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榮耀 正文 第五十九章 火槍與火炮(三)

作者 ︰ 曾鄫

大內親軍擲彈兵是一種新兵種,不過一個隊的編制而已,也是滑膛槍裝備,不過選的是身材高大,手臂有力的軍士,專門訓練投擲,用的是根據長江艦隊實戰後改進的手榴彈。這個手榴彈加了一根木柄,里面有一根空心細鐵管,引藥從里面穿到彈體里。這樣既可以方便投擲,使得手榴彈可以丟得更遠,又可以保護引線不會因為落地時受到撞擊而出現斷裂之類的問題。雖然劉浩然現在在開始研究硫酸和硝酸,但是一時半會還是出不來效果,手榴彈的威力也就這樣了,嚇唬人的功效被殺傷功效更大。

現在戰斗已經白熱化,劉浩然也顧不上了,多一個籌碼多一份勝利的機會。而阮智也領悟到劉浩然的用意,召集了擲彈兵,細細叮囑了一番,然後把他們派出去了。

擲單兵站在步兵陣後,先點燃用隨身帶著的火繩,再取下三個手榴彈,分別擰開木柄上的蓋子,小心理出引線,再把兩個掛回到身上,趁著步兵裝彈的間隙,從隊陣空隙中跑了出來。他們先用火繩點燃手里手榴彈的引線,然後飛快地助跑幾米,一甩手把手榴彈向元軍人多的地方扔了出去。

手榴彈有的被扔出三四十多米遠,更遠的足有五六十米遠,被打得夠嗆的元軍驚恐地看著這些冒煙的鐵東西,有膽大的忍不住用腳去踢它。時間算得極好的引線驟然引爆了彈體里的火炮推進藥,轟的一聲便炸開了。

手榴彈的有效範圍不到方圓五、六米遠,但是它巨大的聲響把原本就膽顫心悸的元軍嚇了一跳,而飛濺的預破彈片把彩頭不好的元軍擊得滿身是血,那兩個膽大去踢的元軍有一個中了大彩,整個右腿全是彈片,抱著腿就在那里慘嚎。

接著又有一百多個冒煙的手榴彈扔了過來,這次沒有元軍敢去踢它了,都是發了瘋地往周圍跑。丟了三輪手榴彈後,擲彈兵就往回跑,重新回到隊列後面,步兵們已經裝好子彈了,他們可不願意留在前面當靶子。

等步兵們又打完一輪後,擲彈兵補充了手榴彈,又跑了出來,幾次下來,讓元軍將士有點抓狂了。火槍步兵們密集的彈雨,火炮暴雨一般的散彈,已經讓他們叫苦不迭,要不是裘銅頭發了狠,下令各將領軍官和督戰隊看到逃兵格殺勿論,說不定早就跑路了。現在又冒出這些擲彈兵,雖然那些冒煙的鐵蛋蛋殺傷力遠不及排槍和火炮,但是它的爆炸和飛濺的彈片卻極能摧毀元軍軍士們的士氣和斗志,加上擲彈兵哪里人多就往哪里丟,好不容易冒著槍林彈雨沖上去幾十個人,幾個手榴彈就把他們全嚇回來了。來回幾次奔波,元軍們都疲憊不堪。

戰事僵持了將近半個時辰,元軍隔著不到五十米的距離死活沖不上去,留下了層層疊疊的一地尸體和傷員,而大內親軍滑膛槍的故障也越來越多,有的燧石要更換了,有的槍膛里火藥殘渣太多需要清理了,也有越來越多的軍士把通條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甚至有軍士的滑膛槍發生了最危險的炸膛,傷及了幾個人。而火炮營開炮間隔也越來越久,因為炮管的溫度太高,蘸水棉團已經無法一次就可以降溫,一伸進去就見到冒白氣,隨即就全干了,必須又要蘸一次水再降溫一次。而炮膛里殘留的火藥殘渣也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難以清理。

終于,戰事發生了轉折。裘銅頭看到戰事遲遲打不開局面,而己軍的潰兵也越來越多,督戰隊和軍官們的刀片子已經彈壓不住了,眼看著就要全軍潰散了。于是這位驍將就率領一百多號親兵向大內親軍沖去。原本他打算帶著親騎沖上去,可惜自家的戰馬早就被槍炮聲嚇軟了腿,打都打不動,只好帶著人徒步沖上去了。可惜此人勇猛有余卻智謀不足,居然向著大內親軍的火炮陣地沖去,想一舉擊破這最有威脅力的敵陣。這五門火炮正好裝上了散彈,看到裘銅頭沖來,一時也不急著點火,等他們沖到了跟前就一陣齊射。把裘銅頭和他的五十多親兵轟成了馬蜂窩,其余的人一哄而散。

