人哪個得好了?你還想砍伐它?它沒倒,你先完蛋!你不想活,我和有望還想活呢!」

別人看到賈半仙拉走孫二牛,也都收鋸回村。吳有金只好放棄伐樹的念頭,讓馬榮到各家借一借木板,請二木匠攢了一口棺材。

王淑芬的另一個要求是給妹妹哭十八包。

哭十八包必須專業婦女,普通人哭不下來,而且哭十八包必須一氣呵成,如果不連貫,在陰間的效果就不好。

馬榮提出讓賈半仙試試,賈半仙不客氣對馬榮說︰「你少放屁,要哭讓你老婆哭,我沒那個嗓子。」

劉屯的老年人幾乎都知道哭十八包是什麼樣子,但具體怎樣哭,誰心里也沒譜。人們把目光投到二姑娘身上,覺得她和老黑在一個屋里吃飯睡覺,也能沾上靈氣。都說外來的和尚有真經,這二姑娘是外地來的,或許她能行。二姑娘果真沒辜負劉屯人的期望,爽快地答應了馬文的請求。不過有條件,那就是哭一個包馬文給一瓢高粱米。她說那是規矩,如果少給一瓢,十八包都白哭。還說陰間認錢不認人,少給一瓢米,就有一個小鬼得不到好處費,王召弟就有一關過不去。如果把關的首領發了怒,一用力,就會把亡者扔到閻王爺的水牢里。

馬文答應了二姑娘的要求,用最小的瓢崴了十八瓢高粱米送到老黑家。二姑娘也不敢馬虎,在家先練習兩遍。有些詞她忘了,有些詞她根本就不會,閉著眼瞎編一些,哭著順口了,便胸有成竹地去了馬文家。

劉屯人也不知從哪里得知,人死後也不太平,在通往陰間的路上到處是荊棘,處處有惡鬼擋道。陰魂在通過十八道關口時,必須買通守關厲鬼,這就需要錢。這種錢不能用陽間的貨幣代替,只有燒黃紙,黃紙燒成灰變成陰間貨幣才有效。哭包人每哭一包,隨手燒一卷紙,把紙灰包起來,放進亡者旁邊的泥盆里,這就表示冥幣送到亡者手中,再由亡者在陰間實施賄賂。

二姑娘坐在王召弟的身邊哭唱︰「大路無限長,天空無限高,靈魂瓢幽幽,陰間走一朝。」唱到這,她把手中的紙用燭火點燃,放在地上燒著。又哭唱︰「燒了第一包,前面關卡到,扔下買路錢,放她走大道。」二姑娘把燒完的紙灰包好,非常慎重地擺在泥盆里,又繼續哭唱︰「天空星光照,江河水滔滔,長虹跨兩岸,衛士凶又彪。」她燒紙,又哭唱︰「燒了第二包,魂靈要過橋,交了過橋費,她又過去了。」

……

二姑娘哭完十八包,如卸重負,看著風吹飄舞的煙灰,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告訴馬文︰「這盆灰千萬保存好,在出殯那天,讓馬向東在街上把灰盆摔碎。」還特意囑咐︰「必須一次摔碎,否則,王召弟的魂靈就走不好,對摔盆人不利。如果死者的魂靈生了氣轉回來,馬家以後要出亂子。王召弟是因為她丈夫佔別人媳婦的便宜氣死的,就怕再有人佔你馬家媳婦的便宜,出了麻煩事,還得破財免災。」

二姑娘說出這樣的話,馬文極為反感,也看出二姑娘還要勒索他。他當著二姑娘的面對馬向東說︰「一個屁灰盆,用點力氣就摔碎了,省了兩瓢高粱米,我給你悶干飯,沒屁錢用她破這破那的。你要摔不碎就是屁蛋,以後當王八也沒人管。」

來馬家吊唁的人不少,都在靈前燒了紙,表達對亡者的思念,和馬家有些交往的婦女還要大哭一場。李淑芝也來吊唁,她跪在王召弟靈前,默默地拿出燒紙,慢慢地把紙燒化,兩串真情悲痛的淚水順著面頰往下流,她非常謹慎地用手擦掉。不知是怕別人看到,還是怕驚動剛剛上路的亡靈,她做的一切都是無聲無響。李淑芝燒完紙,剛要起身,突然被守在身邊的王淑芬緊緊抱住,兩個女人抱頭大哭。

