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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的病歷果然很薄。
薄得有點不可思議。
化驗單的粘貼紙上赫然竟是空的!
我們面面相覷,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住院病人在第二天傍晚就可以知道所有必查項目的結果報告,以備下一步治療的參考。
時間就是生命,在醫院里每一分一秒都有死神向我們叫囂的機會,惟有主動,才能進攻。
而進攻需要有化驗結果作為指導。
現在的大型醫院,看病不但要個體化,更要系統效率化,在外準備擇期手術的病人已經排隊到明年開春了。
所以作為重要證據的化驗結果對于整體治療進度的安排是起決定性作用的。
據說以前醫院里發生過大病史被竊的怪事,導致某個住院醫生郁悶了好長時間——同樣的無聊程序要進行兩次,自然郁悶,估計是個人報復。
但是楚楚的化驗單……
「你們在找這個吧?」身後忽然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原來另有其人尾隨旁觀,我看了看可可,冷不住打了個寒噤。
黑暗中走出一個人,一個同樣沉穩的人。
屠行健。
「屠老師,你夜班麼。」我們趕緊轉身。
「是啊,不好意思,病房里有兩個急救病人輪流上陣吐血,所以化驗單我來不及貼了,你們肯定在奇怪怎麼會失蹤了是吧?」他揚揚手,一疊化驗單和一袋片子就在掌握之中。
我們主任規定本病區所有化驗單都要由值班醫生自己粘貼,為的就是對所有病人的各項指標了如指掌,以便應急處理,得心應手,就算是上級醫生,也需身體力行。
我們終于松了一口氣。
「沒丟就好,呵呵。」可可吐了吐舌頭。
「怎麼會丟呢?剛才我在值班室的電腦上已經把這些圖文資料都掃描存檔了,下次可以作為研究論文的數據。」屠行健笑著說。
「我們屠老師做事情你放心好了,他可是我們醫院最穩的外科醫生。」我對可可說。
「怎麼樣?」我又轉頭急切地詢問屠行健。
這才是關鍵。
「明天就做治療!」
「明天?這麼快?」我有些驚奇,又有些興奮。
既然是屠行健作的決定,那說明是他自己主刀,既然是他唱主角,最有可能的就是微創,也就是做介入!
「屠老師,我姐姐可以做介入麼?」可可入鄉隨俗,跟著我叫了。
她緊緊攥著我的手,手心有汗滲出。
「可以試試。」屠行健沉默了片刻,慢慢地說。
「有多少希望?」可可幾乎是憋著氣說。
「你們過來。」他的眼楮一亮一暗,撲朔。
我們一起來到閱片室。
啪,背投光打開,刷刷,嶄新的膠片插上,月復部斷層掃描CT清晰地呈現,另有血管重建的SCTA圖像,一目了然。
可可茫然,這也難怪,隔行如隔山,同行各專業,也有許多無法等同交流的地方。
就算是我,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不由得想起歐陽教授讓我在圖像和解剖之間反復磨合印證的教誨。
幸好這里有屠行健。
「你們看,肝後段下腔靜脈受壓、狹窄,進入心髒處膜性阻隔呈鳥嘴狀,隔膜雖然有孔,卻幾乎完全梗阻,如果在下腔靜脈測壓的話,梗阻遠端靜脈壓力肯定明顯增高,最起碼有300mm水柱左右,相對而言梗阻近端及上腔靜脈壓力就會很低。」
我們點點頭,不管有沒有懂,這是條件反射,就像說相聲的搭腔一樣。
「如果導絲或導管能比較順利地通過隔膜,完成擴張,那就可以了。」屠行健說。
「如果隔膜將下腔靜脈完全梗阻呢?」我問。
「不錯,這種情況也要考慮,不能光憑圖像主觀臆斷,1∼5mm的隔膜均可穿刺破膜擴張,隔膜越薄穿刺越方便、安全。如果是下腔靜脈節段性狹窄,或者近心端的短段狹窄,狹窄段在3cm以下者,擴張或支架的效果比較好。其它,除以上條件外,所有情況必須具備狹窄阻塞段遠端無血栓及肝靜脈通暢,方能選擇介入治療。」沉穩的人果然不一樣,就算圖片看上去已經很明確,他也要將不大可能的可能都要事先預算在內。