主將一死,早就搖搖欲墜的元軍終于崩潰了,最先是將領和軍官們潰逃,接著是眾軍士拔腿就跑,近一萬人就這樣丟下三千多具尸體和傷員,亂轟轟地逃回了錢清鎮。

黃中開始的時候也被大內親軍的火炮和火槍嚇住了,那轟響如雷的動靜,連綿不絕的槍擊,讓他目瞪口呆。戰事隨即打得無比慘烈,元軍一輪又一輪的進攻被如雨般的彈丸給打了回來,這可是元廷行省現在最精銳的部隊,不錯的老底子,加上被邁爾古斯整編調訓以來,處州山賊,紹興民軍,幾經血戰才煉成了這麼一支精銳軍隊,也是元廷行省最後的屏障,結果被打殘了。

剛才黃中還想帶兵上去支援,可惜探子說馮國勝帶著大軍停在戰場側翼不到五里處,面對這位以側擊聞名的定遠軍將領,誰都怕他站在自己的側翼。萬一自己率軍上去與劉浩然絞在了一起,他從側翼一擊,自己不死也要月兌層皮。

很多軍士沖回鎮中,突然才回想起剛才戰事的慘烈和恐懼,不少人開始發聲大哭起來,為自己留在戰場上回不來的同伴和親友們痛哭,為自己能從那個地獄里生還回來痛哭,更多的人想起剛才的戰事,握刀槍的手忍不住在顫抖。在戰場上對死的恐懼,對生的渴望讓他們忘記了一切,但是當他們安全回來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膽魄早就已經被定遠軍的火炮和火槍擊得粉碎。他們大部分人再也不敢面對那密密麻麻的火槍,再也不敢面對那怒吼的炮聲,再也不敢听見那沉悶的槍聲。

戰場上,濃煙已經被風吹散,現出了滿地的鮮血和尸體,定遠軍大內親軍的軍士們握槍站立在那里,依然一動不動。塤聲又一次飄蕩在曠野中,哀婉悲涼的樂聲又一次敲打著每一個人的心。在蒼涼的樂聲中,所有的定遠軍將士,包括劉浩然和馮國用在內,摘下了自己的頭盔和軍帽,向戰場死去的人,自己的戰友和敵人默哀。

塤聲繼續在奏響著,渾厚低沉的聲音拂過每一個躺在地上的死者,把他們的亡靈帶回家鄉,帶回到他們親人的身邊;聲音也拂過每一個活著的人的心,無論是勝利的喜悅還是失敗的痛苦,都被這塤聲化成了一縷悲傷。

黃中和眾多元軍趴在城牆上看著這一切,耳邊也回響著那塤聲,許多人都在默然中忍不住淚流滿面。

塤聲過畢,大內親軍開始整隊回營。劉浩然戴回自己的帽子,看了看正在收拾己軍尸體和傷員的護理隊,黯然對馮國用說道︰「無論是長矛弓弩,還是火槍火炮,帶來的只是死亡。」

馮國用也回望著戰場,嘆息著應道︰「因此也就有了勝利和失敗。」

「這些戰爭對于我們來說,沒有勝利者,或許大都的元帝,還有那些依然醉生夢死的蒙古貴人,才是真正的勝利者。」

劉浩然說罷,調轉馬頭,走入到回營的隊伍中。

是夜,回想起白天自己大內親軍的戰事,劉浩然忍不住帶著馮國用、阮智及一隊親軍騎兵,跑回了戰場上。

月光如洗,靜靜地照在黑色的曠野上。殘旗,斷矛,尸體,還和白天一樣,布滿了整個戰場,還有隱隱約約的低叫聲在游蕩著。在月光下,劉浩然看到幾十個人影像田鼠一樣在戰場上穿行,有的在翻找著尸體,發現值錢的東西就往袋子里塞;有的在費力月兌尸體的衣服鞋子;有的在收集還算完好的兵器。他們剛才被馬蹄聲驚醒了,後來看到劉浩然等人並沒有什麼反應,膽大的他們又繼續干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劉浩然不由問道。

