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三卷 煙雨江南 第六十一章 良賤不婚

作者 ︰ 輕小羅

下午的時候就飄起了雪,入夜仍未見停,反越來越大。此時已接近亥正,夜色正深,然而離拜天地、祭祖先、放鞭炮的子正又差了一個時辰,外頭並沒有什麼動靜,只听得雪沫被風裹著,落在窗稜上,沙沙作響。

在這寂靜的夜里,蘇晚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聲,沉悶的掙扎在胸腔里。

「哪有這麼快,文大人也不過才露了點兒苗頭,再說,他那小子我還不曾見過,也不知道什麼脾性……」也許是夜色隱去了崢嶸,蘇軾和妻子的對話里添了些許溫情,「……溪兒品貌端方,性子既堅韌又溫馴,听說隨著你處理家中大小事情,也有板有眼,沉穩謹慎,不輸于任何大家閨秀……這事,還得慢慢來,不能太過草率。」

王閏之嘆了口氣,看看坐在那里迷糊著的蘇晚,示意石榴拿了條薄毯搭在她身上,又屏退了服侍的人,才道︰「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只是溪兒品行再拔尖,容貌再好,也敵不過一個出身。雖說如今沒有人知道這些,可真要談婚論嫁了,誰家不仔細打听?普通百姓家還好,可那些入仕做官的人,最是講究這個,若被御史參上一本,單一個婢妾不可為妻的規矩壓下來,再大的官也扛不起。所以,溪兒的婚事,若不為妾,也只能著落在老爺同僚好友家中那些無意仕途的庶子身上。」

蘇晚的身體微不可見的抖了一下。

以婢為妻者,徒二年。以妾及客女為妻者,徒一年半,各還正之。

這是《宋刑統》卷十三條的記載。蘇晚自那次和丹青探討過小妾扶正的問題後,為了弄清這些法令制度,而惡補來的知識。

意思是說,娶奴婢為妻的人,要被拘禁起來服勞役兩年,將小妾扶正和娶ji女為妻的人,則服刑一年半。刑滿後,要各就各位,即奴婢還是奴婢,小妾仍舊小妾,ji女還當ji女。

如此,王閏之的話並非危言聳听,她的擔憂也非杞人憂天。

《宋刑統》還說︰妻者,傳家事,承祭祀,既具六禮,取則二儀。婢雖經放為良,豈堪承嫡之重。律既止听為妾,即是不許為妻,不可處以婢為妻之科,須從以妾為妻之坐。

即使是放良的奴婢,也不可聘為嫡妻。

那麼像蘇晚這種,不僅放良,還破格提拔呢?

即使蘇晚翻遍了《宋刑統》,也沒有找到能讓自己對號入座的地方。不過有一點,蘇晚可以確定,自己的姻緣的確不在已經踏入仕途或者即將踏入仕途的人士身上,做官的人最愛官聲,一個不虞就會惹來禍事,官位越高,盯著的人就會越多,還有一群御史言官隨時等著揭你的短。十年寒窗也好富窗也罷,但凡辛苦取得功名的,誰願意因為聯姻而使自己背上這樣的污點?

官宦人家沒有大出息的庶子或許可以,只是既然婢妾地位低下,婢妾所生的庶子庶女的地位也可想而知。

商賈之家應該也可以,商人地位本就不高,素來沒有那麼多講究。可凡事都相輔相成,商人因為不講究,內院也往往魚龍混雜,沒個章法,男人的寵愛就成了最重要的風向標,西風東風之爭怕是比較慘烈。

再就是普通百姓家,大部分百姓能吃飽穿暖並娶到媳婦傳宗接代就滿意的緊了,哪里還在乎這麼多規矩,再者事關「奴婢」、「小妾」這樣高檔消費品的法令,一般跟普通百姓沾不上邊。

一番比較,王閏之做出的是最好的選擇了,自來杭州,她就存有這樣的心思。何況對方是正四品的知府之子,即使是庶子,也是正經姻親,與給人做妾自然大大不同。

至于蘇晚,雖然因這些律令而消沉了一段時日,過後也慢慢想通了。一來覺得自己還小,婚事總要過幾年才能議到;二來從不敢將幸福寄托在作為自己未來丈夫的男人身上——來到古代後,見識的悲劇實在太多了——倒也過的坦然。

她從未將自己當成「奇貨」,有時想想,倒怕王閏之會失望。

蘇軾袖子一拂,頗不滿意的反駁道︰「這樣的話以後少提,溪兒的奴籍早已銷掉,今後更是要上族譜的,如何還以婢妾論?若是真有人問起,就說……養在外頭的女兒,如今認祖歸宗。溪兒出身本就不低,教養又良好,不過是遭逢不幸,才有這麼一遭兒。唉,可惜了她的文才……」又想起一事,叮囑道,「年後你母親家的哥哥姐姐不是要來麼,在他們面前更需謹慎,絕不可露了口風——這幾年溪兒模樣變化甚大,只要你不說,他們斷不會想到這上面去。」