靈棚被寒風吹得搖晃,挽聯飄擺,豆油燈掙扎著,燒過的紙灰被吹著在牆根旋轉,女人的哭聲格外悲泣。

出殯選在清晨,馬向東接過灰盆舉過頭頂往地下摔,不知是心里緊張還是其他原因,一個瓦制灰盆竟沒有摔碎,氣得馬文用腳踹,飛起的煙灰沾滿全身。

靈車上了街。馬向東舉靈幡,馬文跟在車後。走到何榮普家門口,馬向東突然停下來,馬榮命令吹鼓手對著何家用力吹。

何榮普家房門緊閉,連院門也用繩子綁著,盡管靈車停在門前,鼓樂喧天,何家一點兒反應也沒有。

當地習俗,靈車從家門口路過,是很不吉利的事,通過前各家都往門口撒草木灰,以示祛邪免災。靈車通過時,也不吹打哭叫,根本沒有停在他人門前的道理。馬榮這樣做,是想懲罰何榮普。

自從得知王召弟病重,何榮普夫妻處在悲哀和恐懼之中。何榮普在家里發脾氣,在隊里卻是一聲不吭,常常一個人蹲在道邊發愣,稍有一些響動,都會把他驚起。肖艷華更是感到自責和無奈,她流淚,淚水洗不去委屈和恥辱。她感到下月復脹痛,以往的經驗告訴她,就要臨產了。肖艷華生過幾個孩子,大多夭折,面對即將出世的小生命,她並不高興,而是多了恐慌和憂愁。

王召弟出殯的前一天,一個小生命在何家降生了,肖艷華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嬰時,她的心一直往下沉。痛苦折磨她的身體,悔恨嚙咬她的心靈。她俯視孩子,淚水不停地往下流,她從心里呼叫︰「我做了孽,上天都不饒恕,生下這個孽種,難道還要讓罪孽在何家扎根嗎?」

肖艷華非常明白,這女嬰是馬文播下的種,從面容和臉型上看,幾乎成了馬文的再版。這一切,何榮普也看出來了,他呆坐在妻子身邊,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孩子。肖艷華心里有愧,把孩子推到丈夫跟前,泣聲說︰「這是個孽根,你把她送到亂墳崗子,在大柳樹旁邊,挖個坑埋了吧!」

一直沉默的何榮普突然抬頭盯住肖艷華,痴呆的目光中流露出極大的憤怒,他拍打自己的前胸,用極其痛苦的聲音說︰「你不要再提亂墳崗子,更不要提那棵大柳樹,行不行,行不行啊?」

肖艷華驚訝地看著丈夫,何榮普慢慢地低下頭,聲音變得無力︰「大柳樹下埋著一個不知姓名的淹死鬼,咱家的災難都是他引起的,坑死我了!別提它,別再提它。」

肖艷華理解丈夫的苦衷,深知丈夫遭人欺負是和那個淹死鬼有關,她見丈夫仍然盯著孩子,怯聲說︰「要不把她送人,她好歹也是一條命,給她一條生路吧!」

何榮普把目光轉向妻子,還沒等他開口,外面響起了鼓樂。他從門縫看,靈車停在他家門口,院里落著撒進來的紙錢。何榮普氣得在屋里轉,忍無可忍,他從牆角操起平時砍柴用的斧子。

東屋,英子讓何大壯教她認字。

這幾天,何榮普不讓兩個孩子出門兒,以免在節骨眼兒上遭惹是非。兩個孩子都听話,老實呆在家里。馬文家操辦喪事,姐弟倆沒往心里去,鼓樂隊在家門前吹吹打打,他倆也不知咋回事,只當是听熱鬧。何大壯想出去看,英子阻擋他,父母囑咐過英子,這幾天一定要看住弟弟。

何大壯听到外屋有響動,推開門一看,父親紅了眼,手里握把斧子要出去。何大壯立刻摘下掛在牆上的鐮刀,迅疾搶在前面。肖艷華滾下地,掙扎著用身子擋住門,發瘋似地喊︰「英子,攔住大壯,千萬別讓他出房門!」又用手抱住丈夫的兩條腿,哭著哀求︰「要砍你先砍我,千萬不能出去,咱們大人可以豁出去,大壯有個閃失,我們怎麼交待?我們惹不起他們哪!」

