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三卷 煙雨江南 第四十五章 最倒霉的那個(上)

作者 ︰ 輕小羅

宋人取士不問家世,婚姻不問閥閱,嫁娶觀念不再單純的看重門第,功名逐漸被人們所重視。也就是說,選擇女婿不必重視家庭狀況,而應注重本人的未來前程。哪怕你一貧如洗,只要你有潛力。而這等潛力股的集中地,莫過于科舉考試揭曉那天,錄有新科進士的那張榜單。榜單出來後,皇帝要在金明池賜宴招待他們。所以這天有許多達官貴人之家一大早紛紛出動「擇婿車」,停在去金明池的路上,爭相選擇新科進士做女婿,一日之間中東床者十八九,這就是榜下擇婿。王安石曾詩曰︰「卻憶金明池上路,紅裙爭看綠衣郎。」綠衣郎是新科進士的別稱,因他們著綠袍而得名。

若蘇軾兄弟高中時未曾婚配,將是這群人里面的超級搶手貨。蘇老爺子大概早就料到了這點,不願他們兄弟娶一高門女子回來壓制他們一頭,是以赴京之前,安排他們兄弟先後成親。即使王弗死後,成為二手男的蘇軾,在婚姻市場上仍是一個「香餑餑」,如果不是王弗的安排以及王閏之的堅持,蘇夫人的頭餃還不知道花-落-誰家,蘇軾娶一個高門貴女回來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這里說的僅僅是女子擇婿,還是高門女子擇婿,說是不注重門第,還不是期待未來的價值。而那些魚躍龍門的進士們,人生得意之際,誰不想錦上添花,雙喜臨門,娶一個地位高貴的女子,得到岳家助力,讓自己的仕途之路更加平坦?高官有了,珍珠也好,璞玉也罷,什麼樣的美女不得?這時誰會因一時的眼緣,娶一個來路不明的平民女子為妻?

這還真是一場豪賭啊!蘇晚暗忖,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和地位,都不敢跑到那條路上招搖。而一個無權無勢無財無人脈的破落戶,就能帶著女兒千里迢迢來京城榜下擇婿!蘇晚看著李玉的面容,三分英氣,三分秀氣,外加三分長年在外奔波帶來的滄桑,認真打扮起來,也有些顏色。可是,僅憑這些,就能讓一個進士出身的未來棟梁娶之為妻?總不能憑著幾分力氣拉著人家強迫拜堂吧!

蘇晚真想學李玉男裝的樣子拱手抱拳,說一聲︰「佩服!佩服!」

可是看著李玉臉上的淡淡的憂色,還是改口問道︰「後來呢?」

說完又後悔,結局在這里,後來的情形還用問麼?

果然就听李玉苦笑道︰「若是有什麼後來,我和爹爹還用日日守在這里,指望有好心人將我們帶回故鄉?」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想來是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遭遇了不少的白眼和譏諷,再怎麼練達,到底是女子,說出來臉上也掛不住。

「你心里一定也埋怨過你父親吧?」如果不是心底的怨氣,父女兩個如何如此疏遠。若非如此,也不會有這次烏龍事件。

「怨,怎麼不怨?娘走的那年,我才多大,他扔下我一個人去賭錢,贏了還好,輸了回來就喝酒,喝醉了就罵人,先是罵害了我姐姐的知縣公子,罵有錢人,再罵贏了他錢的黑心賭坊,最後指著鼻子罵到我身上……我一邊哭,一邊站在凳子上面往鍋里添米添水給他做飯。有時候他輸光了錢還要賭,被人家打的起不來,我壯著膽子把他拖回家……看看人家有爹親有娘疼的,再瞧瞧自己……恨極了真想踢他一腳,可是有什麼法子,他再怎麼不好,都是我爹,這都是我的命。」她胸口劇烈起伏著,眼角隱隱有水光,別過臉長長吐了一口氣,再轉過臉已神色如常,「況且當時情形也很不好,爹爹欠下的賭債實在太多,留在家里人人喊打,這次來京未嘗沒有避避風頭的意思。也不知道這樣回去,他們會不會再找上門來……就算他們不找來,爹爹一時賭癮上來了,任誰也勸不住。我日思夜思,就是擔心這個。除非……除非……唉!」

她吞吞吐吐的,目光卻緊緊盯著蘇晚,里面包含了太多熱切的期待。

蘇晚有一種被繞了進去的感覺。難怪她會一五一十的交代來龍去脈,說起悲慘往事毫不含糊,原來不是為了給自己解惑,答案在這兒等著呢。罷了罷了,只要不是太過分而自己又能力所及,幫她一把也沒什麼,何況自己本來就這麼打算來著。只是想歸想,蘇晚卻總覺得有點堵。既然她是求自己,卻繞來繞去,想要自己開口。當初自己主動開口的時候,她卻不領情。

于是蘇晚也學著她的樣子嘆了口氣︰「除非什麼?李姑娘想了這麼久,一定是想到好法子了。」

「我不過是一介民女,哪里有什麼好法子!」李玉果然有幾分失望,沉吟良久,說道︰「蘇大人馬上到杭州上任,真是杭州人的福氣。小娘子久居深宅,自不知道,但凡有點官職的人,從來都不肯我們靠近,底下人更是耀武揚威,不拿正眼看人,所以那天我才猶豫著不敢上船。沒想到蘇大人這麼大的官,居然肯容我們父女,我們父女真是感激不盡。若是蘇大人願意幫忙說幾句話,豈不是比什麼都好。」

