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仇 八

作者 ︰ 老工農

周雲到區里開會,回來的第二天,一台拖拉機開進劉屯,機械的轟鳴聲震撼整個小村,連土房都跟著顫動。村民們圍過來,爭著觀看這個爬行的龐然大物。世代用牛犁種地的人們,對拖著一排犁鏵的大家伙非常好奇,孩子們跟著它跑,大人們成堆成伙地往一起聚,議論著︰「這就是周雲說的拖拉機,鐵家伙,十條牛也干不過它。」有人豎起大拇指︰「還是支書見識多,比劉大白話強百套,人家不撒謊,真有這玩意兒。只是來晚些,地里的小苗都出齊了。」

其實,大多數年輕人不光是看拖拉機,開拖拉機的兩名司機也引起他們的注意,特別是那位年輕的女司機,更加吸引小伙子們的目光。

女司機十七、八歲,身著藍色緊身工作服,身材勻稱,顯得精神。她豐滿的前胸隨著機械的震動顫動著,煥發出無窮的青春活力。藍色的工作帽下,明亮的眼楮像泉水一樣清澈。她微笑地看著圍觀的村民,笑臉中洋溢出親近和熱情。

拖拉機後面跟著羊羔子,他穿一件灰色對襟布衫,布衫是瞎爬子用帶大襟的長褂改的,挺合身。褲腰長一些,褲襠稍大,也算很板正。羊羔子邋遢,褲腿上全是泥土。

羊羔子跟在拖拉機後面咋呼,不會兒,聚了一幫半大小子。孫勝才正在家里找飯吃,把父親藏在糧囤里的半瓦盆秫米稀飯端出來。囤子里的糧食見了底,飯盆逃不過孫勝才的眼楮。他從鍋台上拿來筷子和大花碗,用木勺舀滿碗端到門口吃,扒拉進多半碗,才發覺稀粥有點餿,當他舀出第二碗時,盆里的稀粥所剩無幾。孫勝才把兩碗稀粥送進嘴里後,覺得肚子漲得慌,但他仍然沒有放棄盆底那點飯。捂著肚子又去舀,沒舀上多少,他小聲罵︰「這個老犢子,剩點飯還藏起來,今天我讓你一口也吃不著。」說完,掫起盆底全部倒進碗里。

孫勝才把稀飯吃淨後急忙去方便,剛蹲到房山頭就听到拖拉機的突突聲,最吸引他的是羊羔子領孩子們叫喊︰「男司機,女司機,坐在機房笑嘻嘻……」孫勝才急著去起哄,肚子疼痛墜得他起不來,好不容易輕松些,才注意到褲襠裂開大口子。急忙提起褲子鑽進屋,從炕上拽起他爹的褂子穿在身上。褂子肥長,搭到孫勝才的小腿部,蹦跳起來不得勁兒。孫勝才著了急,一抬腳把鞋甩到房座子的台階下。這是一雙家做的布棉鞋,前後頂出窟窿,夏天穿不捂腳。

孫勝才攆上羊羔子,跟一群孩子大聲喊︰「男司機,女司機,兩人笑嘻嘻,坐在房機來××。」馬向前迎面撞到他倆,用粗壯的大手抓住二人的胳膊,瞪著大眼珠子問︰「嘿、嘿也好,起什麼哄?」

羊羔子掙胳膊,沒掙動,他說︰「哎老嘿,舍得穿新鞋了,是不是看到好看的女的有想法?」

馬向前的新鞋是去年做的,平時不舍得穿,下地干活都是光著大腳板。這次見了新東西,擺弄新東西的兩個年輕人都穿著利整的工作服,特別是那個女的,工作服還很新。他想在外人面前利整些,跑回家把新鞋穿上。羊羔子說他對女司機有想法,馬向前手上用了力,握得羊羔子大聲叫︰「唉呀我的媽,疼死我了!你掐我不算本事,有能耐和劉強比試去。」馬向前的手松了松,羊羔子掙月兌,跑出去五步遠回過頭,做了個斧砍馬向春的動作,嘴里發出「嚓」聲後撒腿跑開。

孫勝才知道自己胳膊細,不敢惹弄馬向前,用另只手指著拖拉機上的女司機說︰「那個女的,把咱村好看的姑娘全蓋住,吳小蘭也不見得比過她。男司機真有福,天天能看到漂亮臉蛋,沒人時偷著模一把,晚上興許摟著呢!」馬向前一甩手,把孫勝才甩到道邊,孫勝才蹦起來喊︰「大笨熊,你咋不敢欺負劉強?以後我也不怕你!」