養在外頭的女兒……蘇晚差點窒息︰這不是給老蘇抹黑麼?可憐天下……兄長心。只是,蘇晚的身份並不是什麼秘密,四川那邊且不說,京都汴梁城里就有不少人家知曉。

虧得如今的通訊行業落後,這不是什麼大事,自己更非名人,才傳不到這里來。

王閏之應了︰「老爺說的是,妾身省得了。我也不過是在老爺面前才說出這些話,別的時候,都緊著呢。只是溪兒的事,還需早作打算。文大人那邊,老爺也別怠慢了。雖是庶子,可好歹是知府之子。若親事成了,文大人看在與老爺交好的份上,也不會薄待了溪兒,對溪兒有好處,老爺何嘗不是多了個助力?」

好男人要早點抓牢,這是王閏之的經驗之談,蘇晚也很贊成。

關鍵是,那個遠在四川的十五歲的男孩子,是……男人麼?

蘇軾嗯了一聲,不置可否,語氣卻有松動︰「等過了年,有時機看看文家那小子再說,興許……時辰不早了,著人將邁兒叫醒,鞭炮就只在外院燃放吧,免得驚到了迨兒。」

人影走動間,燭光明明暗暗的打在蘇晚的臉上,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鼻翼發酸。

在汴梁的時候,都是年前忙碌,年後清閑,府里也有前來拜年的客人,卻不過是交好的幾家,並不甚繁瑣。

來杭州後,蘇軾雖然只是通判,但因州一級的文件,必須通判簽署,才能生效,其實就是牽掣了知府的權利,並非可有可無的副職。因此來蘇府拜年的人極多,也算是門庭若市了。包括轉運司、提點刑獄司和提舉常平司在內的監司,以及帥司的各級長官,杭州轄下的幾個縣的知縣、縣丞、主簿和縣尉,杭州市有名望的家族,有錢有勢的商家,有功名有才華的年輕後俊……結交的,攀附的,求助的,大都借著拜年的時機來露個臉。

蘇軾正月初一還老老實實的見了幾次客人,到了初二就將琵琶、胡琴叫了出去,陪著客人听听小曲兒,初三索性避了出去,至晚方回,喝了個大醉。此後幾天天天如此。

這可就忙了王閏之,因年節下出來走動的還有許多女眷,每日里招待這些女眷不說,還要應付外院來訪的客人,委實有些人仰馬翻。

這個時候,蘇晚一如既往的是要站在王閏之身邊。

她難得的換了件喜上眉梢的大紅色綢緞小襖,薄施脂粉,臉上帶著得體的笑容,周旋在這些女眷之間。因前些時日扶風社的賞梅詩會,蘇晚也賺得了一些「名聲」,多少有幾個女眷知道這件事,她們在打量蘇晚的時候,就帶著幾分玩味。可乍見之下,卻往往眼里閃過一抹贊賞︰「再也沒想到,竟是這麼個標致俊俏的小娘子。」

蘇晚含蓄的低下頭,謙虛的說道︰「哪里哪里」

卻暗暗月復誹︰難道說沒文化的人就得猥瑣不堪?

不過這樣也有個好處,她只需端莊一些,大方一些,禮節上不出什麼錯誤,就能得到女眷們的交口稱贊。

初六那天,蘇晚收到了楊儀的邀請帖,說是家里置辦了許多新鮮鹿肉,請她和眾姐妹一起去楊家,大家烤鹿肉玩兒。看來是這詩會果然改在了初七,只是自己已經被逐出了詩社,這算是特邀嘉賓?蘇晚想了想,拒絕了。

感情再好,也不急在這一時,想來楊儀此舉,只是表明某種態度,自己卻不必去湊熱鬧。況且蘇晚此刻連軸轉一般,也委實抽不開身,白天要招待女眷,晚上還要在燈下和王閏之研究那些拜帖,看看哪些需要親自上門回訪,哪些吩咐小廝家人拿了名帖去意思一下即可。

這一忙,就到了初十,客人終于見少。也虧得這十天的忙亂,將蘇晚乍聞婚事的黯然沖淡了不少——這樣的姻緣前景,即使她看得開,到底免不了情緒波動。

十一那天,又收到了陳桑榆的邀請,要她十五的晚上一起到外面看花燈。

她只得和王閏之商量︰「……坐了馬車一直到醉客居,三樓的雅間,又安靜又安全,看燈的角度也好……」

「累了這麼些天,出去玩玩也好。」不等蘇晚說完,王閏之居然爽快的答應了,「不許亂走,多帶幾個家人。」

蘇晚忙答應著,回到今昔齋就叫人去找丹青,丹青來的很快,只是蘇晚大吃一驚,只見她臉色蠟黃,無精打采的緊,禁不住關心道︰「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醉墨欺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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