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溪晚醒來就先聞到淡淡的玉蘭花香，深深吸了口氣，肺腑間清新的香氣立刻讓人清醒過來。睜眼看去，門口的牆邊居然倚著大大的一枝玉蘭花。枝椏虯結，鮮花吐蕊，漂亮極了。
自己不過是討幾朵，居然送來了這麼一大枝……
笑意染上林溪晚的眸子，晶亮的如同雨後高遠明淨的天空。
她迅速穿好衣裳，叫道︰「吉祥！」
吉祥答應著，過了一會兒才進來，手里提著只灌滿了水的木桶，笑著解釋道︰「花兒太大了，咱們沒有這麼大的花瓶，找了好一會子，也就是這個木桶可以將就。」
木桶養花？也太過別致了罷？林溪晚忍著笑搖頭，先問道︰「花兒是誰送來的，說了些什麼？」
吉祥放下水桶，說道︰「是二夫人遣人送過來的，不單送了咱們，夫人那里也有這麼大一枝。跟來的小丫鬟說，二夫人說了，今年的玉蘭花開的格外好，要大家一起看看，才不至辱沒了它。這不是正好麼，小娘子要繡這花兒，二夫人就送了來，真正是瞌睡遇到枕頭。」
二夫人真是會做人。林溪晚點頭︰「只是咱們今天要用的水，你打算用什麼打來？」
「這個小娘子放心，」吉祥一副成竹在胸，「外面的缸里已經打滿了水，足夠今兒用的了。」
「那明天吶？看這花兒的樣子，養七、八天應該不成問題。」
「明天我去找石榴，借她們的桶子一用。」這個丫頭，倒是思慮周詳。
林溪晚看著牆角的花兒，比劃著︰「這枝不錯，截下來養著就很好了，余下的都摘下來，趁著這幾天天氣好，拿出去曬干了。」
吉祥一臉惋惜，還是听話的找來了剪刀，和林溪晚一起將枝頭的一小枝剪下來，插到花瓶里。
這種「辣手摧花」的行為，吉祥一定覺得自己是個無趣之人罷。林溪晚一邊掐著花朵兒，一邊說︰「水桶借一次兩次都無妨，可是天天去借，總得有個理由，這是眼皮子底下人人都能看得到的，自然不能說謊，也犯不著說謊。石榴知道了，夫人也許就會知道，夫人知道了，也許什麼想法都沒有，也許會想，我們這里連個養花的瓶子都找不到，這是不是在向她暗示，她這個當家主母照顧不周？夫人現在有孕在身，又要操心老爺的前程，又要操心府里的大小事情，怎好再拿這個煩她？況且咱們要這花兒是為了做香囊，養上幾天就沒這麼新鮮了。」
吉祥低下頭︰「我只想著花兒好看，不養幾天實在可惜，又辜負了二夫人的心意。以為自己想的很遠了，還是差點壞事。」
吉祥人雖聰明伶俐，到底年紀不大，從前生活的環境又單純，況且對于林溪晚的處境並不是很清楚，這樣想是很正常的。
「能想到二夫人的心意，我都疏忽了吶！不如這樣，你幫我仔細琢磨琢磨，如何繡好這個香囊，也算報答二夫人的贈花之美，可好？」如果在針線方面一丁點兒都不上手倒也罷了。林溪晚明明已經掌握了基本的針法，也能繡出簡單的花樣，就是無法再進一步，不知道卡在了哪個坎上，著實教人氣悶。
吉祥眼里透出喜色，點點頭。
三月桃花結果，四月青杏變黃；五月榴花盛放，如火如霞。
這天下午，林溪晚和史氏都在東院陪王閏之說話。王閏之度過了最初的緊張焦慮後，正滿心期待著新生命的降臨。
蘇轍回來，帶回一個消息︰皇帝單獨召見了蘇軾。
王閏之一臉的擔憂︰「是不是老爺又說了什麼……」言外之意人人都懂。只要是有談得來的朋友在場，蘇軾往往高談闊論，百無禁忌，說不定一些不該說的話就沖口而出，而現在正是推行新政，新舊交鋒的風口浪尖。
蘇轍搖搖頭，臉上有深深的擔憂。看樣子他也不清楚。
「我去前面的書房等哥哥，大嫂放心，一有消息我就告訴您。婉娘在這里照顧好大嫂。」蘇轍看了妻子一眼，要往外走。
「等等，」王閏之叫住他，「我和你一起去，在這里總是不踏實。」
蘇轍猶豫了一下，同意了。
林溪晚和史氏自然一起跟著去，一行人的步子有些沉重。
出了東院，林溪晚忽然道︰「大嫂和二哥、二嫂先過去，我回去取些東西。」
眾人點點頭，沒有在意。
一會功夫，林溪晚帶著吉祥來到外書房，她手里端著盤子，上面放了一個茶壺並四個茶盅，吉祥提著熱水跟在後面。屋子里的人看到她們主僕二人的樣子，俱是一怔。尤其是青書，他正巧也拿著茶壺過來，站在門口不知道進去好還是退出來好。
林溪晚笑道︰「今兒興之所致，沏幾盞茶給二哥和兩位嫂嫂嘗一嘗，不成想搶了青書的功勞。青書，要不我們比試一番，看看誰的茶更出彩兒？」
青書口里說著「不敢」，又有些不甘的站在那里。