羊羔子和孫勝才攆上拖拉機,頑皮的孩子又跟過來,齊聲喊︰「男司機,女司機,坐在機里笑嘻嘻……」盡管孩子們喊聲很大,還是被拖拉機強大的轟鳴聲所淹沒。

拖拉機開到村中央,拖拉機手為了滿足人們的好奇,把拖拉機停下來,沒熄火,機械發出的突突聲很均勻。

劉佔山從家里出來,為了說話能被別人听見,故意離拖拉機遠一點。這個見多識廣的「大白話」,向足不出村的鄉親們打開了話匣子︰「這東西,我早就見過,大鼻子那里有的是,人家那地方,自古就不用牛耕地。」

大胖子喜歡听劉佔山吹牛,也喜歡找破綻,有時給劉佔山圓場,有時弄得劉佔山下不來台。劉佔山高興時願意听大胖子打岔,不高興時稱大胖子是「跟屁蟲」。大胖子找出破綻,笑著說︰「我看大鼻子是傻瓜,現成的牛不用,把人套上犁地有點兒不合算,種劉有權那些地,得用多少長工啊?」

劉佔山白一眼大胖子,給自己的破綻修補︰「我說你大胖子白吃干米飯,就知道跟屁吃,別的啥也不懂。大鼻子種地根本不用牛,用馬,高頭大馬,大洋馬。那馬老大了,蹄子像個小簸箕,比牛有力氣。」

大胖子說︰「我不如劉大哥的見識多,也沒見過那麼大的馬蹄子,用它耕地,還不把苗都踩到土里?」

劉佔山也覺得大蹄子的馬不適合拉犁杖,但是,又不能讓大胖子難住,他說︰「說你不懂四五六,你還裝明白,老提這些別扭的問題。在沒有拖拉機之前,大鼻子挑小蹄子馬下地拉犁,大蹄子馬是馬種,它不下地,還踩什麼苗?你要不信,到配種站去看看,咱這地方的小兒馬子跟本派不上用場。以後人種也要挑一挑,你大胖子的小身板兒,大鼻子女人都不喜得搭眼。」

大胖子的身板兒並不差,是劉佔山有意攻擊他。劉佔山說︰「大鼻子和咱不一樣,人家養牛不是喝女乃就是殺了吃,而且專吃牛排骨。」孫勝才和孩子們喊了一氣覺得累,擠到劉佔山身邊,接過話茬說︰「你又是吹牛,窮白話,大家都吃牛排骨,那得多少牛?而且排骨太難啃,不如吃肉。」劉佔山哈哈大笑︰「老黑給你起的外號還真對了,你真是個稀屎癆,一提到吃,比誰都精神。告訴你,大鼻子有的是牛,光排骨就吃不了。人家吃飽不喝水,喝牛女乃。沒見過牛女乃吧,和咱這米湯不一樣,喝多少也不拉稀,大鼻子沒有叫稀屎癆的。」貶完孫勝才,劉佔山問︰「誰見過牛油?」

听劉佔山白活的正起勁兒,見過牛油的人也不開口。劉佔山說︰「大鼻子的牛油和咱這不一樣,成塊成塊的。大鼻子用手抓著吃,體格壯著呢,也牲性,賊抗凍,大冬天光洗澡,還不怕女人看。」劉佔山見人們听的認真,顯得更神氣,為了讓更多的人听見,他把聲音提得更高︰「咱村來的拖拉機是小的,大鼻子那還有更大的呢,比這個大的多。不是對你們吹,多大的拖拉機我都見過,我還見過飛機。」

劉佔山旁邊有人說︰「那誰沒見過,咱這天上常有飛機飛。」

劉佔山說︰「你們見到的飛機像小家雀,什麼也看不清,我在飛機旁呆過,親眼看著大鼻子上飛機。穿著皮靴、皮褲、皮夾克,戴著大鐵帽子,老威風了。還有女大鼻子,藍眼楮,黃頭發,大高個,腰上扎皮帶,勒得細,就像稀屎癆的小腿那麼粗。穿著高跟鞋,大一扭一扭的。女大鼻子可比咱中國女人騷,喜歡讓男大鼻子挎著,還和男大鼻子摟著貼臉。這可是真的,他們在大街上就這麼干。」

前來看熱鬧的于杏花趕忙從人群中往外拉劉佔山,對著他的耳朵說︰「你嘴上留點把門兒的,別一口一個大鼻子,那是蘇聯老大哥,叫別人匯報上去,就有你好看的!」劉佔山被老婆拉扯著,覺得在眾人面前丟面子,仰起脖訓斥于杏花︰「老娘們兒家,懂個啥?大鼻子就是大鼻子,我還要說大鼻子撲拉毛斯呢。」

于杏花覺得丈夫越拉越盛臉,生著氣回了家。

周雲來到拖拉機旁,向司機擺擺手,拖拉機熄了火,村里安靜,人們向拖拉機圍過來。女司機探出身子,站到拖拉機履帶上,然後輕盈地跳下地。馬向前被女司機的一舉一動所吸引,順口說出︰「嘿、嘿也好,這女的要給我當一天媳婦,挨槍子兒我也干。」他的話正好讓劉佔山听見,斜看著馬向前,高聲說︰「你老嘿撒泡尿照照自己,看看長得什麼樣,腦袋和脖子一樣粗,像個柳樹樁子。你那模樣,找個賈半仙那樣的就不錯了。」