孫子曰︰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
誠然。
「介入治療血管造影是布加氏綜合征診斷的黃金標準,可以清晰地顯示病變的部位、範圍、性質,應該可以為如何治療提供有力的依據。」這句話其實我是對可可說的。
如果病人家屬無法理解,我就給他們希望,包括生的和死的,這是我的一貫作風。
「是的,所以結合血化驗,我只能說試試,能成功最好,但不能抱一勞永逸的想法,以為做完了就沒事了,因為病因並未消除,也有復發和加重的可能。」屠行健看著可可說。
「那就試試吧。」可可說。
「好的,明天早上我再跟高遠商量一下,隨時準備手術搶救的可能,因為介入也是有巨大風險的,萬一把血管戳破了,頃刻之間的大出血可以讓人休克,只能開月復進去止血,而且凶多吉少……」
「沒事沒事,屠老師,這些我會跟他們家里人談的。」望著可可愈漸驚恐的眼神,我趕緊把屠行健的話堵住,沉穩的人也有不好的地方,不管好听難听的,只要是事實,他都會把真相告訴你。
「那好吧,我進值班室去了,你們小兩口好好商量商量。」他朝我們會心一笑,走了。
原來穩重的人也有可愛的一面,當然還是在尊重事實的基礎上。
我模模可可的手背,貼近她緋紅的臉頰輕聲說︰
「別怕,會成功的。」
她點點頭,頭向我微微一側。
「你爸媽什麼時候會到?」我忽然想到了這麼重大的事情,至少要讓他們知道。
「差不多也是明天下午了。」
「那你先打個電話告訴一聲。」
「好的。」
可可的父母就要來了,我的老媽卻要走人了。
晴空萬里,艷陽當照,和風送暖,白雲堆笑,今天真是個好天氣。
送人的好天氣。
一覺醒來,我姐姐就打來電話說完成了最後的化療,復查血常規也正常,加上基本上沒有什麼不良反應,我還是放心地讓她回家休養了。
因為我實在是日理萬機分身乏術忠孝難以兩全,只好忍痛割愛移情別戀大色滅親了。
十里長亭,終須一別。
媽媽姐姐站在一起,看著同樣並排的我和可可,只是笑。
笑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皮皮滿載而歸,背了一個很大很大的包,包里有我、可可、蘭心蕙、小清及不知名的FANs們賄賂給他的禮物。
他現正在觀察來來往往的公交車,尤其對雙層巴士的結構相當迷惑。
「媽,你保重,有事趕緊打電話給我啊。」每到離別時分,我的鼻腔都會因為分泌旺盛而變聲。
「我會的,你們也是啊,可可,你姐姐出了這麼大事,我本來是應該留下來幫忙的……」媽媽一邊說一邊著她的頭發。
「不用的,阿姨,應該是我們小輩照顧你,這里有馬亮在就可以了,等這次事情過去了,我們就來看望你。」可可笑著說。
「是啊,是啊,常回家看看。」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姐姐朝我眨眨眼,暗暗豎起大拇指。
我的心里又是震動又是溫暖,差一點又要拉住她的手了。
之所以沒拉是因為我的手忽然被皮皮拉住了。
「舅舅,有樓梯的車子來了,我們回家吧,可可阿姨,不用送了,再見。」他拉著我就要上車。
「舅舅不去,舅舅要上班的。」我趕緊剎腳。
「舅舅想跟可可在一起是不是?」他幾乎是肯定地「詰問」我,狡黠的眼楮撲閃撲閃。
好小子,連我的臉都忍不住一紅,這可是光天化日之下啊。
「舅舅舍不得可可,舅舅喜歡可可。」他還不過癮,說完撒腿就往他媽背後跑。
可可的臉也紅了。
「這孩子。」我無奈地搖搖頭。
「走吧走吧,下次見。」姐姐說。
「亮,代我向小龍小蘭他們道個別,你要跟他們多學習啊。」媽媽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我看了看身邊的可可,意識到了這個學習的重要性,明白地點點頭。
大包小包被我們送上車,相互揮手,皮皮向可可做了一個飛翔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