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二卷 有匪君子 第二十六章 麻雀與鳳凰

作者 ︰ 輕小羅

樹上的葉子黃了又青,梁間的燕子飛了又來,浮雲流水間,五年無聲滑過。

啁啾的鳥鳴分外吵人,林溪晚睜開眼楮,就看到吉祥端了水進來。吉祥輕手輕手的放下水盆,走到床邊看了看,熟練的打起簾子,笑道︰「就知道差不多該醒了,水剛好燒開。」說著拿過衣裳,「就穿這煙粉色的裙子罷!老是青啊藍啊,怪老氣橫秋的。」

吉祥是去年冬天買進來的小丫鬟,專門服侍林溪晚。就像蘇軾說的︰「好歹也算漲身份了,添個丫鬟是應該的,權當我這個大哥送的賀禮。」

蘇軾都這麼說了,其他人紛紛表示。王閏之送了一套銀頭面,蘇轍的夫人史氏送了匹布料,蘇轍最好笑,想了很久,送了一套文房四寶。

「恭喜小妹,也恭喜咱們多了這麼一個伶俐的小妹。」蘇轍有些遲疑,笑容卻是真摯的,蘇軾開心,他也跟著高興。

逢場作戲誰不會,林溪晚笑吟吟的收了︰「謝謝老爺和夫人,謝謝二老爺和二夫人……」

「什麼老爺夫人,要叫哥哥嫂嫂。」蘇軾打斷她的話,轉向王閏之,英挺的眉毛挑了一下,「夫人,咱們這個小妹子有趣的緊,夫人當真會教人。」

「老爺又來笑話我了,能得到您的青眼,那是她的造化,跟我有什麼關系?既然老爺歡喜,我也就真心當她做小妹子待,這頭一件就是要換個住處,我瞧著從前我住過的小跨院就很好,我去教人打掃干淨。溪兒也去收拾一下,明兒就搬到那里罷。」王閏之笑著走了出去,完全是夫唱婦隨、賢妻良母式的小女人樣。

就這樣,林溪晚有了自己的院子,有了自己的丫鬟,一切都像夢似的。

「您不喜歡煙粉色?要不換件水綠色的?」吉祥看林溪晚不回答,惶恐的問道,「是不是吉祥自作主張了?」

「煙粉就煙粉罷,春天里也該穿的嬌女敕些。」林溪晚收回思緒,「什麼時辰了?」

「酉正一刻了。昨兒您睡的晚,早上就沒叫您。」

這麼晚了!林溪晚皺了皺眉︰「夫人吶?」

「夫人一早約了二夫人,去相國寺進香了。」吉祥熟練的幫林溪晚穿上衣裳,外面罩了一件鵝黃色褙子。

一大早去相國寺進香?朝中又發生了什麼事?

林溪晚梳洗後走出了屋子,深深吸了口氣。正是三月春風好的時節,東北角的幾棵柳樹正在抽條,瞧上去清新水女敕,像十三歲的林溪晚。這具身體此前仿佛忘了自己還有生長的任務,一直沉睡著,瘦瘦小小的,看的人心焦。直到今年春天,它才覺醒過來,長高了那麼一點點。

這一點點用了五年,真是不容易啊。而五年,有多少事情早已改變。

五年前,林溪晚隨著王閏之回到青神,隨後蘇洵的信也到了王老爺手里,兩家就這樣書信來往著,雖然沒有承諾什麼,彼此卻心照不宣。轉了年,王家著手準備嫁妝,一邊等著蘇家的媒婆上門,沒想到卻等來了蘇洵去世的消息。宋英宗治平三年(公元1066年)四月,五十八歲的蘇洵卒于京師,治平四年蘇軾、蘇轍扶棺返川,一起返回的,還有王弗的靈柩。

事情突如其來,打了王家一個措手不及。王老爺唉聲嘆氣,李氏更是後悔不迭,連連催著王老爺重新給自家女兒物色好的女婿。畢竟兩家沒有訂親,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而王閏之已成了十九歲的「老姑娘」,確實耽誤不起了。

王閏之咬緊牙關就是不答應,這個溫柔的女子顯出了固執的一面。

三年(實際是二十七個月)守孝期滿,蘇家的花轎抬走了二十一歲的王閏之。

年底,蘇氏兄弟帶著家眷又踏上了回京的路……

「小娘子又站風口了,雖說是春天,暖了許多,早晚還是要注意些好。」吉祥手里拿了件玄色絲絨斗篷,細心的給林溪晚披上,「小娘子要出去走走麼?」

林溪晚點點頭,近來她習慣了每天早上走出小院,沿著東院轉一圈再回來,也許就是這樣的散步喚起了自己身體的覺醒吶!她緊了緊衣袖走了出去。

蘇家這次返京還是賃了從前的房子。蘇洵和王弗都是在這里溘然長逝,對蘇軾而言,這幢宅子就有了不同尋常的意義。

東西兩院的夾道已經植滿了花,杜鵑、連翹、金盞菊等已經陸續開放。這些花多是去年搬進來時,王閏之和史氏一起種下的。林溪晚摘了一朵金盞菊,隨口問道︰「昨兒給夫人抄的經書送過去了麼?」