賈半仙長得並不丑,不裝神弄鬼時還真有幾分姿色。劉佔山說這話,是故意讓賈半仙听見,逗弄她,讓她提起于杏花,然後拿于杏花和開拖拉機的姑娘比。賈半仙看透劉佔山的意圖,指著他的鼻子說︰「瞅你那個熊樣,找個好看的媳婦就美出鼻涕泡,也就是于杏花吧,換個女的說不定讓你戴幾頂綠帽子?」

賈半仙沒跟劉佔山真急眼,挨了數落的劉佔山偷著笑,他把臉轉向馬向前︰「我說老嘿,你要真有那想法,最好是耍手腕兒,跟大鼻子學,假裝近乎,跟著溜溜轉。姑娘怕纏,媳婦怕錢。要錢你沒有,纏人家吧,可惜人家不在咱這,你巴結不上。」

馬向前年輕,讓劉佔山一通「白話」,臊得臉紅,低下頭說︰「嘿、嘿是說著玩兒的。」

周雲跨到拖拉機的履帶上,手把車門,面對圍觀的村民們大聲說︰「大家來的正好,有點事想說說。你們知道我把拖拉機弄來干啥嗎?一是讓大家開開眼界,二是借這個東西給大家開個會。啊,都說國民黨稅多,我們黨會多,那也沒辦法,沙鍋不打不漏,話不說不透,我還得嗦幾句。我昨天在區里開了會,對了,我們不能再把區叫區,也不能叫鄉,叫了幾天的也作廢。叫什麼?啊,叫人民公社。啥意思?就是人民當家作主的公社,大牌子都要寫為人民服務。從今天起,區、鄉的名字就沒有了!我們原來是老八區,現在叫新平原人們公社。我想起來了,不包括賀家窩棚,大家別走錯地方。我們劉屯,還有黃嶺、泡子沿合到一起,叫黃嶺大隊。黃嶺還叫黃嶺,不改名,就是把合作社弄一起了,統一領導,統一指揮!這是形勢發展的產物,也是革命的需要,還叫新生事物,啊,誰也不許反對。其實嗎,都是從蘇聯老大哥那學來的,人家早就進入社會主義,馬上步入**。只是叫法不同,那不要緊,人還長得不一樣呢。對了,他們叫集體農莊,我們叫人們公社。有了人民公社,就一點兒剝削也沒有了!我們今後不用愁吃,穿也不愁,啥也不愁,沒愁事兒!」

孫勝才在人群中咋呼︰「和大鼻子學,我們天天吃牛排骨,喝牛油,不吃野菜了!」

周雲喝斥孫勝才︰「你小子就認吃,沒別的膿水,以後不許叫大鼻子!那是蘇聯老大哥,對老大哥要尊重,不能沒大沒小。我們向老大哥學習怎樣搞建設,怎樣干活,怎樣開拖拉機,沒讓你學吃。」他問孫勝才︰「誰告訴你蘇聯天天吃牛排骨?」沒等孫勝才回答,周雲說︰「人家吃牛肉,里面加土豆。」

孫勝才大聲喊︰「那也不是我編的,劉大白話說的,他說蘇聯大鼻子不愛吃牛肉,專吃牛排骨。」

周雲瞪一眼拖拉機旁邊的劉佔山,繼續他的講演︰「我以前和大家說過,種地不用牛,點燈不用油,看到了吧,我腳下這個大家伙,能頂老鼻子牛了!一會兒咱讓它去南甸子上開塊荒地,那可不是一壟一壟的,而是一干一大片。到夜間更好看,把車燈打開,跟探照燈一樣,你們看亮不亮,頂老鼻子油燈。我也不多說了,咱們看真的。」周雲剛要從拖拉機上下來,又突然停住,他又說︰「對了,我又想起一個事兒,現在我宣布︰劉屯這個村改名為生產隊,變成一個隊大了些,那就把東大崗子劃出去,成立兩個小隊,人員按居住地分,以東大泡子為界,不過嗎,大麻地歸劉屯。上級明確規定,劃分地界要尊重歷史。以前,你們叫組長也好,叫村長也好,那都過時了,現在都叫隊長。」

劉佔山問︰「誰當隊長?」

周雲說︰「還是吳有金,大家同意不?如果同意,就不用開大尾巴會了。我看大家對開會也沒啥興趣,不如在這定下來。」周雲沒顧村民們同意不同意,他又說︰「隊長下面還要有組長,就是打頭的。但是,現在的組長跟過去不一樣,也是干部。我給地主當過打頭的,那是長工,也受剝削,受壓迫。地主壓迫我,我不能壓迫長工。我看咱村打頭的也不用選了,馬向前有力氣,就讓他當。」周雲大聲問︰「讓馬向前當組長行不行?」

