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進來看到林溪晚在這里，目光一凝，似是有些不喜。林溪晚本來想問蘇轍到了哪里，看他的樣子，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也是，他們夫妻小別，自己摻合在這里做什麼？而周姨娘的事情，就更沒有資格和立場置喙了。林溪晚權衡了一下，跟蘇軾見禮後就識趣的告退了。不知道為什麼，出門口的時候，她總覺得有道目光刺在自己的背上，讓人很不舒服。
中午吃飯的時候，吉祥一邊擺著碗筷，一邊小聲說道︰「上午老爺和夫人好好的吃茶，不知道怎麼著就把茶盞摔了，連同桌上夫人最喜歡的那套金鳳窯的油滴紋黑釉茶具一並摔了，茶水濺了夫人一裙擺，好在茶水不算很熱，夫人沒什麼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嚇。老爺摔了簾子出去了，飯時也沒有回來。」
看來是王閏之將昨晚的事情全部告訴了蘇軾，他有脾氣也是應當，只是再怎麼樣好歹也顧及一下王閏之，不看僧面，也要看她肚子里即將出世的孩子吧？就這樣摔了茶盞又不管不顧的走人，置妻子的安危不顧，尊嚴不顧，算什麼男人？
「周姨娘呢？」林溪晚按下心中的不快，有點驚異自己怎麼忽然沉不住氣。也許是眼前的蘇軾和認知中的那個蘇軾差別太大了。
「周姨娘一直在自己屋子里，一應用度都不曾短了，湯藥也都煎好送了過去。」
養好之後再來秋後算賬？
林溪晚嗯了一聲沒有說話。吉祥也適時的住了口，她將一塊洗手蟹夾到林溪晚面前的小碟子里，笑道︰「若再擱幾日，這蟹就更肥了。夫人懷了身子吃不得這個，老爺又不在家，倒像是專為小娘子做的。」
吉祥一說，林溪晚也覺出來了。自從上個月丹青與醉墨成親以來，她是心想事成，一副滿足而幸福的樣子，送到林溪晚這里的飯食，更比以前多了許多變化。單是面食，就有炊餅、燒餅、饅頭、包子、蒸糕等花樣，隔三差五的，也有魚、蝦、雞、鵝以及羊肉等。宋人賤豬肉而尊羊肉，羊肉的價格尤其貴，也算是飯桌上的上品了。難怪林溪晚覺得最近滋潤了許多，人仿佛也長高了一些。
她嘴角噙笑︰「丹青那丫頭求仁得仁，嫁了如意郎君，我瞅著如今這府里就數她春風得意。態度決定一切，也難怪她的廚藝越來越好。」
說完又覺得自己前半句話有些輕狂了，若是丹青听到，定然又要訓誡她。吉祥好像什麼都沒听出來，只跟著笑道︰「是啊，像丹青姐姐和聞柳姐姐這樣的，就是有福氣了，強勝那些打破了頭往上爬的，每日里爭來爭去，最後落了好的，又有幾個？」
這話難道是有所指？想不到吉祥有這種見識。林溪晚打量著她︰不過十二三歲的年紀，與同時進府的石榴相比，眉眼稍嫌普通，只是說話先帶三分笑，讓整個人生動了許多。做事沉穩，又懂得看人臉色。
「吉祥，你家里是做什麼營生的？怎麼會將你賣到這里來？」
吉祥眼中黯淡了一瞬︰「哪有什麼營生，不過是爹娘在街頭支了個攤子，賣些茶水果子點心，我從小就在那里幫忙。後來爹病倒了，家里的余錢全部買了藥也只治了個大概，大夫說得慢慢養，不能勞累。弟弟還小，娘又要伺候爹，家里能賺錢的也就剩下我一個。我一咬牙將自己賣了，賣身銀子可以給爹看病，每月又能給家里幾個錢……」
難怪手腳麻利又會察言觀色。林溪晚拍拍她的手，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自己若是處境好點還可以多照顧些。
吉祥擦擦眼角︰「等弟弟長大了，一切就好了。」說著對林溪晚展開笑臉，「小娘子正吃飯呢，說這些做什麼？我去給您泡壺茶，要龍井還是花茶？」
林溪晚擺擺手︰「你先去吃飯，一會我們去看夫人去。」
