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榮耀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江上血戰(三)

作者 ︰ 曾鄫

慈湖江面上的大敗讓陳友諒終于看清楚了劉浩然布下的大網,他明白了,江南對于自己來說或許永遠只能是一個夢想。

「老五,我們還有希望嗎?」默然許久後,陳友諒開口問道。這里是采石磯五通廟後院,陳漢王朝的行殿。

坐在一旁的陳友貴一直低垂著頭,似乎心不在焉,听到兄長問話,不由微微一驚,猛地抬起了頭。

看著自己弟弟那有點不知所措的眼楮,陳友諒不由有點愧疚,兩次大敗,幾乎讓陳家這匹千里駒崩潰了。自從昨晚回營之後,他便一直默不作聲,躲在一邊只是發呆。

「三哥,」看得出陳友貴心情非常復雜,他不知道該如何說出自己的心里話,因為他知道,有些話對于陳友諒來說,打擊太沉重了,他猶豫了一會,終于又艱難地開口了。

「三哥,我們與江南水師的差距,已經不是人力所能彌補的。今日,我們出動了巨舟兩百多艘,其它船只四五百艘,而江南水師僅以十六艘巨舟和一艘怪舟迎戰。」

「我數了一下,江南水師每艘巨舟有火炮四十八門,每門打出的鐵彈有十幾斤,而那艘怪舟更是攝人,居然有火炮六十余門,每門能打出三十余斤和近二十斤的鐵彈,這些炮彈打船船碎,打人人裂,而且炮擊之時聲勢如雷,驚天動地,我們很多軍士光是听那聲音都被嚇得屎尿失禁。」

說到這里,陳友貴也不由地打了一個寒顫,勇敢號舷炮開火的時候,那噴出的濃煙,那席卷江面的炮聲,還有那尖銳的炮彈呼嘯聲,都展示出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勢,那是一種可以摧山倒海、毀天滅地、人力無法抵御的威力。當時自己听到那連綿密集的炮聲,也是嚇得失了神,那時自己的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世上真的有這麼恐怖的武器嗎?江南是怎麼制造出這些武器?

「遠戰,江南水師的火炮相隔一百多丈就開火,鐵彈飛將過來,非死即傷,近戰,江南水師的火炮又打出如棗粒大小的鉛彈,如暴雨襲來。」說到這里,陳友貴模出一粒鉛彈,遞給陳友諒。

「听說明道就是中了這種鉛彈,他身披鎧甲,還是在胸口被打穿了,現在連尸首帶船全落在江南水師手里。隨軍郎中看過中彈的傷員,這鉛彈打入血肉之內就變了形,附在骨頭里不好取出來,只能看著數千將士煎熬著。」陳友貴的眼楮不由紅了,他與李明道的關系非常好,以前在李明道手下領過兵,是他一點點帶出來的。而且陳友貴也去過傷兵營,傷員們痛苦哀嚎,郎中又束手無策,簡直是慘不忍睹。

「這鉛彈如此軟,怎麼還能殺人與無形,連鐵甲都無法抵擋?」陳友諒捏了捏鉛彈,發現它非常軟,手指一掐就能掐出印記來,不由驚問道。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江南火炮威力的緣故。」陳友貴當然也不知道其中原因,只能猜測道。

「這東西過于凶殘,有傷天和啊。」陳友諒看了一下,怎麼也看出究竟來,只要感嘆了一句。

「三哥,江南水師有利炮依持,我看我們是難以取勝。最讓我畏懼的是,江南水師不但炮利,而且戰術得當,江南水師操炮、駕船、接戰,配合非常嫻熟,可見他們有此利器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陳友貴昨日一役後,已經萌生退意了。這也難怪,江南水師和漢軍水師的武器裝備根本是不同時代,相差太遠了。漢軍水師雖然船多人眾,但是江南水師一開炮,很多漢軍將士們便被嚇掉了五魂六魄,再也沒有勇氣沖上去,拼死往前沖的只有那麼一部分船只,所以根本形不成包圍勢態,發揮己方的優勢。當江南水師把敢于沖擊的漢軍水師船只打殘之後,那些怯戰的將士更是失魂落魄,雖然迫于軍令不敢撤退,但是也沒有了斗志。所以江南水師反沖上來後,漢軍水師便各自為戰,有的甚至東躲西藏,拿同僚戰友的船只當擋箭牌。因此最後被江南水師各個擊破。