何榮普僵直地站在房門里面不動,肖艷華繼續哭勸︰「是我造的孽,把我砍了吧,我這樣的人,還活著干啥呀!」

剛剛生過孩子的肖艷華,身子很虛弱,經過一陣折騰,她的體力已經不支,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小,一會兒就停止了,抱著何榮普的雙手漸漸松開,身子仰躺在寒風刺骨的門縫邊。

靈車離開何家的門口,鼓樂聲被呼嘯的寒風吞沒。何榮普推開房門,在院子里站著,目光直呆地跟著遠去的靈車。紙錢在院子里被寒風旋起,玩笑似地在他身邊飛舞。何榮普看不到這些,也看不到在地上申吟的妻子,他什麼也看不到。他忘了眼前的一切,更忘了過去的一切。他覺得這個世界格外寬廣,他獨在其中,他很孤獨,又覺得很愉快,他覺得腳下不是土地,而是一片雲,軟綿綿的,雲彩帶著他飛,飛到九霄雲外,那里空空蕩蕩,那里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也沒人欺負他……

一聲嬰兒的啼哭打破何榮普的白日夢幻,寒風激得他一陣哆嗦,回到屋子里,看見英子抱著母親失聲痛哭。

何大壯手里握著鐮刀,寸步不離地跟著何榮普,憤怒的眼神告訴他,只要父親說話,他就會沖出去拼命。

剛到世上的女嬰哇哇嚎叫,撕人肺腑的哭叫聲仿佛悔恨自己不該來到這個世界,無情的上天讓她過早地接受人間的磨難。

何榮普把英子和大壯推到東屋,他坐到肖艷華身邊,一雙手放在女嬰身上。肖艷華心里發慌,問丈夫︰「你想干啥?」何榮普不吭聲,兩只手從女嬰身上縮回來。女嬰不停地哭叫,聲音嘶啞,肖艷華顧不得管她,流著淚對丈夫說︰「不管咋樣,她也是一條人命,你可不能胡來。你真恨她,把她扔到甸子上,有人撿了,算她命大,沒人撿,餓不了幾天她就死了,如果遇到狼,死得更快,咱也斷了一份念想。」

何榮普仍然不說話,肖艷華更著急︰「你到底想咋樣?依著你,啥都依著你,你說話呀!」

何榮普靠在牆上,兩串淚從他毫無表情的眼里流下來,無限悲痛地說︰「別讓她哭了,喂喂她吧!」

太陽升起,陽光驅趕肆虐的寒風,劉屯人用悲痛的心情送走了王召弟,而一個新生命的到來,並沒給劉屯的任何人帶來欣喜。

埋葬完王召弟,吳有金被招到大隊,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一旦蘭正提起劉輝求婚的事,他該怎樣答復。

開始,吳有金覺得劉輝還算可以

,因為吳小蘭堅決不同意這門親事,王淑芬也站到閨女一邊,吳有金也改變立場。特別是劉輝三番五次地找蘭正,讓蘭正給吳有金施加壓力,吳有金更覺得劉輝是個賴皮,從心里鄙視他。吳有金已經想好,如果蘭正再提這件事,就說小蘭剛剛死了姨,心情一半會兒調整不過來,讓劉輝別等了。好姑娘有的是,像他那樣的好條件,在別的隊挑一個吧!

吳有金去了大隊,蘭正並沒提吳小蘭的事,而是問他︰「你們隊為啥完不成交糧任務?」吳有金也搞不清為什麼,只是說︰「今年的糧產沒有去年高。」

蘭正板起臉︰「我說老吳同志,你得想辦法提高產量,想辦法再上交些糧食,這不但是產量的問題,而是光榮的政治任務。」

吳有金態度非常誠懇︰「蘭書記,不是我不想多交,實在是交不出來。隊里的糧食已經送上去了,還有一部分交給了大隊,除去留下的牲口料,小隊一粒糧也拿不出,連種子都沒留。」

蘭正說︰「小隊沒糧,各家應該有吧?」

听了蘭正這句話,吳有金把臉拉長︰「遵照上級的指示,小隊只給社員分了點兒暫時的口糧,個別人家多一點兒,那也是撿秋的,沒多少。」

「多少也是糧嗎,都要收上來!收多收少是實際問題,收不收是態度問題。任務要完成,大隊也要儲備一些,明年全大隊還要吃飯嗎。你不能光顧本小隊的利益,總是拖大隊的後腿。」