「行。」

周雲听到喊「行」的人挺多,他又問︰「同意不同意?」

「同意!」

周雲講︰「其實嗎,合作社社長和生產隊隊長是一碼事,都是建設社會主義,都是為人民服務,都是帶領我們奔向**。」周雲問大家︰「我的話听明白沒有?」

「听明白了!」孫勝才甩著長袖子附和︰「完全明白,跟吳隊長走社會主義道路,不光吃牛排骨,也吃牛肉!」

周雲臉上洋溢著滿意的笑容,鄭重宣布︰「從今天起,我們劉屯的父老鄉親都听吳隊長的指揮,在吳隊長的帶領下,走社會主義的康莊大道!」

人們以為,周雲的話該講完了,盼他從拖拉機上下來。前來圍觀的村民主要是來看拖拉機的,想看看這個龐然大物倒底有沒有真本事,能不能頂老鼻子牛?周雲在拖拉機上動動身子,他又講話︰「對了,我又想起一件事,以後我們不叫村民了!那個名字是舊社會的東西,過時了!現在,我們都有個好听的名字,大家說,叫什麼?」

誰也說

不清該叫什麼,而且也沒有人關心叫什麼,人們只盼著拖拉機的表演。

周雲說︰「以後我們都叫社員,人民公社的社員,河邊拉弓—射黿。」

羊羔子在拖拉機下歡呼︰「我們叫社員了!以前叫村民,啥破××東西,我早就听夠了。」

周雲說︰「以後新東西多的很,我們的好日子是耗子拉木鍬—大頭在後。對了,上級還有指示,讓我們不要像過去那樣,光知道吃飯,干活,生孩子。要我們關心國家大事,要知道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還要我們多看報紙,學習偉大領袖**的光輝著作。」周雲停頓一下,又說︰「給你們弄點兒報紙吧,也白弄,你們不識字,只能看圖畫,用它糊牆。啊,咱村的小劉強認字,對了,最有學問的是吳小蘭,人家還在念書,以後要做大事情。依我看,你們想知道報紙上寫了些什麼,讓劉強給你們講講。」

周雲從拖拉機上跳下來,男司機操起搖把,拖拉機發出震耳的轟鳴。周雲一揮手,拖拉機向南甸子上開去。

荒甸里,女司機放下犁鏵,一片黑油油的土地被翻出來,跟著拖拉機而來的社員們驚呼︰「真了不得,多少牛也無法比,如果當初劉家祖先有這個大家伙,就不用從關里往這搬人。」

周雲從人群中叫出劉佔山,在僻靜處告訴他︰「我要調到拖拉機站工作,大隊要來新書記,你以後說話要注意,別整那些落後話,什麼大鼻子長大鼻子短的,反映上去,對你沒好處。」

劉佔山比周雲小幾歲,起小就尊敬這個堅強樂觀的窮伙伴兒,長大後兩人的關系一直很好,周雲敢直言不諱地批評他,劉佔山也听周雲的話。

拖拉機跑了兩個來回,突然滅了火。男司機下車修理,忙得滿頭大汗。女司機干著急,不知往哪伸手,引來一些非議。馬榮的話最難听︰「拖拉機上還帶個女的,媽啦巴,不是擺設也是玩兒物!」馬向前拉叔叔一把,要他別說罵人話,被馬榮狠狠瞪一眼。

弄到天黑,拖拉機也沒修好,扔在草甸子上,社員們簇擁兩位司機回了村。

剛從青年林回來的劉強認出女司機,迎上前說︰「付亞輝,原來是你,真精神。」付亞輝端詳劉強,笑著說︰「長高了,也粗壯了,標準的大小伙子。我爸爸常常念叨你,說耽誤了人才,你要不是因為家庭問題,應該在校園里。」劉強說︰「我很想念付老師,你回去代我向他問好。我現在很好,眼下正在熱火朝天的建設社會主義,我會好好干的,把家鄉建設好。」

付亞輝告訴劉強︰「我爸爸去中學了,和範校長一起調的。」

劉強點點頭︰「我听吳小蘭說過,你爸是她的班主任。」

付亞輝問︰「哪個吳小蘭,我怎麼不認識?」

劉強說︰「我們一個村的,從小總在一起玩。後來我去了鎮里,她是從這里考到鎮中學的。當時的黃嶺有完小,全年部只考上她一個。」

他倆正說著話,男司機過來招呼付亞輝︰「飯派好了,在老劉太太家里吃,吳隊長讓咱倆快點兒去。」

兩人出了小隊院子去劉氏家,馬向前站在門口看,被劉佔山拉轉身。劉佔山笑著問︰「看啥?」

馬向前用大眼珠子翻弄劉佔山︰「你管不著!」

「咳咳!這老嘿中邪了?」劉佔山說︰「看在眼里也得掉下來,做美夢解決不了實際問題。人家是公家人,吃的是公家飯,讓你看一眼就不錯了,別尋思好事兒。」

馬向前被劉佔山貶斥一通,心里憋著氣,劉佔山又來逗弄他,馬向前發了火︰「嘿、嘿他媽想好事?你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把自己管好就行了,兵沒當好,倒領回一個妞。」