「撤退?」陳友諒听出弟弟的話意,不由遲疑起來。自己剛稱帝兩天,就被打得灰溜溜地回去,滿朝文武和軍民怎麼看自己?說自己是個廢物,連傀儡徐壽輝都不如?自己幾乎是動員地盤中過半的兵力,耀武揚威地東征,還呼朋喚友,拉攏張士誠、方國珍,一副對江南勢在必得的得意,現在鎩羽而歸,傳出去豈不是成了天下人的笑柄。

不退,陳友諒從弟弟陳友貴身上已經看出自己水師的斗志和士氣,按照這種狀況打下去,取勝是不用想的,說不定還要吃更大的敗仗。

「三哥,」陳友貴看到陳友諒還在猶豫,當即勸道「我們水師遭到重創,優勢已不復存在,而江南,他們的陸師可還沒有大動,難保劉浩然沒有後手。」

從江南水師的熟練程度來看,以前的謠言可能是真的,他們應該一兩年前就裝備了這種火器,劉浩然有如此利器在手,居然隱忍不發,硬是等到昨日才給自己一個重創,可見此人謀略之深。

陳友諒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定遠軍以前聞名天下的是百戰百勝的陸師,陳友諒不敢與之交戰,只是仰仗自己的強大水師。但是在慈湖江上一戰,自己水師的優勢被江南水師的火炮擊得粉碎,現在什麼依仗的東西都沒有,而且依照劉浩然的個性,這種局面下陸師怎麼可能還會按兵不動呢?在漢軍後面,還有當涂、蕪湖、繁昌、銅陵、池州等城池握在江南的手里,到時和江南水陸兩師前後夾擊,自己插翅難飛。

想到這里,陳友諒覺得劉浩然是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給自己挖了一個大坑,然後引著自己跳進這個坑里,接著一鏟子把自己拍暈了,剩下的就是發動各路人馬來填土了。

名聲雖然重要,但是小命更重要,陳友諒一咬牙,當即決斷道︰「好,傳令下去,各營立即收拾,明日一早拔營回師。你派人通知老四,在當涂城下整軍,隨時上船。」

陳友諒決定揮師東進後,便留下陳友仁率五萬人馬駐扎在當涂城下,以做牽制,現在要跑路了,當然要通知這個弟弟做好準備。

軍令一下,采石磯漢軍水寨各營便開始忙碌起來,士氣大落的漢軍將士們自然盼著快點回去,離開這個該死的地方。

入夜,漢軍水師各營收拾得差不多了,就等著天明就起錨。而陳友諒越想越氣悶,便叫陳友貴過來,兩兄弟喝起悶酒。

看到兄長越喝越郁悶,不一會便有點微醉,陳友貴便開口勸道︰「三哥,你不必如此沮喪。江南水師雖然火炮厲害,但是他們能造出來,我們又未嘗造不出來。回去後多召集工匠,重金懸賞,定可成事。而且我看江南水師的火炮也不是無敵的,我們此次吃虧是不知底細,很多將士一開戰便被嚇住了,回去後我們多加操練,只要將士不畏炮聲便可發揮我們船多人眾的優勢。」

陳友諒听到這里,覺得氣順了許多,這位五弟兩次親歷戰場,目睹過江南的火器威力,既然他這麼說,一定是有把握的。可惜他不知道,陳友貴也是心里沒底,只是安慰而已。他曾經找隨軍工匠,詢問過火器的事宜。那些工匠听說江南水師火炮的威力,不由紛紛咋舌,這麼強橫的威力,火炮至少要萬斤以上,這麼大的火炮,鑄造起來難度非常大。可陳友貴明明看到,江南水師火炮沒有工匠們所推測的那麼重。因此他也明白了,一定是江南掌握了某些秘密技術,這些東西不是重金懸賞就能想出來的。操練將士不懼火炮,這很有難度,听到如雷一般的炮響,看到炮彈呼嘯而至,再如何操練將士們也難以沉得住氣。