「錢清鎮的元軍可能被嚇破膽了,退回去後不敢出門半步,所以他們戰死者和傷員都沒有被清理,而這些人是附近的鄉民,趁黑來檢點東西。」阮智答道。

劉浩然點點頭,當年他還是紅巾軍一員的時候,也干過這種活。戰場上戰死者堆積如山,活著的人就從尸體上尋找適合能用的東西,因為死者已死,活著的人還要繼續活下去。但是自從建立定遠軍以後,制定了非常完整的戰場打掃制度,死者的遺物都要被整理登記,倒也慢慢忘記了這回事。

劉浩然掏出短銃,朝天開了一槍,清脆的槍聲回響著寂靜的黑夜里,那幾十個人立即拔腿就跑,不一會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劉浩然收好短銃,回過頭對阮智道︰「阮智,你帶人收拾一下,傷員我們帶回去,死者就送回錢清鎮。戰場所有陣亡者都應該受到應有的尊重。」

「是!」阮智接令道。

劉浩然正準備調轉馬頭時,突然听到旁邊有輕微的喘息聲,扭過頭一看,發現一名元軍靠在另一具尸體上,睜大著眼楮看著劉浩然。他的月復部一片模糊,已經變成了黑色,分不清到底是什麼器官翻出來了。他躺在那里直喘氣,不過氣息已經越來越低。

劉浩然看著那雙已經失去生機的眼楮,還有那張年輕得帶有稚氣的臉龐,不由回想起當年在紅巾軍當小兵時遇到一個同牌戰友,也是那麼年輕,不過十五歲,入隊後見人就叫大哥,吃起飯卻比誰都狠,幾乎到了窮凶極惡的地步。自己和隊友們都很喜歡這個機靈的小子,吃飯的時候都讓著他。他也很知恩,沒事的時候就幫大家擦拭兵器,收拾東西。

可惜,才相處不到十日,那小子就在戰場被人一刀開了膛,當時他躺在地上煎熬了兩個多時辰,最後對著圍過來的自己、丁大哥幾個人,捧著他那流出來的腸子,只說了一句話︰「我有點餓了。」然後就悄然地死去了。

在劉浩然的視線里,這位傷者和早已死去的小戰友的兩張臉慢慢融為一體,已經分不出誰是誰了,甚至傷者那微微的喘息聲似乎也變成了那小戰友哆嗦輕微的說話聲︰「我有點餓了。」

劉浩然強忍著自己的眼淚,旁邊的阮智看了一會,低聲說道︰「丞相,此人沒法救了,拖得太久,血都流干了。」

「送他上路吧!」劉浩然點點頭,然後一提馬刺,策馬就走了。

阮智鄭重地點點頭,掏出短銃,對準那位傷者,紅著眼楮大吼道︰「請安心上路,魂歸故里!」隨即響起一聲沉悶的槍聲,尾音在黑夜中嘶嘶地回響不停。

清晨,阮智帶著人將近三千具尸體整整齊齊地碼在錢清鎮城門前,而裘銅頭等將領的尸體擺在最前面。聞訊趕來的黃中和眾元軍趴在牆頭上,默然地看著這一切。

尸體放好後,阮智策馬跑到城門前,大吼道︰「同袍之情,同生共死,而今亡者尸骨未斂,生者情何以堪!」

說罷,調轉馬頭就走了。

待阮智等人走遠,黃中帶人走出了城門,看著滿目的尸體,還有裘銅頭那熟悉的面容,黃中一時忍不住淚流滿面,這些人都是跟隨他的老兄弟,從高郵到平江,從杭州到紹興,從處州到諸暨,哪一次不是浴血奮戰,死里逃生。尤其是裘銅頭,如果不是他拼死相救,自己早就死在了處州那個不知名的山谷里。

想到這里,黃中不由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放聲痛哭,而其余的軍士也紛紛跪倒在地,一時錢清鎮哭聲震天。

過了一日,已無戰意的黃中率部向劉浩然和馮國勝投降,有少數蒙古色目人不從者被眾人亂刀分尸。錢清一下,紹興再無屏障,也無可戰之兵,當馮國勝率部逼近時,達實特穆爾奔斗門出海遁走,其余諸官吏守軍舉城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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