「一早就送過去了,只是……夫人神色又憔悴了些,瞧起來很不好。我們老爺和二老爺不會有事罷?」吉祥臉上帶出了擔憂的神色。

蘇軾娶了王閏之後,家里的人就改了口,幾位主子的稱呼由少爺和少夫人轉變為老爺和夫人。

「你呀,就做好自己的事,就算出了狀況還有家里的男人們擔著吶,白操這些閑心做什麼,何況未必有事。」

吉祥很乖巧的不再追問,神色也漸漸平靜下來。

心里未必認同罷,只是不願惹林溪晚生氣。林溪晚暗自嘆了口氣。

自從去年王安石開始變法,朝廷官員就面臨著一次大洗牌,尤其是今年,隨著新政進一步的推行,許多位高權重的大臣辭官的辭官,罷免的罷免,歐陽修、司馬光等也受到波及,蘇軾和蘇轍名聲大而官職小,稍有不慎,正是拿著動刀的最佳人選。難怪王閏之終日惶恐,自己雖然還能鎮定,身邊的小丫鬟卻受到影響。

其實林溪晚也不是不擔心,只是擔心有什麼用?她沒有如椽大筆,可以指點江山,改寫歷史。

何況她還有眼前的煩惱。

隨手又摘了一朵杜鵑,問道︰「荷包上繡杜鵑花好,還是金盞菊好?」

「您是自用還是送人,若是自用,我瞧著小娘子前幾天才繡的荷包,上面的小貓頭簡單大方又新巧別致,倒比這些花兒朵兒好;若是送人,單看送什麼人,選什麼樣的布料。」

「自然是送人,再過幾天就是二夫人的生辰,正為這個苦惱著吶。」

從前當丫鬟的時候,人情往來極少,到不覺得怎麼樣,現在怎麼說都是在主子的隊伍,就必須要注意到這些了。只是錢從哪里來?丫鬟每月還有工錢可使,可憐她這個蘇家小娘子,月初到月末,竟是一分進賬也無。大戶人家每月發給主子的月例銀子究竟只是傳說,還是說獨獨她是個個例?

若她是貨真價實的蘇家小妹,還可以理直氣壯的討要零花錢,可如今的身份……

這次返京前,她把自己五年多賺來的工錢和打賞換成了銀子,一共有三十三兩七錢。這些錢她小心的藏了起來,想著再攢幾年,就算找不到莫家,也可以尋個出路。不曾想,自打去年冬天自己「麻雀變鳳凰」後,一回回的人情打賞,竟將辛辛苦苦攢起的銀子一分分拋了出去,眼看積蓄就要告罄,林溪晚暗暗發愁。

「既是送二夫人,杜鵑和金盞菊都不好。前些日子我去二夫人那里找芝蘭姐姐,看到西院里幾株玉蘭樹正開著花,花香老遠就聞得到,听說二夫人喜歡的緊,不如就繡玉蘭罷?」

「繡玉蘭……索性做個香囊好了,再跟二夫人討幾朵玉蘭花,曬干了放到里面,雖值不了幾個錢,關鍵在心意。」

「這個法子好,花兒可以要芝蘭姐姐幫忙。」吉祥拍手笑道,渾忘了方才的擔憂。

林溪晚似乎也受到了感染,忽地轉過身︰「說做就做,回去選料子去!」

兩人選了蜜合色的綢緞和白色絲線,畫花樣子時,林溪晚卻連畫幾個都滿意,索性把筆一擱︰「還是先把花弄來罷,說不定見了真花就有了靈感。」

吉祥遲疑道︰「我現在去?」

「傻丫頭,現在二夫人不在,芝蘭一定也不會在,你貿然闖進去,豈不成了賊?況且這事現在也不好教人知曉,等等罷,也不急在一時。」

吉祥也就罷了。

午飯過後,林溪晚打發了吉祥,輾轉了一會子悄悄起身。她現在既無長輩需去請安,又無瑣事需要打理,身份超然,早上自然可以多睡一會兒。可這早上睡多了,中午再難有睡意,竟覺難熬,于是就想到了外院的書房。外院書房一直是青書和醉墨輪流當值,青書穩重,醉墨佻脫,青書當值時,每天這個時辰必要小憩一會兒,林溪晚就瞅著這個空子鑽到書房翻一會書,偶爾看到游記小說之類,還悄悄帶了過來,看完再悄悄放回去。這幾個月來,竟無人發現,膽子就越發大起來。

今天是青書當值。

林溪晚拿出前幾天從書房「借」來的《武王伐紂平話》,暗暗月復誹著蘇軾原來也看野史小說,一邊向書房走去。

書房不大,藏書卻極為豐富,儒釋道法,各有涉獵。林溪晚看了半天沒找到合意的,失望間,竟在《淮南子》的下面發現一本《搜神記》,忙抽了出來,轉過身卻看到醉墨站在門口。

林溪晚的臉刷的一下變的雪白,艱難的說道︰「醉墨……怎麼是你?」

「嘿……受了點小風寒,叫青書替我跑腿……卻瞧了一出戲。只是常听老爺說︰非禮勿視。今兒是我無理了,小娘子,醉墨跟您賠罪。」他特特咬重了「小娘子」幾個字,卻並不動,只冷冷的看著她。

林溪晚申吟道︰「醉墨,我不是……」話說了一半,不知道如何解釋。

「您不用跟我客氣,您是主,我是奴,您吩咐下來,我只有听從的份。」他眼里的嘲諷,再也沒有了熟悉的味道。

薄薄的怒氣在林溪晚心中升起。不錯,即使他是自己由小丫鬟變小娘子的直接原因,可是,誰來問過她的意願?可知她歡喜不歡喜?憑什麼不問青紅皂白的對她冷嘲熱諷?

她冷冷的回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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