正當兩兄弟繼續喝酒談話時,鄒普勝慌忙跑了進來。

「陛下,陛下!」鄒普勝跨進大門時差點被門檻絆了一腳,陳友諒和陳友貴一眼就看到,這位太師的一只鞋子居然不見了。

「太師為何如此驚慌?」

「陛下,江南水師趁夜殺過來了,據哨船回報,他們離我們水寨不過十余里。」鄒普勝說完之後便在那里喘氣。

「什麼?離得這麼近才回報?巡哨的將領干什麼吃的去了?」陳友諒不由大怒,十余里,對于劃船來說不算很遠的距離,而且哨船趕回來需要時間,層層上報也需要時間,說不定江南水師現在已經到水寨外面了。

鄒普勝看了一眼陳友貴便不再說話了,而陳友貴的腦袋卻嗡的一聲炸開了。他今日安排各營收拾已經忙得暈頭轉向,剛入夜又被陳友諒拉來喝酒敘話,根本無法分身。而漢軍水師剛經歷慘敗,已經是人心惶惶,加上听說明日就要回師了,早就歸心似箭,無暇他顧。加上李明道等一大批得力的水師將領在激戰中非死即傷,已經無法再指揮軍隊了,剩下的將領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激戰之下江南水師也損失不小,多少也要喘口氣,于是原本要遠遠撒出去的巡哨之事就這樣被拋在腦後了,要不是有兩營有心的將領派出哨船在自己營外巡哨,估計江南水師模上門來都不知道。

「三哥,你趕緊和太師上船走吧,我留下來掩護。」陳友貴咬牙道,他知道,江南水師如此有恃無恐地殺上門來,肯定有殺手 ,而自己水師又全無準備,恐怕這次會凶多吉少。

「老五,」陳友諒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要不是自己今晚纏住了陳友貴,估計也不會有這回事了。

「三哥,不要猶豫了,快走,到時一亂起來就誰也走不了。」陳友貴大吼道,隨即叫來侍衛,護著陳友諒和鄒普勝趕緊上船,而自己卻匆匆向水寨奔去。

看著前面密密麻麻的燈火,陳茂林不由感嘆,漢軍的水師真是龐大,前日一場血戰,原本以為重創了漢軍水師,萬萬想不到他們還有這麼多船,居然組成了方圓數十里的一個巨大水寨。前日夜里,陳茂林和廖氏兄弟商量了一下,決定斬草除根,趁夜模上去再說,撈到多少算多少,萬一漢軍有準備的話放它幾炮拔腿就跑,在夜色之中,諒漢軍水師也不敢冒險追趕。

昨日在江面上,江南水師花了一天時間從運輸船上補充彈藥,清理火炮,調整水手,然後黃昏時分就開拔。想不到一路趕來,居然沒有發現漢軍的哨船,只是在十幾里外才遇上了兩艘哨船,解決了一艘,跑掉了一艘,但是廖氏兄弟和陳茂林不以為然,都靠得這麼近,這說明漢軍應該沒有準備。

于是廖永安率領火炮戰艦和勇敢號在東,廖永忠率領兩百余艘輔助戰艦以及上百艘火攻船在西,兩路進攻。

「艦長,西邊發來信號,他們準備好了。」勇敢號剛打橫,全書林便走上艉樓稟報道。

「那就開火吧!」陳孝林在單筒望遠鏡觀察著,漢軍水寨是巨舟緊挨著環繞在外,組成一個巨大的防御圈,其它船只在這個防御圈組成的水面上停泊著。現在漢軍水師開始慌亂起來,船上到處都是人來人往,還有一些船開始起錨了,看來他們已經接到報信了。听到全書林的稟報,陳孝林頭也不回地下令道。

「砰!」勇敢號三十二磅重炮首先開火,隨即是火炮戰艦,這次他們使用的是灼熱彈,在這種情況下,灼熱彈最能發揮作用,所以陳孝林和廖永安也不管灼熱彈的發射危險了。

火紅的炮彈帶著長長的呼嘯聲掠過江面,接二連三地穿進緊挨著的巨舟船體里,勇敢號和火炮戰艦在離漢軍水寨最外層的巨舟不到三百米處呈縱隊隊形,用右舷面對敵船,這個距離也是灼熱彈發揮作用的理想距離。

一輪炮擊後,江面上又陷入一片沉寂,只有炮聲和呼嘯聲的尾音還在夜色的江面上嘶嘶傳響,而漢軍水寨卻陷入更大的混亂之中,外面的巨舟開始冒出火苗,而里面的船只像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不少船都撞到一起來了。