劉佔山願意讓別人在他面前提到于杏花,在他心中,老婆是天下最完美的女人。劉佔山嘿嘿笑兩聲,對馬向前說︰「你也看見,我媳婦不比女司機差吧!這還是老娘們兒,當姑娘那時,比她強得多。」

馬向前瞥一眼劉佔山,嘟囔著︰「嘿、嘿也好,沒時間和你扯犢子,你媳婦好看,你就看緊點,別讓咱村的光棍子搭上眼,更要小心大鼻子。」

「大鼻子咋地?」

馬向前用劉佔山「白話」出來的東西回擊劉佔山︰「別讓大鼻子撲拉毛斯。」

劉佔山想不到馬向前會有這一手,憋紅了臉說︰「你這老嘿,還惦記這麼好看的姑娘,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你這輩子不打光棍兒,也是娶個母豬。」

馬向前不願和劉佔山斗嘴,轉身離開。

吳有金把兩名拖拉機手派到劉氏家吃飯,是對劉氏的照顧,給她劃全天的工分兒,還補助一些糧食。劉軍不能出工,去年分得糧食少,劉氏已經靠野菜充饑。

解決了拖拉機手的吃飯問題,在哪住又讓隊長很費心。劉氏家只有一鋪炕,光劉軍就佔去一半,年輕的男女無法在一起擠。生產隊里住著兩名飼養員,光棍子老逛又在隊里找宿,男司機倒好說,怕姑娘受不了。吳有金拿不定主意,村子里的一些人跟著起哄,孫勝才鬧得最歡,擠眉弄眼地咋呼︰「這女的不知吃啥長的,也太好看了,眼楮里有勾子,一忽閃就勾魂,不說別人,把老嘿勾住了。我斷定,老嘿一宿睡不著覺。」

馬向前在孫勝才背後,從地上抓起一把泥糊到孫勝才嘴里,捂著孫勝才的腦袋說︰「我告訴你吃啥長得,就吃這個,先用它給你擦擦臭嘴。嘿、嘿也好,再听你們亂叫喚,都是這個下場!」

孫勝才被塞了滿嘴泥,半晌說不出話。

馬向勇給吳有金出主意︰「劉仁家干淨,他倆能滿意,要不和劉仁說說,讓他到小隊克服一宿,把房子讓給倆司機。」

吳有金瞪一眼馬向勇,拎著煙袋去了劉氏家。

付亞輝提出住劉強家,男司機被安排到隊部里。

吳有金進家時,王淑芬早已把飯做好,兩個兒子等不及,吃了飯到外面去玩兒。吳有金剛端起飯碗,馬向勇進了屋,緊接著來了馬文和馬榮。王淑芬沒來得及上炕吃飯,又給這些人準備蛤蟆煙。她抓根兩尺長的火繩,從灶里點著後掛在頂梁柱上,然後蹲在灶台旁喝進一碗稀粥,算是一頓晚飯。

馬向勇晚飯吃得飽,在地上晃得挺有勁。馬文坐在炕沿上卷蛤蟆煙。馬榮不喜外,穿著鞋坐到炕里。

馬向勇在地上晃了幾圈兒,臉上晃出笑,開口說︰「周雲調走了,可是個好事。」

吳有金忙著往嘴里送飯,嚼著米粒看了看馬向勇,搞不清瘸子為啥冒出這句話。

馬向勇靠著頂梁柱,不抽煙,拿過火繩幫馬文點著,瞅著窗戶不說話。

馬榮著了急,往炕邊蹭了蹭,對馬向勇說︰「你怎麼整出半句話?叫人听不明白。媽啦巴,把話都說出來,倒底怎個好法?」

馬向勇瞅著馬榮笑了笑,仍然不說話。

馬文吐出一口煙霧,他說︰「周支書這個人不賴,就是不怎麼正義,立場不堅定,沒把我們貧雇農抬得太高。」

馬榮抓過煙笸籮,卷了一個粗煙卷兒,拉過火繩沒點著,又把煙卷兒掐碎。端著煙笸籮說︰「我沒看周雲有啥好,就知道和稀泥。他的歷史也不清白,要不是當上官兒,跟黃志城劃一個等號。媽啦巴,黃志城是地主的姑爺子,他倒沒事兒。」

馬向勇靠著頂梁柱擺弄火繩,陰陽怪氣地說︰「誰讓黃志城願意撿剩了?當官兒的是看重手里的權,不會把女人當回事,周雲才不去沾那個包呢!」

吳有金吃完飯,喊王淑芬把飯桌撤走。他從褲腰上解下煙袋,馬向勇幫他裝滿。吳有金用火繩點著,吸了一口說︰「我不那麼認為,周雲是扛大活出身,沒啥壞心眼兒,不主張坑誰壞誰,給村里做了不少事。他調走,別的支書不見得比他強。」

