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二卷 有匪君子 第三十章 不速之客

作者 ︰ 輕小羅

「人這麼齊全,在這兒開茶宴呢?也不等我回來!」蘇軾掃視了一周,目光在桌上的杯盞之間略掃了一下,笑著問道。

「哥,怎麼去了這麼久?發生了什麼事情?」蘇轍打量著蘇軾,無心玩笑,先問出了大家最擔心的問題。

「哪有什麼事情?官家召我去不過隨便聊了一會,還請我吃了龍鳳小團茶。」宋朝的皇帝有個親切的稱呼叫「官家」,丞相則被呼之為「相公」。蘇軾說這話的時候微微眯著眼,似乎茶香還浸潤在唇齒之間,又隨手拿起近前的一個茶盞喝了一口,臉上現出古怪的神情,他強忍著吞了下去,「這是什麼東西?」

林溪晚看得真切,他拿的是自己泡的一盞茉莉花茶,她忽然瑟縮了一下,希望自己能無限縮小,隱出這個男人的視線。

蘇轍看了她一眼,沉吟道︰「不過是溪兒自制的花茶,拿出來湊個趣,解解悶罷了,自然比不得宮里的貢茶。」

蘇軾嗯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王閏之難掩臉上的焦灼,忍不住問道︰「當真沒事麼?怎麼單單留了老爺?是不是有人說了閑話?」

「官家偶然興起,召我說了會子話而已,想這麼多做什麼,難道你家老爺不配有這個資格麼?況且這個世上哪來那麼多鬼蜮小人?鎮日里思這個,想那個,這麼多彎彎繞繞的,不累麼?你現在就安安心心呆在家里,養好身子,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才是要緊,別的不消操心。」

這番話有些嚴厲,關切之意似乎又不言而喻。只是王閏之的臉微微紅了起來,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史氏輕笑道︰「這大嫂擔心大哥,大哥又反過來擔心大嫂,瞧著直教人眼熱。只是咱們幾個杵在這里棍子似的討嫌棄,還是早些回去,適哥兒和遲哥兒也要散學了。」說著向林溪晚使了個眼色。林溪晚巴不得早些離開,收拾了桌子上面的杯盞就要走。

蘇軾哈哈一笑,像是對史氏的打趣混不在意,又像是默許了她的說法。王閏之臉色更紅了,說道︰「我同你們一起,眼看到了飯時……」

蘇軾卻道︰「子由留步,看看我新寫的文章好不好。」

王閏之和史氏對視了一眼,擔憂重新浮了出來。兩人什麼都沒說,退了出去。林溪晚跟在後面。

皇帝的一句話,一種行為往往就成為風向標。尤其是現在,變法派的勻輸法、青苗法等相繼出台,顯示了以王安石為核心的變法派雷厲風行的一面;另一面,保守派反對變法的呼聲忽高忽低,但從未消失過,隨著青苗法的頒布實施,這呼聲大有一浪高過一浪的勢頭。在這種微妙的階段,皇帝召見誰,就不單單是喝茶聊天那麼簡單了,雖然不至于做出什麼決策,也表明了皇帝內心的猶疑和掙扎。

蘇軾曾經在早期的文章中闡述過變法的重要性,而在政治陣營里,又和歐陽修、司馬光等反對變法的保守派大臣走的更近。

在這個時候,蘇軾的觀點忽然變的微妙起來。

天氣越發熱了起來,林溪晚額頭鼻尖沁出了細細的汗珠。她看了看帕子里的茉莉花,只是薄薄的一層鋪在帕底,再瞧花枝上稀稀拉拉的幾朵,連花苞幾乎都被她采光了。花園就這麼大,茉莉也就是這幾十株,自己這樣無異于涸澤而漁。

自打前幾天林溪晚獻出的花茶得到王閏之和史氏的認可,尤其是史氏意猶未足之下又向她討要,令林溪晚心中的某些想法躍躍欲試。她收集花朵的時間本來是在清晨,找那些半開未開猶帶露珠的,今天早上她已經采過一次。上午她把這幾天采得的茉莉花拿到小廚房又蒸又炒,最後一次翻炒時沒有控制好火候,竟成了焦糊糊的一片,心里不免懊惱,直想再采一些試驗一次。于是趁著午飯後大家都休息的空閑跑了出來。

這個時間本來就很少見人,何況今天王閏之又約著史氏去了相國寺。王閏之本來是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閣女子。即使嫁作人婦又身處繁華的京都,依舊不愛四處串門。外面雖有誘惑,對她而言,更多的卻是未知的恐懼,再加上二十年的教育和習慣,她更喜歡安心守在後院相夫教子,做一個宜室宜家的賢妻良母。

這幾天拜訪蘇軾的人忽然多了起來,熟悉的不熟悉的,蘇軾一律熱情款待,和人家品茶論道,親熱的緊。

動蕩的局勢讓王閏之不安,對蘇軾性格的了解又加深了這種不安。她無法左右時局,也無法改變蘇軾的性格,只好將希望寄托在拜神禮佛上,在相國寺的暮鼓晨鐘里求得一份心安。

林溪晚站起身來,輕輕撫了撫腰,才發現背上的衣服被陽光烤的微微發熱,不禁擔心王閏之在這樣的天氣下跑這麼遠的路,會不會中暑。

其實,林溪晚和王閏之一樣,有著同樣的擔憂。並不是說憑著她對歷史的一些支離破碎的先知,就可以悠然自得在一邊看戲。傾巢之下,安有完卵。這個道理誰都知道。只要她還在蘇家,不管是什麼樣的身份,都要和這個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何況,她時時還有一種寄人籬下的無奈。

不是沒有想過自由,只是自由的前提是自立。

羽翼未曾豐滿,如何敢一頭扎進外頭的風雨?