僅僅是幫忙規勸一番,而對方是如此嗜賭成性的人?瞧她的樣子,只怕不僅如此,蘇晚謙道︰「哪里哪里,我大哥不過是通判,上面還有知府呢。」

李玉打量著她,似看她真不懂還是裝不懂。蘇晚一副懵懂的樣子,心下卻迅速思量著︰蘇家在杭州沒有鋪子,不需要掌櫃伙計,也沒有田莊,雇不了莊頭佃戶,不過這次離京,遣散了許多僕婦下人,到了杭州肯定要買人,她父親已經四十開外,干活跑腿已不合適,既然有些力氣,放到門房倒還可以,一來有活計拘著他,再看的嚴一些,哪有功夫重蹈覆轍,二來他有了安身立命之資,好好的給女兒尋個可靠的人家,生活也有盼頭,慢慢的就斷了賭錢的想頭。

正想著,李玉像下了決心一般,說道︰「……可否請蘇大人在衙門里為我爹找一份公職?」

蘇晚目瞪口呆,一時沒能跟上她的思路。李玉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知道我們和蘇大人非親非故,這樣的要求有些過分,可是我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若是這樣回去,左右只怕是個死。而我爹在最落魄的時候,也沒有想過將我賣掉,換成幾兩銀子供他賭錢,我……怎麼忍心讓他去別人家里為奴為僕,看人臉色?」

這是打定主意不肯做奴僕下人了,只是這話說的有些巧,仿佛回應蘇晚的想法一般。蘇晚自我檢討了一下,篤定自己絕對沒有將心理活動寫在臉上。如此,李玉的這種理想由來已久?

瞧瞧人家這追求,這覺悟!蘇晚雖也覺得做奴婢不好,但從未想過一步登天。比較起來,益發覺得自己不思進取,由不得蘇晚不慚愧啊!

只是自己連杭州的地界兒都沒踏上,怎麼能隨便給人這等承若,何況這也不是蘇晚能做的了主的。再想想他那好賭的性子,若在蘇府做事,即使捅了簍子也大不到哪里去,可若是謀一份公職,萬一有了疏漏……這賬還是要算到蘇軾頭上。

「我爹年紀雖大了點,也有幾分力氣,當個捕快衙役是沒有問題的……」看蘇晚很久沒說話,李玉小心的補充道。

雖然不忍心打擊她,蘇晚還是實話實話︰「李姑娘,你的遭遇委實讓人同情,想要一份安定的生活也沒有錯誤,只是我沒有能力幫你。且不說我大哥是通判,上面還有知府大人,就算是他去杭州做知府,也要等到熟悉了那里的一切,再根據你父親的能力量才錄用。」

「這……您幫我問問蘇大人好麼?就問問,成與不成,我都感激您。」仍是不死心的樣子。

「好,有空我問問大哥。成與不成,我都告訴你。」蘇晚忽然有一絲倦意,神色間就帶了出來。

李玉再三道謝,又福了一禮告辭去了。

蘇晚打著呵欠︰「什麼時辰了,我的美容覺是不是誤了?」抬頭卻見吉祥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忽然想到吉祥也是因父親纏綿病榻而賣身為婢的,正想打起精神勸勉幾句,就听吉祥念叨道︰「我沒覺得做奴婢有什麼不好啊,就像我做了奴婢,家里少了我的嚼用,就可以多些錢給我爹看病,而我在這里吃穿不愁,家里也不用擔心——難道這樣還比不上時時東躲西藏,日日提心吊膽的日子?」

「吉祥,這番話方才你怎麼不說?」蘇晚一邊問,一邊倒在柔軟的被褥上,很快就迷糊起來。

門被拍的砰砰響,吉祥復點了剛剛吹熄的蠟燭,打開門,竟是去而復返的李玉。

她臉上帶著焦急和質疑,直指蘇晚︰「我爹呢?你,你們把他藏哪里去了?」

正要入睡的蘇晚听到這話愣了一下,瞬間清醒,恨不得叫吉祥將她推出房間,再砰的一聲關上房門。想想發紅的手腕,還是作罷。披衣坐了起來,冷冷的看著她︰「令尊怎麼了?你四處找過了麼?李姑娘,你也算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了,遇事就知道慌慌張張,瞎嚷嚷麼?」

李玉分辯道︰「我方才回去經過爹爹的房間,看到房門虛掩,里面卻沒有人。這個時辰,又是在船上,他還能去哪里。我一想到你曾經說把我爹爹如何了,就……心里一急,沒想那麼多。」

蘇晚不再理她,直接吩咐吉祥︰「去找醉墨,讓他帶人找找。」

吉祥很快回來︰「醉墨說,不用找了,李家老爹在老爺書房里,說是晚上出來透氣,遇到老爺,聊了一會,甚得老爺歡心,就一起去了書房,正秉燭長談呢。」蘇軾還真是越來越沒有官架子,自打來到船上一應從簡以來,所有的規矩也跟著從簡了,被束縛久了

吉祥頓了一下,看了看蘇晚臉色,小聲說道︰「幾個房間都亮了燈,看來是被咱們這里吵起來的。」

的下人們逐漸松散,就是船上的水手舵手見到他,也常常要攀談幾句。

蘇晚轉頭看著李玉︰「李姑娘可是听清楚了?」

李玉松了口氣的模樣,訕訕道︰「是我魯莽了,對不住的緊!」很有低頭認錯的誠意。

「李姑娘,我知道你功夫好,力氣大,可是也不興這麼欺負人的。你就這麼沒頭沒腦的嚷嚷著進來,若是傳了出去,叫我一個深宅女子如何出去見人,我青青白白的名聲要是不要?」語氣已頗見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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