吳有金為難地說︰「有糧的戶也不多,大都是王顯富那些仔細人家,像劉曉明、王顯財那樣的戶,他們儲不了幾粒糧食。」

蘭正的態度非常堅決︰「不管是啥樣的戶,只要有糧食都得交上來,這是支援國家建設,支援全世界的革命事業,支援亞非拉。我們過上美好生活,不要忘記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勞苦大眾,不要忘記抗擊美帝國主義的兄弟國家。你知道不?現在台灣窮得兩個人穿一條褲子,他們吃不飽飯,餓得皮包骨,蔣光禿還叫囂反攻大陸,讓我們回到舊社會,回到和台灣一樣的貧窮中。我們能答應嗎?堅決不答應!我們要用糧食支援前線部隊,狠狠地打擊敵人!」

蘭正的政治教育,吳有金听進去的並不多,因為他拿不出糧食,正在發愁。吳有金從褲腰上解下煙袋,瞅了瞅,把煙袋鍋塞進煙口袋里,抬起頭說︰「有糧的人家心都細,他們把糧食藏的嚴,不好往出要。」

「我說你老吳,你得學會做思想工作,讓他們主動交出來。」

吳有金搖搖頭︰「我是大老粗,講不清大道理,說不通他們。」

蘭正不愛听這樣的話,厲聲說︰「老吳同志,我們都是干部,要先提高我們自身的政治覺悟,打通我們的思想,只有這樣,才能做通基本群眾的工作。對于那些思想落後,或對社會主義不滿的個別人,也要采取一些強硬措施。對劉曉明、王顯財那些人,決不能手軟!劉佔山和劉宏達那樣的人家不能多留一粒糧食!」

蘭正指示明確,但具體實施又非常困難,吳有金問蘭正︰「蘭書記,別的隊怎麼搞的?大隊有沒有具體辦法?」

吳有金把蘭正問住了,他仰在靠椅上,向吳有金要過蛤蟆煙,慢慢地卷成煙卷,非常嚴肅地說︰「你別管別的隊怎樣搞,具體問題具體對待,你讓我拿具體辦法,我都替你辦了,還用你干啥?不要什麼困難都往大隊推,回去自己想辦法。」

吳有金回到村里,先去了劉仁家。劉仁是吳有金的鄰居,和吳家的關系很好,又是小隊會計,很有計謀,吳有金把大隊的指示告訴了他。

劉仁父母死的早,哥哥劉奇艱難地拉扯他,兄弟倆冬無棉衣,饑無食糧,實在熬不下去了,哥哥把劉仁過繼給一個也不富裕的本家嬸娘。安置弟弟後,劉奇逃荒去了省城,後來成了家。

嬸娘無兒無女,把劉仁當做親生兒子對待。但好景不長,劉仁十三歲那年,嬸娘被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奪去了生命,給勉強活下來的劉仁留下兩間小土房。嬸娘活著時,省吃儉用,讓劉仁上過兩年學,劉仁認識了一些字,並且學會使用算盤。劉仁個頭不高,長得白淨單薄,力氣小,心眼兒多,村民們背後叫他「小白臉」。劉仁年輕時,也有人給他介紹過對象,都沒處成,漸漸地,他成了大齡光棍,再處的對象就不限于姑娘了。有寡婦、活人妻,還有跳槽的婦女。有的女人還在他家住過,覺得他很難相處,或者性格不合而結束,劉仁接近四十歲,仍然孤身一人。

劉仁听說蘭正讓吳有金在劉屯挖掘糧源,他還真有辦法,但他認真地想了想,最終沒有說出來。劉仁對吳有金說︰「依我看,你還是把馬文、馬榮和向勇他們都找來,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辦法一定有。」