林溪晚包起帕子打算回去,自己也太沉不住氣了,這樣采下去,不用兩天,這片小花園就一朵花也不剩了。

到了門口,卻遇到了蘇軾。

不知道為什麼,林溪晚心里起了一絲被人撞破的尷尬。為什麼要尷尬?不過是幾朵花而已。

蘇軾看著她,毫不掩飾的皺起眉︰「那天你就是用這個泡茶?」茉莉花清新馥郁的香氣豈是一條小帕子擋得住。

「只是覺得好玩……」林溪晚盡量低下頭,陽光灑在身上,像一把子小針,扎的人難受。

良久,一邊的青書輕輕提醒道︰「老爺,王公子還在前面等著呢,您看?」

蘇軾嗯了一聲,轉身走了,林溪晚如蒙大赦,趕緊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遠遠的,似乎听到一句︰「……牛嚼牡丹。」

林溪晚回去簡單梳洗過,換了件衣服,小半個時辰後,忽然有個丫鬟過來︰「小娘子,老爺叫您去前面花廳。」

前院的花廳一向是蘇軾、蘇轍見客的地方,好端端的叫她去做什麼?林溪晚暗暗納罕,小丫鬟又說不出所以然來,只得隨她過去。

花廳里一張長桌的兩側,蘇軾正陪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子談笑。

那男子著一身淡墨色錦袍,腰間用一同色腰帶束身,腰帶上系著一塊環形美玉,此外身無長物。一頭長發只用一支墨綠色的玉簪綰住,簡單而飄逸。這通身的裝扮,竟將三分的容貌襯出十分的風流。

林溪晚不免多了一眼,才走到蘇軾面前福身見禮。

蘇軾點頭笑道︰「這是當朝相公王大人家的公子。王公子文采風流,詩詞蘊藉婉媚,小妹可以多討教一番。」又對著王公子說道,「元澤兄,這就是舍妹。」

當朝相公王大人家的公子?不就是王安石的兒子麼?應該叫做王雱罷?蘇軾介紹他和自己見面是什麼意思?林溪晚壓下心中的疑問,和王公子見禮。

王雱側過頭看著林溪晚,微眯的眼楮里帶著高高在上的自信和優越感。他上下看了一番,嘴角彎成優雅的弧度,略顯蒼白的臉色竟也帶出幾分病態的韻致。

「小弟一向只知道子瞻兄的盛名,今日一見,果然實至名歸;不曾想子瞻兄直夸家里的小妹子千伶百俐,勝過自己多矣。不才心中仰慕,厚顏求得一見,冒昧之處,小娘子莫怪才是。」他聲音清朗疏淡,眼中卻蘊著笑意。林溪晚知道他心中不以為然,卻不知道蘇軾背後說了自己什麼,竟將自己叫出來調笑。

她按下心中的不快,說道︰「公子謬贊,小女子不敢當。只是公子第一次來,不知道家兄最愛拿人逗趣,什麼有才雲雲,不過是拿小女子逗趣,以博公子一笑罷了……」

「小妹,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蘇軾呷一口茶,慢條斯理的說道,「雲澤兄既是誠心求教,你又何必扭捏作態,失了氣度?」

王雱也在一邊附和著,兩人一唱一和,教林溪晚進退不得。

林溪晚手心有薄薄的汗,她捏緊了手中的帕子,有淡淡的茉莉花香浮動。她想了想,猶豫道︰「論詩賦實不能,不如我唱個小曲兒罷。」

王雱立刻叫好,蘇軾的眼中卻閃過詫異。

林溪晚清下嗓子,開口唱道︰「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香,香也香不過它。我有心采一朵,但又怕看花的人兒罵……」

蘇軾的笑容凝滯了,王雱的笑意卻越來越歡暢。

林溪晚停下來,看了看二人,怯生生的問道︰「是不是我唱的不好?」

「唱得好,唱得好!語言大膽樸實,直抒其意,調子新奇,猶如天籟,令人耳目一新……」王雱邊贊邊笑,差點撐不住。

林溪晚好像沒有听出他話里的諷刺,一副得了夸獎的歡喜模樣︰「那我繼續唱啦!」

「夠了。」蘇軾黑著臉打斷了她,「我和元澤還有要事,你先回去罷。」

林溪晚看了蘇軾一眼,像受驚的小鹿一般,輕輕退了出去。

就知道,這樣的歌曲你們接受不了。想著蘇軾的黑臉,林溪晚開心的笑了,出了這樣的丑,他的面子也不好看罷?

心中一得意,她忍不住哼道︰「好一朵茉莉花,滿園花香,香也香不過它……」也不擇路,順著條小路就往後面走去,小路的盡頭是一座小小的假山,林溪晚剛想繞過去,才走了兩步,假山後面忽然出來兩個人。

三個人兩下里一踫面,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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