馬文說︰「也是的,咱沒見新支書什麼樣,這屁事兒不好說,也沒尋思周雲調走是對我們有利還是有害。」

馬榮好不容易卷上煙,抽半截又散開,他把剩在手里的蛤蟆煙甩在地,滑到炕沿上說︰「反正我覺得周雲不怎麼樣,媽啦巴,我看他有點護著何榮普。」

馬文說︰「周雲不光護著何榮普,也向著劉佔山,沒有他,劉佔山決不敢窮白活。你看劉佔山那個熊樣,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屁點兒事兒他都跟著摻和,根本沒把咱放在眼里。他沒少欺負向勇,現在又拿向前開涮。周雲一調走,他屁也不是,不尿褲子才怪呢。」馬文瞅一瞅吳有金,把目光落在馬向勇身上,又說︰「不知你們看到沒有,今天周雲特地找到劉佔山,和他在暗處瞎嘀咕,八成是調走的事,我看劉佔山立馬就癟茄子了。」

馬向勇離開柱子在地上晃,認為到了說話的時機,便問︰「你們說周雲最向著誰?」

馬榮立刻回答︰「向著劉強唄,那還用問!媽啦巴,這周支書也不知咋整的,讓劉強給摩挲住了。」

「劉強並沒有摩挲他。」馬向勇臉上的贅肉動了動,他說︰「周雲對劉強好,還盼著劉強有出息,怎麼解釋?這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別看周雲的身份是無產階級,慢腦子資產階級思想,以前就巴結地主,現在的立場也不堅定,沒看出嗎?他主動往劉強那邊靠。劉強惹禍時,他特意去解圍,吳大叔讓劉強去工地,他想方設法阻止。有周雲在,劉強的翅膀就越長越硬,以後誰也擺弄不了他。所以說,周雲調走是好事。」

吳有金提出自己的看法︰「說周雲巴結地主,這話我不贊成,說他向著劉強,這話我信。可劉強也做到了,他為集體出力,又不調皮搗蛋,就說營造青年林吧,我看周雲還真用對人了。」

馬榮從炕沿滑下來,扶著門框說︰「你也說劉強好,咋不提他砍人的事,而且砍了革命干部馬向春。」

吳有金瞪一眼馬榮,沒說話。

馬文說︰「小崽子成不了屁事兒,別說周雲調走,就是周雲不調走,我也不會讓他奓翅兒!」

馬向勇不停地晃,他的表情在晃動中變化,見馬文忙著卷煙,他提問︰「你們說將來對咱最不利的人是誰?」沒等別人說話,他自己回答︰「這個人就是劉強。」

屋里的氣氛變得凝重,可听清霧氣中吸煙的咂嘴聲。馬向勇看出叔叔們對他的話不理解,晃著身子說︰「我這話有可能重了些,你們听我解釋。咱先說這小子的特點,他個子高,有力氣,又舍得出力,再加上假積極,不說閑話,表面上熱愛集體,熱愛國家,又不斤斤計較,往往受到一些人的重視。我看吳大叔都對他有好感,這是他能立足的條件之一。還有,這小子主意正,表面正派,做事果斷。要說膽子大,老黑都不如他,這就使他的腰板特別硬。另外,這小子不畏強勢,敢打抱不平。大家想想,在劉屯,誰最強勢?是我們,這小子能不跟我們作對嗎?如果不整住他,我們以後的麻煩少不了。」

馬榮問馬向勇︰「怎麼整,把他抓來打一頓?媽啦巴,我怕找不出敢去抓人的。」

馬向勇的臉變得松弛,笑得挺輕松,扶著頂梁柱說︰「只要我們統一認識,就能整住他。大的運動已經來了,只要抓住劉宏達的尾巴,就能把劉強打翻在地。」馬向勇見吳有金只顧抽煙,又說︰「整劉強,就怕吳大叔有顧慮。」

吳有金敲著煙灰問︰「我有啥顧慮?」

馬向勇說︰「還不是因為小蘭。」見吳有金不說話,他又說︰「劉強也不知從哪學來的招術,專門勾引女青年,要說咱小蘭是村里一流的,偏偏和那小子打得火熱。我說話吳大叔別不愛听,他倆往一起湊,可不是一回兩回了,一定有搞對象的念頭。」