馬文和肖艷華的事被傳出去,王淑芬總是用白眼看馬文,吳有金也不像以前那樣,把馬文看得很重。他對劉仁說︰「馬文搞破鞋有一套,沒見他干成正事。」

劉仁笑了笑,然後說︰「親戚里道的,不能看一時做了錯事,應該從大局出發。我去把他們都請到這里,大家想個辦法。」

馬文來到劉仁家,見吳有金愁眉苦臉地坐在炕沿上,他大聲說︰「姐夫,這點屁事兒不用發愁,讓馬榮領人去查就得了!」吳有金沒理他,馬文知趣,自己找個地方坐下來。

馬向勇和馬榮跟著劉仁進了門。

馬榮見到吳有金,故意討好說︰「媽啦巴,上級指示交糧,咱就得交,誰敢藏糧食,我把他腦袋揪下來!」吳有金沖他擺擺手,讓他站在一邊。

吳有金問馬向勇︰「你有啥主意?」馬向勇在地下晃了晃身子,走到劉仁身邊說︰「讓誰主動交,誰都會說沒糧食,我看只有搜,搜查前不能讓社員們知道,別讓他們把糧食轉移了。」

馬文立刻補充︰「我看行,搜多少是多少,沒有那麼多,也不能怨咱們,誰也不會生糧食。」

劉仁覺得時機成熟,他說了話︰「我看蘭書記也知道搜不出多少糧食,只要咱們按照他的指示認真做了,他就會滿意,也好向上級交待。具體怎樣搜法,大家看這樣行不行?咱們用鋼 挨家挨戶地向地下扎,就是把糧食埋在地里,也能扎出來。」

經過短暫的商議後,吳有金決定成立 子隊,由馬榮任隊長。為了不露掉每一戶,又把 子隊分成四個組,四個組分別由馬榮、馬文、老黑、劉倉領頭。

吳有金讓馬榮通知劉倉來開會,研究具體行動方案,特意囑咐馬榮一定保密,在統一行動之前,對任何人不準提搜糧的事。

馬榮敲開劉倉家的房門,孬老爺把他攔在門外。馬榮往屋里擠,說吳有金有重要事要找劉倉,孬老爺不讓進,推著馬榮說︰「現時下來說,老吳說吃咱就吃,小肚子吃得  的。老吳要找你就找,我家劉倉不在家,進屋你也找不到。」馬榮著了急,瞪著眼楮問孬老爺︰「劉老孬,你兒子不在家,干啥去了?是當逃兵了,還是叫人拐跑了?」

孬老爺說︰「沒有人拐他,听說要挨餓,他當盲流了,去得老遠老遠的。」

「媽啦巴,又一個逃兵。」馬榮邊走邊說︰「等哪天把他們都抓回來,送大山窩水庫勞動去!」孬老爺不服他,指著馬榮的後背嘟囔︰「劉倉去過大山窩,你還沒去呢,光知道瞎咋呼,自己吃得挺肥,身上的肉一堆一堆的。」

劉倉不在家,劉仁提出讓羊羔子代替。羊羔子听說讓他當 子隊的組長,高興地跳起來,激動地在心里歡呼︰「我劉永烈就是劉永烈,出頭露面的這一天終于來到了!」

搜查先從劉曉明家開始,羊羔子沒查到余糧,他領人去搜查李淑芝家。

論輩份,羊羔子管李淑芝叫女乃女乃,他來到李淑芝家門口,直呼姓名︰「李淑芝,把門打開!」

李淑芝開了門,看見羊羔子叉腰站在門前,非常威風,她不知咋回事,小聲問︰「羊羔子,這是咋地了?」羊羔子瞪起眼,斥責李淑芝︰「你不要胡說,我不叫羊羔子,我是劉永烈。」

李淑芝揉揉眼楮,急忙改口︰「是的,是的,劉永烈,劉永烈。我說大孫子,我家又犯啥事了?」

羊羔子非常威嚴︰「誰是你大孫子?不許這樣叫!對上級要稱領導,我是當了干部的劉永烈,叫什麼呢,就算平輩吧,以後稱同志。今天是來搜糧,看你家還有沒有多余的糧食,如果有,一律上繳!」羊羔子見李淑芝站著發愣,叫吳殿發把她拽開,跺著腳對屋里喊︰「劉志,劉喜,還有老太太都給我出來,我們馬上開始搜糧。」

瞎女乃女乃把哭啼的劉喜拉到房山頭,劉志出門罵一句︰「狗仗人勢!」羊羔子听到罵,裝作沒听見,心里說︰「做為 子隊領導的劉永烈應該表現出有肚量,不能和小崽子一般見識,等他干了破壞社會主義的壞事,再讓他嘗嘗我劉永烈的厲害。」