蘇轍說道︰「青書，你且把茶壺放在這邊的角上，一起瞧瞧小娘子的功夫好了。若是她食言而肥，再來笑她不遲。」
青書口里依舊說著「不敢」，卻依言而行，自己垂首退到一邊。王閏之和史氏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
林溪晚將手里的盤子放到桌上，掀開蓋子，依次添滿了三盞，又扣上蓋；到第四個茶盅時，卻示意吉祥提過熱水，添了大半盞，蓋子也只扣了一半兒。林溪晚拍拍手道︰「稍等片刻，馬上就好了。」
這麼簡單？幾個人面面相覷，眼里閃著不信任的光。
王閏之搖頭︰「溪兒，我記得你第一天來我們家，也是這樣沏茶。菊芬還狠狠的笑過你，怎地今兒又想起做這些來了？一會兒再被奚落了，我可不幫你。」
經她一說，林溪晚也記起當時的情景，她微微笑著端過一盞給王閏之︰「那時多虧了您收留，第一盞先敬與大嫂。」
王閏之接過來，漫不經心的揭開蓋子，瞧了一眼，低呼了一聲。
史氏忍不住走過來，就看到雪白的茶盞里，漂浮著兩三朵黃色的菊花，間著幾粒枸杞子，紅黃白相間，甚是美麗，只是這茶能吃？
看到史氏眼里的疑問，林溪晚解釋道︰「大嫂現在是雙身子，茶不宜多吃，所以我沏了一盞金菊花茶，又添了些枸杞子，既能滋補又可以清肝明目。」說著將第二盞奉給史氏，說道︰「二嫂這盞則不同——」只說半句就閉了口。
史氏已有些躍躍欲試，忙接了過來揭開蓋子，同樣雪白的茶盞里，卻是玉蘭花瓣。史氏不等林溪晚開口，先問道︰「這個有什麼功效。」
「玉蘭花可以去火安神，多吃些晚上睡的沉。說起來，這還是借二嫂的花獻二嫂這尊佛，所以二嫂不必謝我。」說著向她眨眨眼。不知道為什麼，在史氏面前，林溪晚總覺得很輕松，說話也就隨意起來，「二嫂若是不放心，吃我這盞如何？若不然，就吃青書的茶。」
其實也怨不得她們不放心，林溪晚來到這里也有些年頭，知道這時花茶完全沒有興起。莫說花茶，就是普通茶葉，也只有綠茶這一個種類。而且宋人吃茶基本延續唐朝的習慣，茶葉先放在茶壺里煮過，同時按著個人的口味添加鹽、蔥、姜並許多雜七雜八的點心和果子，這樣的茶既是飲品，又算的上是吃食。難怪飲茶叫做吃茶。雖然「點茶」已經成為一種時尚，沖泡飲茶漸漸興起，但是所用茶葉基本都在加工過程中做成茶餅，里面添加了龍腦等香料，沖淡了茶葉本身的味道。
王閏之倒是信得過，已經輕輕啜了一口，奇道︰「怎麼是甜的？」
林溪晚指指茶壺︰「里面添了些蜂蜜，可以減少花朵的澀味。」
有人帶頭，史氏也就大著膽子喝了一口，細細品咂著，臉上顯出滿意的神色。
林溪晚暗暗好笑，斂容正色道︰「其實，花茶還有一個共同的效果，我不知道兩位嫂嫂喜不喜歡，因此沒敢說。」
她說的一本正經，王閏之和史氏果然都停住，一起看著她。
「常吃花茶，可以養顏……」
史氏忍不住打斷她的話︰「你這個小妮子，敢打趣我和大嫂，真是沒大沒小。大嫂，你說咱們怎麼罰她？」想了想，「就罰你把這些茶的配方和做法一一交出，否則我可不管你是誰，大耳刮子扇過來。」
說的幾人都笑起來。
笑完了，蘇轍才抗議道︰「你們的茶都吃完了，我的吶？」
林溪晚忙端過那盞只蓋了一半的茶盞︰「我听說一些國家把‘女士優先’作為基本的禮貌，所以就對不住二哥了。」說著遞了過去。
史氏早已經好奇的湊了過來，看到盞底只沉著幾粒青青黃黃的茶葉，有些失望︰「就這樣？」
林溪晚點頭︰「就這樣。」
蘇轍淺嘗了一口，輕輕皺著眉，又嘗了一口，良久，眉毛舒展開來。
林溪晚問道︰「怎樣？」
蘇轍說道︰「沒味道。」
「沒味道？」史氏如我所料的表情。
蘇轍點頭︰「嗯，沒有香料的味道。」
林溪晚說道︰「我用的是散茶。」
蘇轍又品了一口︰「初時只覺得淡，細品之下又覺回甘悠長，唇齒留香。」
「因為這是茶自己的味道，最純粹的味道。」
蘇轍點點頭。
「也不知道你哪里來的玲瓏心肝——只是你自己那盞？」史氏顯然對花茶更感興趣，指指最後一盞茶。
未等林溪晚回答，一個聲音從背後響起︰「咦，怎地都在這里？」是蘇軾的音聲。
眾人的表情立刻凝重起來。
該來的總是會來，雖然自己傾其所有逗大家笑了一霎，也不過是一霎而已。林溪晚嘆了口氣，不過，謎底揭曉的時刻，總比煎熬的等待痛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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