吳有金不高興地說︰「孩子的事,咱們這些大男人少跟著鬧哄,嘮點兒正事。」

馬向勇並沒因吳有金的不高興而影響情緒,他說︰「我說得可是正事,咱都看見了,開拖拉機的姑娘長得不錯吧,也跟劉強挺近乎,主動要求住他家,我怕小蘭接受不了。」

吳有金讓馬向勇說得心發堵,沒好氣地說︰「他劉強愛勾誰勾誰,我家小蘭不會被勾走,我不會同意小蘭和劉強搞對象!」

馬向勇要的就是這句話,心里一陣樂。

吳有金抽足煙後對屋里所有人說︰「不管誰當支書,我們都要吃飯,整誰不整誰,那得慢慢來,最主要的是把地侍弄好,不產糧說啥也沒用。我看小苗出得差不多了,明天就開始鏟地。」

拖拉機在荒草甸子上停了一夜,修機器的人還沒來。劉屯人看過了趴窩的拖拉機,再也不覺得它有什麼新奇。社員們扛著鋤頭,在組長馬向前帶領下,來到甸子上的地里,夏鋤生產正式開始。

宋家的祖墳就在地頭,墳旁長了幾棵楊樹,那叢被劉屯人議論了幾輩子的王八柳沒了生機,柳枝七扭八歪,但它仍然艱難地活著。

七八十名男女社員在地頭一字排開,馬向前鏟了頭壟,劉強第二。馬向前示意劉強到後邊去,劉強不同意,馬向前說︰「嘿,嘿你個毛伢子,在前面影響質量,到後面打狼去。」劉強沒理會他,貼著馬向前的壟鏟了起來,鏟了百十步遠,馬向前停下檢查,著重看了劉強的壟。劉強確實鏟得很好,荒草全部鋤掉,小苗分的均勻。馬向前點點頭說︰「嘿,是個好社員。」他往後看了看,大聲喊︰「嘿、嘿也好,大家鏟的地都要像劉強鏟的一樣,鏟不好就返工。」馬向前檢查到何榮普鏟的壟時,認真撥弄每一棵苗。何榮普的頭晃得很厲害,握鋤的手也有些顫抖。馬向前狠狠地瞪他一眼,又接著往下檢查。檢查到劉氏那條壟時,特別關照地說︰「老劉太太,你歲數大,又吃不飽,別太逞強,能鋤多少是多少。」

太陽漸漸升起,晨露逐漸消去,社員們享受著溫暖的陽光。當太陽升到頭頂時,疲勞的社員感到了烈日的炎熱。它像懸在頭上的火爐,烤得人們喘不上氣來。

劉強第一個鏟到地頭,他用衣襟擦擦汗水,回過頭接劉氏。劉軍病得下不了炕,劉氏只好出工。

突然有人驚呼︰「劉氏暈倒了!」社員們扔下手中的活,都向劉氏圍過去。

王顯富是劉氏的表弟,他用手在劉氏的臉上按幾下,劉氏的臉上出個坑。王顯富說︰「臉膀成這樣,可能是吃錯野菜了。」馬向前問他︰「老劉太太有沒有大事兒?」王顯富擺擺手︰「沒啥大事兒,吃不飽,連累再餓,暈過去了。找個蔭涼地方,過一會兒就會醒過來。」

劉強把劉氏背到宋家墳地的楊樹下,馬向前招呼大家︰「嘿、嘿也好,肚子餓,干不動了,先涼快涼快,等到吃飯鐘點兒,咱們就回家。」

劉氏睜開眼,開口就罵︰「我操你祖宗小雙子,你把我坑苦了,你自己去享清福,咋不把我娘倆帶走啊!」

王顯富安慰她︰「姐,先別罵,你的臉膀得很重,是不是吃錯啥了?」

劉氏有氣無力地說︰「沒吃啥,只吃了薇菜。」

王顯富問她︰「你不是認得哪種薇菜能吃嗎?」

劉氏說︰「我倒是認得,乍葉的能吃,寬葉的不能吃,餓急了,也就不管那些。」王顯富模著自己的臉說︰「我的臉也膀,多半是餓的。」他又說︰「姐,你也得吃點兒糧食,劉軍都那樣了,你不能太顧他,把自己的身子弄垮。」劉氏流著淚說︰「我這老骷髏怎麼都好說,省下糧給軍兒吃,盼他有個好轉哪!」劉氏又想罵小雙子,看眾人圍著她,只好用眼淚向小雙子傾訴苦難。

孫勝才擠到馬向前旁邊,小聲問︰「你餓不餓?」馬向前說︰「嘿,嘿會不餓,我早上沒吃飯,只喝一瓢涼水。」孫勝才擠擠眼︰「你領咱們回家,都餓得不行了。」馬向前搖搖頭︰「嘿、嘿也好,沒到鐘點兒,嘿也不許走。」

孫勝才眨著小眼楮說︰「吳有金只會看太陽,不知道鐘點兒,咱們回去吧。」

馬向前把孫勝才推開,翻著大眼珠子說︰「嘿、嘿也好,我才不信你呢,今天是大晴天,太陽還沒到位置,看樹影就知道,吳隊長比我看的準。」

孫勝才湊到劉強那,劉強正在看護劉氏,沒理會他。他拍了拍劉強的肩膀說︰「哎,周雲說你認得報紙,你給咱們講講大鼻子吃牛排骨,咱們先解解饞。」劉強看一眼劉佔山,孫勝才立刻說︰「我不愛听他白話,你給講講。」