把李淑芝家里里外外查遍,又用鋼 把屋里屋外全扎了,柴禾垛也用 子戳透,除去隊里給的那點口糧外,一粒多余的糧食也沒有。

羊羔子初戰失利,無功而返,心里非常沮喪,抱怨馬榮給他分配的任務不合理。讓他搜查的人家,都是膽小如鼠,擠碎骨頭也不出油的窮戶。但他又不甘心,領著小組人員,去搜查劉氏家。

搜查何榮普家的是馬文那個組,這是他主動要求的。自從在大食堂和肖艷華的丑事敗露以後,肖艷華一直把自己關在家里,馬文再沒見過肖艷華,他想借搜查之機接觸她。另外,馬文對何榮普存有刻骨的仇恨,怕別人對何家搜查有疏漏,他要親自搜查,並且帶了秤,心里說︰「撥浪頭,別他媽裝老實,你那小心眼,準得往家偷著撿糧食,我用秤給你稱,一粒糧食也別想多留。」

馬文叫開門,剛想往屋里走,抬頭看見門框上掛有紅布條,他覺得挺奇怪,罵了句︰「整他媽屁景,這年頭哪還有生孩子的?」他站在門口大聲喊︰「何榮普,把老婆孩子都領出來,我們奉隊長的命令,到你家搜查糧食。」

英子拽著何大壯從里屋出來,何大壯看見馬文,伸手去拿掛在牆上的鐮刀,被英子用力拽開,何大壯瞪著馬文,跟著姐姐走出院子。

馬文見何榮普夫妻沒出來,用腳踹房門,然後就往里屋走,被何榮普擋在里屋門外。何榮普用身子抵住屋門,晃著腦袋對馬文說︰「這屋沒糧食,糧食都在東屋,你隨便搜,隨便拿吧!」

馬文踢著門說︰「屁!你說糧食在哪就在哪?誰信你的屁話!把門開開,讓我們搜!」

何榮普隔著里屋門對馬文說︰「肖艷華剛生了孩子,經不起風,我不能給你開門。」

「你不用瞎掰。」馬文非常惱怒,大聲說︰「生個屁孩子,準是屋里藏了糧食,不敢開門。」他叫後面的人幫他推門,門開了,何榮普被推倒在門邊。馬文進屋一看,也感到驚訝,肖艷華躺在炕上,頭上裹了毛巾,她旁邊放著一個包裹得非常嚴實的嬰兒。馬文一擺手,和他一同進屋的人都退到東屋。他不顧何榮普在場,走到肖艷華頭前,肖艷華扭轉身,用手去抹臉上淚水。就在這時,受到驚嚇的嬰兒「哇」地大哭起來。馬文的目光停在嬰兒的小臉上,他的心一陣顫抖︰「難道這孩子是自己的血脈?」但他很快就恢復平靜。轉身去東屋,告訴 子組的成員︰「把所有的糧食都放到一起,用秤約,多余的全部裝走。」人們把何榮普家的糧食集中到一個麻袋中過了秤,馬文掐著手指算了算,確實有多余的。

馬文要裝糧,何榮普上前阻止,問馬文︰「你按幾口人算的?」馬文說︰「四口人,咋地,不行嗎?」何榮普說︰「現在我家五口人。」馬文說︰「屁!剛下生的不算。」何榮普說︰「上邊有規定,糧食按人頭分的。」

馬文覺得沒必要分辨,把何榮普推向一邊,拿過袋子讓別人裝糧。他站在肖艷華頭邊,瞪著眼楮告訴何榮普︰「我不管什麼規定不規定,你家就得按四口人留糧,你有屁法自己想去。」

何榮普眼巴巴地看著馬文領人把糧拿走,回到屋里,又看了看哭叫的嬰兒,他的心就像被別人揪扯著。

馬榮領人搜查劉佔山家,劉佔伍不給開門,被于杏花勸開。馬榮瞅著劉佔伍說︰「媽啦巴,我是奉上級指示,例行公事,誰敢阻攔,就是對抗領導,是他媽反革命行為,沒有好下場!」劉佔伍用仇恨的雙眼盯著馬榮,馬榮模了模腦門兒上的疤痕,一股怒火沖上心頭,他叫過手下的人,喝一聲︰「翻!」人們翻箱倒櫃,也沒找出多余的糧食,又用 子把柴垛挑開,還是沒有。馬榮離開時瞅著劉佔伍罵︰「什麼模蛤蜊模出來的,都是瞎編,媽啦巴,是老逛弄出來的野種。」劉佔伍听到罵聲,也回敬一句︰「別張狂老狗,有一天砸斷你的狗腿!」

