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風雨說來就來。明明是午時，廳堂中卻要掌燈。
小蘇陌站在宇文公子的圈椅前一板一眼地背著畫上人的信息。活像是先生和弟子。不過顯然，蘇陌不是那種過目不忘的學生，所以宇文公子的扇子不時落在她的頭上。
鬼琰陰森森地不知道隱在哪個角落里。
「馬馬虎虎。去吃飯吧。」宇文公子抿了一口茶說。
蘇陌如獲大釋，撲向桌邊。堂中一張滿月紅檀木桌上已經擺滿了好吃的。小蘇陌手一伸，宇文公子就放下茶盞道︰「慢。」
蘇陌愕然回頭。
宇文公子抿了一口蓋碗茶，不急不慢地說︰「不用吃了。去旁邊站著吧。」
小蘇陌眼淚都要出來了。讓人跟著鬼琰背書就算了，連飯都不給吃。宇文公子悠然道︰「瞪什麼。我可是告訴過你吃飯的規矩的。——站柱子邊上去。後腦，背，腳跟，必須都靠在柱子上。若是我看見你一處沒靠好，晚飯也不要吃了。」
蘇陌這才回想起來這里吃飯的怪規矩。無奈走到柱子前，緊緊貼著柱子站著。
不多時，至清大師和富商打扮的魯爺爺也來了。三人開始用餐。蘇陌一個勁地吞口水。練了一上午，她餓得很了。
至清大師和魯爺爺看見蘇陌罰站一點都不吃驚，好像理所當然似的。
三人邊吃邊說。吃得少，說得多。宇文公子似乎吃了兩口小菜就漱口了。他們說的蘇陌大半沒往心中去。蘇陌一會盯著魯爺爺碗中噴香的大雞翅，一會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去看檐前低飛的燕子和蜻蜓。只隱隱約約听見自己的名字。
蘇陌站了大半個時辰。宇文公子終于點頭。于是，至清大師將兩腿發軟的蘇陌牽走。
小蘇陌跟著至清大師來到一間書房。這個小院的布置比起其它幾處又是不同。游廊引至一個月洞門前，進去後又接著一帶環水游廊，卻不是紅漆雕欄而是竹的。水中小小假山，假山後一小片竹林。露出半座小巧精致的書房，門前還種著些芭蕉。
一個小和尚正在房中磨墨。見大師跟蘇陌來了，淡淡地行了個禮，就坐到一旁的墩子上敲木魚去了。
書房中，靠牆是一副菡萏圖。草綠配著粉紅蕊黃，蘇陌心中暗暗喜歡。牆前一張八尺大案，放著毛筆架、鎮紙等文房之物。大桌左邊是一口敞口青花的大缸，里面插著些書畫卷軸；右邊是一個花梨架，擺著一個香爐。
至清大師要蘇陌坐好，問︰「可曾念過書？」
蘇陌搖頭又點頭︰「蘇陌是女孩，不能念書。不過二哥有教蘇陌寫自己的名字。」
至清大師皺了皺眉。模模胡須道︰「阿彌陀佛，只能如此。我們就求個快吧。——梵淨，你可將《識字謠》寫與小施主。」
「十字謠？」蘇陌暗想，數數我還是會的。
叫做梵淨的小和尚起身，拿起筆，連想都不想就一口氣將《識字謠》寫下。好像那本書一直裝在他肚子里，他隨時取出來似的。只見他蘸墨，落筆，提筆，蘸墨。紙頁一張張由空變滿，蘇陌連忙幫著收寫好的紙。
「好厲害。」蘇陌真心地稱贊。若是她有這樣的本事，絕對不會被宇文公子打罵了。
「阿彌陀佛。小蘇陌，這《識字篇》乃是梵淨自己所創。里面的篇章都是最常用的1000字構成。梵淨曾用這個識字篇教過本寺的新入弟子。認字均是奇快。認識了這些字，你以後看懂一般的書信詩詞，是沒問題了。你時間緊迫，所以待會我們先教你認讀，若想書寫你往後再學。」至清大師說。
「好！」蘇陌答應得很爽快。甚至有些激動。念書！她可以念書寫字了。以前，二哥寵她，會教她寫上一畫兩畫。可是她從沒有過自己的書本。
蘇陌滿心喜悅地看著至清大師，指著梵淨問︰「是這個哥哥教我認字嗎？」。
小和尚抬頭看了看蘇陌。眼楮亮了一下。
至清大師道︰「非也。梵淨需要淨心。是老衲和鬼琰教你。」
蘇陌的喜悅在一霎那被沖走一半。然後，她就看見鬼琰從房間的陰影里走了出來。
與此同時，小和尚再次回到自己的坐墩上，開始念經敲木魚。
至清大師開始指著字教蘇陌認讀。每讀一遍，就叫蘇陌自己指著念上幾遍。等到至清大師累了的時候，鬼琰就來換班。識字篇的確容易，幾乎都是將平時要說的話，編成了押韻的句子。不一會，蘇陌就能指著字念上三四首了。只不過很明顯的，一輪到鬼琰教她，她就聲音發抖。
不知道念了多久。中途來了兩個丫鬟送茶點。可是鬼琰和宇文公子一樣嚴厲——根本不給背不好書的人吃飯。只允許蘇陌喝兩口花茶潤喉。
蘇陌總能听見梵淨嘴里在說︰「五十七」，「六十二」之類的數字。
蘇陌不明白這些數字是什麼意思，難道這個世界上有數數的經書嗎？是不是賬房先生去世了才念的？
等到幾首小章能夠流利指讀。來了個綠衣服的丫鬟姐姐，將至清大師與梵淨請了出去。估模著是要吃晚飯了。
鬼琰也說︰「你先自己讀一會。我出去一下。」于是，房中只剩下蘇陌一個人。
難得能休息的蘇陌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小拳頭敲打著自己的小腿。
她沒注意到，窗外，一個人影拎著幾顆人頭正在往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