劉強說︰「蘇聯是社會主義國家,那里各盡所能,按勞分配,不愁吃穿。不光有牛排,還有面包,有牛女乃,有土豆燒牛肉。」

孫勝才吧嗒嘴,往肚里咽口水,低著頭說︰「牛女乃,牛肉咱就別尋思了,我現在只想吃上一口面包。」

王顯富說︰「別想著吃面包,如果秫米飯大餅子管夠吃,我就算沒白活。年輕時給劉有權扛活,一頓只給一塊豆腐,我太想多吃一塊,半輩子都沒達到。」王顯富咽了一口唾液,像是品嘗當年豆腐的味道。

劉強說︰「那是舊社會,勞動人民的勞動果實都讓地主資產階級掠奪走,大多數勞動者受剝削,富了少數人,窮苦人挨餓受凍沒人管。世界上還有三分之二的人和我們過去一樣,仍然處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吃不飽,穿不暖,還有種族歧視,階級歧視,富人把窮人當做牛馬。他們口頭上宣揚民主,實則封建**。他們鼓吹人權,實際上是極少數人掌握國家的一切權利,法律被掌權人玩弄。那里只有地主、貴族的自由,根本沒有老百姓的自由。」

王顯富的弟弟王顯有是個老實人,也給劉有權扛過活,沒過上一天好日子。他問劉強︰「你認得報紙,把有用的告訴我,我們什麼時候能趕上蘇聯?什麼時候讓大伙都吃上大餅子?」

劉強說︰「那倒沒寫明,只寫十五年趕上英國。」

王顯有顯得很失望,搖著頭說︰「趕上蘇聯是好事,趕英國不太好,他們也挨餓,還受歧視。你剛才說的什麼水深火熱,又是什麼三分之二,我可不想過那種生活。」

王顯有的問題很難讓劉強解釋明白,幾分之幾也搞不清,上面也沒統一說法,有講三分之二,也有講四分之一。劉強小學畢業,對分數不太懂,只好說︰「報上說的是經濟上趕上英國。」

王顯有搖搖頭︰「我不懂什麼叫經濟,如果和蘇聯老大哥一樣,每天吃個面包,那該多好啊!」

劉強說︰「面包會有的,只是我們現在還要艱苦奮斗。要想到世界上還有那麼多人不如我們,想到台灣同胞還在受苦受難,我們應該感到幸福,挨點餓也算不了什麼。」

在樹下躺著看蟲子爬樹的劉佔山听劉強講面包,有一種望梅止渴的感覺,吧嗒幾下嘴,咽下幾口唾液。又听劉強說挨點兒餓不算什麼,覺得不順耳,翻過身對著劉強說︰「你也成大白話了!挨點兒餓不算什麼?餓你三天,你連娘都哭不出來。多講面包,少講大道理。」

劉強反駁他︰「這不是我編的,報上這樣寫,白紙黑字,不信你自己看。」

劉佔山說︰「寫報的人準不挨餓,如果餓急了,他只想吃大餅子,決不會惦記著外國的三分之二,也講不動什麼水深火熱。又講什麼電燈電話,有屁用?只要不餓肚皮,我看比啥都強。」

劉強說︰「寫報的人那是站的高,看的遠,不像你,只看眼前。」

劉佔山調過身去,高聲說︰「去去去,沒人听你白話!」他問孫勝才︰「哎,你餓不餓?問問馬向前還讓不讓回家?」

馬向前說再等一會,孫勝才還讓劉強講面包,劉強說︰「報紙上寫得很明白,在偉大領袖**的英明領導下,我們打敗了小日本、美帝國主義和國民黨反動派,過上了自由、幸福的生活。我們現在是建設社會主義,過幾年就實行**,到那時,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就是有多大力氣出多大力氣,沒人逼著干活,也沒人耍滑,搶著爭著干工作。社會財富積累多了,勞動人民想吃啥有啥。可以吃面包,也可以吃白面餃子,可以喝牛女乃,也能吃上牛排。」

被餓得對面包失去信心的王顯富仰在樹根上問劉強︰「報上真是這樣寫的?」

劉強點點頭。

王顯富又問︰「你說準點兒,還得幾年實現?」

劉強搖搖頭。

孫勝才突然站起身,指著東南說︰「舊道上過來一個人,像是劉強他爸。」

劉佔山坐起身,驚疑地說︰「很像劉宏達,怎麼這樣蔫呢?」

劉強調過頭去,看到舊道上的人腳步很沉重,他的心壓上了石頭。

一直裝睡的馬向勇睜開眼,指點劉強的後背惡狠狠地說︰「顯擺吧!假積極,美不了幾天,我就讓你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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