馬榮這個組的下一個目標是老逛,當他走到老逛的地窨子時,轉身退回來,擺著手說︰「這個不用搜,一個窮光棍兒,媽啦巴,現在就沒吃的了。」

折騰了一天,四個小組都回到小隊,收獲最小的是羊羔子,受到吳有金的嚴厲批評。羊羔子用鋼 在地上比劃,不服氣地說︰「這幾家油水太小,如果再給幾家讓我搜,一定能超過那幾個組。」馬榮說︰「媽啦巴,你那點兒能耐,再讓你搜查也白搭。」

馬榮向吳有金匯報︰「劉老孬從去年就往家撿糧,他過日子又細,家里的糧食少不了,只是搜不出來。這老家伙太奸猾,讓他出一粒糧食,比吃他的肉還要難受。王顯富兄弟倆也肯定有糧,就不知藏在哪,媽啦巴,依我看咱們再重新搜一次。」吳有金擺擺手︰「算了,以後再說,今天搜多少就送走多少。」

吳有金讓劉仁記了帳,然後讓馬向勇套車送到大隊。剛要往車上裝糧,賈半仙連哭帶叫地找了來,指著老黑質問︰「誰讓你把我家的糧食裝走?我沒在家,看孫二牛老實咋地?你把糧還給我!」

吳有金呵斥賈半仙︰「是我讓他搜糧,多余的都得交出來!」

賈半仙大聲喊︰「我家不多,多余的那點兒糧是我剛從隊里要出來的,也經過你的手。孫二牛上了水庫,你們應該補我糧食。老黑家有糧,你們怎麼沒搜出來?」

老黑也不相讓︰「你個臭娘們兒別咬群,我家哪有余糧?」

賈半仙不僅會裝神弄鬼,而且敢說話,惹急了也敢揭短。她沖著老黑大聲喊︰「你老婆剛哭完十八包,從馬文那拿走了糧食,全村人都知道。」

老黑往賈半仙跟前跨一步,被馬榮拉住。賈半仙也不示弱,她也往老黑跟前湊,指著老黑的鼻子喊︰「別人怕你,我不怕,別覺得自己挺清白。我親眼見過,你和二姑娘在家里吃筋餅。」

听說老黑偷了隊里的筋餅,全場一片嘩言。吳有金看著老黑,老黑就像打足氣的皮球被人放了氣,雖然嘴頭挺硬,但是不如剛才那樣威風。

吳有金不願得罪老黑,更不願把事情弄得太復雜,還怕惹出麻煩不好向蘭正交待。他讓人把賈半仙弄回家,然後宣布︰「搜糧的事情到現在結束, 子隊解散, 子隊成員,明天到隊里干活。」他還說︰「現在雖然是冬天,但冬天不冬閑。我也看好了,閑著就惹事,不是男女往一起勾搭就是扯閑皮,干一些不利于社會主義革命的壞勾當。我們要利用這個冬天,大搞農田水利建設。」他告訴大家︰「以後按出工給糧食,想偷懶就在家餓著。今天這些糧,誰也不能動,都得送到大隊。以前陳芝麻亂谷子的事也別提了,從今往後,大隊按定量給我們分糧。」

吳有金跟車去了大隊,沒找到蘭正。大隊會計告訴他,蘭書記到下面去催糧,讓他先把糧卸下,明天再來大隊。

第二天,吳有金起得很早,在去大隊的路上解勸自己︰「昨晚送的糧,蘭正一定嫌少,但是,也盡到最大努力了,再也挖不到糧,蘭正愛咋辦就咋辦吧!」

吳有金到了蘭正的辦公室,低著頭等著蘭正發火。沒想到蘭正對他格外熱情,不但沒批評他,吳有金還受到表揚︰「老吳同志,工作做得挺不錯嗎,對上級的指示就要雷厲風行,大隊對你們的工作非常滿意。 子隊是偉大的創舉,要向全大隊推廣,還要當做典型匯報給上級。弄好了,會得到表揚和獎勵的。」