過了一分鐘左右,江面上又接連閃過一道又一道的火光,然後又是震耳欲聾的炮聲和呼嘯聲。火紅的炮彈像流星一樣又一次在江面上飛掠而過。對于勇敢號,三十二磅炮彈專打船體,而十八磅炮彈則飛出一道弧線,直接落在巨舟的甲板上。火炮戰艦也大致如此,上層甲板的十二磅炮打甲板,下層甲板的十六磅炮打船體。由于劉浩然利用自己的物理知識簡單地完成了彈道學的基礎,而且艦載炮上有角度規尺,根據火藥量、炮彈重量和距離,很容易計算出合適的仰角。所以上層甲板的灼熱彈十有六七落在巨舟的甲板上,但是也有不少灼熱彈飛越而過,或落在巨舟後面的水面上,或恰巧落在了亂竄的船只上。

打出五輪灼熱彈之後,外層的巨舟幾乎都開始冒火了,在冰冷的江風助威下,估計用不了多久就騰起熊熊大火。盡管有些巨舟已經開始起錨駛動,但是最終逃離不掉火燒的命運。

在西邊,廖永忠听到炮響,稍等了一會,待到漢軍水寨更加慌亂的時候便下令將火攻船放出,重點是水寨的西門。上百艘火攻船有一半靠上了外圍的巨舟,還有一半直接沖進了水門,迎頭撞上了準備沖出來的船只。不一會,風助火勢,漢軍水寨四處開始騰起了沖天的大火,幾乎映紅了整個夜空。

陳友貴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片火光,他剛剛出五通廟就听到了炮聲,現在卻只能站在這里看著眼前的一切。在火光中晃動的人影,在火光中閃動的驚呼,對他來說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火攻?如果前日我用火攻船沖擊江南水師,會不會就此獲勝了?可惜劉浩然的一再示弱讓漢軍越發得認為自己的水師不可一世,當他們遭到江南水師的迎擊時,他們想到的只是唾手可得的勝利,早就忘記了該如何去取得勝利。

火勢越來越大,漢軍水寨原本的布陣成了致命的弱點,火勢從最外面的巨舟燃起,它就像一個龐大的火鐵鏈,把圈在里面的漢軍水師船只的生路全部鎖死了。而漢軍水師自以為傲的龐大船只數量卻成了火勢迅速蔓延的重要原因,擠在一起的船只像秋天的蘆葦叢,一發不可收拾。隨便一點順風飄蕩的火星就能把旁邊的船只點燃,整個漢軍水寨一下子成了一個大熔爐,巨大的熱浪向外無情地噴射著,到最後,居然連采石磯五通廟外的鐵爐也被這熱浪給溶化了。

而熔爐中心卻是烈焰地獄,無數的漢軍將士在船上奔跑著,有的變成了一個個火人,最後和他們的船一起化為灰燼,有的腿快跳入了水中,但是巨大的熱浪在他們的頭上席卷著,不少在水中鳧水逃生的將士被這熱浪烤暈了,最後溺死在水中。

勇敢號和江南水師的船只早就遠遠地躲開,他們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把火居然燒成了這樣,听著遠遠傳來如煉獄煎熬一般的嚎叫,江南水師將士們沒有太多的勝利喜悅,甚至連少數生逃出來的漢軍船只也不去追了,死得人已經夠多了。當天亮時,老天爺似乎也不忍心看到這一幕,降下了傾盆大雨,終于熄滅了大火。

江南水師輔助戰船等到雨停後在四處冒煙的水寨里穿行,水面上除了還未燒盡的船只殘骸就是密密麻麻的尸體。他們浮在水面上,就像池塘里茂盛的浮萍一樣隨浪飄動著,不停地撞擊著江南水師的船只。大部分尸體露出的一面已經被熱焰烤得焦黑,許多經歷過眾多血腥的江南水師將士們看到這慘烈的一幕,都不由地嘔吐起來。

是役,漢軍水師東征出發時擁有的近五百艘巨舟,兩千多艘其它船只幾乎全部灰飛煙滅,二十余萬水師將士最後被江南水師俘獲得的不過六、七萬余人。陳友諒、鄒普勝趁早逃走了,陳友貴也被侍衛架著趁亂逃走,最後他們回到安慶時不過船只百余艘,將士萬余人。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帝國的榮耀最新章節 | 帝國的榮耀全文閱讀 | 帝國的榮耀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