吉祥知道她這里沒那麼多規矩，也就答應著去了。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周姨娘仍舊在自己屋子里養著，論理，就算是坐月子，現在也可以走出屋子了，可周姨娘仍舊湯藥伺候著，養的嚴嚴實實。蘇軾自打回來發了一通脾氣，再沒有了下文。對于周姨娘，蘇軾既沒有審問，也不曾打罵，甚至都沒有到她的屋子里去看過一眼。
王閏之的肚子越發大了，身體也有些浮腫，看樣子也許用不了一個月就生了。
蘇軾難道要等孩子生下來再處置周姨娘？可是生小孩是喜事，也不好處置妾室吧？還是說他對周姨娘有余情，不忍心撕破這層面紗呢？林溪晚輕輕翻動著鍋里的菊花，思緒卻有些飄忽。
「要不要再添把柴？」吉祥問看她走神，輕聲問道。
「不用，火候到了，再炒就過了。」林溪晚回過神來，命吉祥熄了火，將炒好的花茶放到通風處，待熱氣全部散去，才用油紙包好，交給吉祥，「這些給夫人送去，多喝些能消腫利尿，跟石榴說說，沒事多勸著夫人出來走走，到時候也好生養。」
吉祥接過東西，轉身前，林溪晚看到她眼里一閃而過的訝異。是訝異自己一個未婚姑娘家，怎麼會知道這些，還能大方的說出來？可是不這樣說又能怎麼說呢？林溪晚自嘲的笑了下，回到房里淨了手，默默的算著這次制作花茶的心得，自覺進步了許多。也許應該把這些記下來，以後說不定什麼時候能用到。說做就做，林溪晚磨了墨，鋪開紙，正要落筆，吉祥打了簾子進來，看樣子像有話要說。
林溪晚抬頭看著她︰「是不是夫人有什麼事？」
吉祥搖頭︰「夫人還是老樣子，只是瞧著有焦慮之色。」
「眼看就要到月份了，夫人焦慮也是尋常。」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事？
「是，本來我也這麼想的，就要回來，夫人還賞了我兩塊重陽糕。只是這個時候石榴姐姐說︰‘這茶聞起來這麼香，不如拿一些送到前面給老爺招待客人？’夫人說︰‘你知道是什麼客人？’夫人的神色有些嚴厲，石榴姐姐就小心的回道︰‘我只听說是什麼章大人’夫人冷笑道︰‘不錯，是章惇大人。章大人威武勇猛，你以為他會喜歡這些花花草草？’我看夫人面色不善，忙退了出來。」
章惇來做什麼？還要做變法派的說客麼？
不過對她而言這些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蘇軾會不會把她叫到前面去展示她的「才華」。
林溪晚思忖著，吩咐吉祥︰「你去跟石榴說說話，看能不能得到什麼消息。若有人問起來，就說我睡下了。」
看到吉祥走了，林溪晚卻沒有心情再寫什麼心得。她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是時候離開這里。只是怎麼離開？逃跑？有一件事她一直沒有忘記，那就是賣身契。雖然她現在是蘇家的小娘子，蘇軾、蘇轍名義上的小妹子，可是她的賣身契從來就沒有還給她，也沒有跡象表明賣身契已經銷毀或者丟失。
去求王閏之？她會不會恨她？這一年來她時時小心的賠著笑臉，她應該念點恩情吧？可是即使王閏之同意，她還是蘇軾名義的小妹子，王閏之肯定要征求蘇軾的意見。
蘇軾，那麼討厭自己，應該會……同意的吧！
她想了又想，月復稿打了一遍又一遍，走到門口遇到了吉祥。
吉祥的神色比較復雜，像慶幸，又像不忍，還有幾分驚詫。她急急說道︰「老爺把周姨娘送給了那個章大人，明兒就來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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