吳有金是抱著挨批評的態度來的,受到蘭正的表揚,一顆提著的心立刻松下來,臉上也露出歡喜。

蘭正顯得很高興,告訴吳有金︰「公社領導表揚了你們小隊,說你們村的社員政治覺悟高,思想過硬,在大山窩水庫表現突出,給全公社爭了光,也有你這個隊長的一份功勞啊!」他從桌上拿起一個大紅獎狀,笑著說︰「這是馬向前的,回去送給他,馬向前不但給你們小隊爭得榮譽,也給大隊爭了榮譽,很不簡單!听說還跟縣長握了手,直接接觸到那麼大的干部,真是光榮。還有接替他的劉強,干得也不賴。」蘭正又拿起一張蓋有紅印章的表揚信,對吳有金說︰「這是書面表揚,證明劉強在大山窩做出了成績,經過外調後,如果沒有家庭問題和歷史問題,水庫指揮部打算給他立功。」他把獎狀和表揚信一同遞給吳有金,表情深重地說︰「要說劉強這小伙子真是一塊好料,放到哪都干得出色。可惜呀!他的家庭總是出亂子,一切都毀了!不然的話,可是個非常有作為的青年啊!」

吳有金把獎狀和表揚信拿回小隊。

馬向前看到大獎狀,拿起就走,掛在家里最顯眼的西牆上。他對前來觀看的人說︰「嘿、嘿也好,水庫上的活是累點,那算啥?咬咬牙就挺過去了,咱從來沒當過孬種。不是吹,縣長和我握過手。」

羊羔子問他︰「縣長什麼樣,是不是又高又大,挺嚇人的?」

馬向前說︰「縣長和你想的不一樣,他長得不高,胖一點兒,挺和氣。」

羊羔子又問︰「縣長的手什麼樣?」

馬向前搓搓手,驕傲地笑著說︰「什麼樣,我也說不清,反正熱乎乎的。」

羊羔子繼續追問︰「既然和縣長握了手,就該在那干,你還回來干啥?」

馬向前被羊羔子問得不耐煩,大聲說︰「在那干就在那干,有啥了不起?只要給飽飯咱就不回來。嘿、嘿也好,你不吃飽試試,餓你三天,你就跟大餅子叫爹。」

吳小蘭在隊里看到劉強的表揚信,從心里替劉強高興。又听馬向前說水庫上吃不飽飯,心里又多了幾份憂慮,想來想去,決定給劉強寫封信,問問那里的情況,囑咐他注意身體。

吳小蘭回到家,把煤油燈移到炕稍的飯桌上,找出筆,給劉強寫了信︰

劉強(我真想說親愛的),你好嗎?

很長時間不見,我非常想你。你的表揚信送回家鄉,我從心里為你高興,你不愧是紅旗下長大的青年,在哪里都能做出成績。我從心里佩服你,並且向你學習。我也要在隊里好好勞動,爭取做出成績,做建設社會主義的好青年。

劉強,你離家這麼久,想我嗎

……

劉強,你一定要保重身體,干活不要太豁命。听馬向前說,你們那里吃不飽飯,是真的嗎?你要想方設法多吃一點兒,干滿工期,你就回來吧!

劉強,我在信中說了很多纏綿話,你不要笑話我,纏綿是女孩子的天性,不要說我小資產階級情調,你要明白一個女孩子的心聲。回來再談吧,我在家鄉等你。

祝你快樂。

×年×月×日

吳小蘭把寫好的信裝進信封,準備求人把它帶到公社郵出去。正好公社來了兩個人,吳小蘭打算求他倆。但是,吳有金帶回的消息打消了她的念頭。吳有金告訴家人︰「這兩個人有一個我認識,他叫墨水瓶,是他和劉輝一起抓走了二倔子。這次,他倆被派來調查劉強,听說劉強在大山窩水庫闖了大禍。」

吳小蘭听完,她的頭「嗡」地脹大,分不清東南西北,在家里坐著卻不知是家。她想哭,沒有淚,她想喊,沒有聲,只有咬破的舌頭不停地滴血。

西北風吹著烏雲布滿整個天空,撕碎的雪花打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痛,饑腸寡肚的人們躲進土房里,白茫茫的村莊冒出絲絲黑煙,空蕩蕩的曠野提示劉屯人,真正的寒冬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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