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兩院的後面有一個小小的亭子，已經打掃出來，角上新掛了燈籠。中秋這天，亭子里早早擺上了各色時新果子，入夜時，又添置了酒菜點心，蘇洵、蘇軾並王謙、王閏之圍桌而坐，蘇邁也要湊熱鬧，挨著王閏之坐了，周姨娘侍立在蘇軾身後。
果然是一家子團聚。
王閏之夾了塊點心給蘇邁︰「團圓節就要吃‘月團’——人月團員，這才應景兒。」
蘇邁將頭扭向一邊︰「我不要吃，就是面團子包了點飴糖，有什麼好吃的？我要像爹爹那樣喝酒！」
童言稚語，甚是可愛，一桌子人都笑了起來。
蘇軾止了笑，故意板起臉︰「胡說，爹爹哪有喝酒了？今兒是中秋，我們不僅要賞月，還是吃月。」說著拿了塊月團咬了一口，「小餅如嚼月，中有酥和怡。美的很，美的很！」
蘇洵笑道︰「邁兒，瞧見了沒？能喝酒算什麼，什麼時候把你老子的這個本身學來，我就再沒遺憾了。」
蘇邁忽然把頭埋在王閏之懷里。
「中秋未必只有吃月團應景嘛，」周姨娘笑吟吟的轉了話題，「今兒妾身也做了道小點心，請大家嘗嘗。」
說著招招手，就有丫鬟端了盤子上來。蘇邁好奇的抬起頭，待看清青花瓷的盤子里不過是整齊的排著幾個橙子後，難掩失望之色。
王謙先拿了一個，贊道︰「這橙子生的好，團團圓圓的，可不正像天上的明月麼！咦，這是？」手里的橙子居然掉下來一塊，立刻有蟹香飄了出來，伴著橙子的清香，甚是誘人。
「這是蟹釀橙，將橙肉剔出一部分，放入蟹肉、肥膘丁、荸薺丁和雞蛋，蒸小半個時辰即可……」周姨娘一邊說著，一邊將小銀匙放到各人面前的泥金小碟里，「妾身也是才學會，不知可否入口？」
「有蟹香、橙香、酒香，還有……」王謙迫不及待的品起味來，一副陶醉的模樣，「是菊香，居然還有菊香。難得的是，眾味交融，感覺又不相同，果然妙。」
他的樣子逗得大家又笑起來，紛紛拿過橙子品嘗，氣氛漸漸熱絡起來。
「瞧大家吃的高興，妾身再獻上一舞，索性來個盡興如何？」時機拿捏的恰到好處，教人說不出別的話。
蘇軾點點頭︰「就來曲《踏歌》罷。」
周姨娘款款走下台階，踏地為節，邊歌邊舞，歌聲婉轉，舞姿飄渺。她今天穿的是上襦下裙，月白的裙擺漸漸盛放在月光下，像亭亭的荷花。
林溪晚悄悄打量亭中眾人，蘇軾大概是見的多了，倒還淡然，王謙身子微微前探，看的出神。就連蘇洵都愜意的半眯著眼楮，頦下的胡須隨著節奏抖著，——男人的眼中全是靈魂。除了蘇邁——他只瞧了一會兒，就趴在王閏之懷中，似是沉沉睡去。
也算是天性，對于美色的一種本能的被誘惑。
一曲舞罷，周姨娘含笑站定，眼光緩緩掠過亭中諸人，最後落在了王閏之身上。王閏之似乎渾然不覺，笑容得體大方。
「風格只應天上有，歌聲豈合世間聞，這真是歌美舞美人更美，再配上輕風細柳，淡月梅花，想不醉都難。姐夫，連我這樣的粗人都有了詩興，你不打算作一首麼？」王謙斜睨著蘇軾。
總算是還沒忘記自己的使命，林溪晚松了口氣，提起茶壺，往每個人的茶盞里續了些茶水。
「賢弟只怕是喝多了，柳樹倒有幾棵，清風明月還罷了，又哪里來的梅花？」蘇軾說的毫不客氣。
林溪晚放下茶壺，掩袖笑道︰「本來就覺得姨娘的裙子尤為漂亮，就是沒瞧清楚上面繡的什麼花兒，少爺的眼楮真尖，這麼遠都能認得出，可不就是梅花麼？」
周姨娘已緩步走了上來，燈光下，果然看到裙擺上繡了一圈折枝梅花。
林溪晚倒是早就注意到了，進了這個亭子開始，她就細細觀察過，周圍的景物，每個人的衣飾都了然于胸。尤其是看到周姨娘的衣服上居然繡著梅花後，更是暗呼慶幸，這可比自己去準備什麼道具強的多了。她不著痕跡的把王閏之頭上的梅花簪往發間推了下，現在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什麼樣式了。又故意在王謙說出那話後往前走了一步去斟茶，恰到好處的接住了蘇軾的問題。
一切只看表演了。
「哎呀，」周姨娘掩口驚呼，「只想著衣服的顏色和梅花最配，倒是錯了時令，偏你們這些文人有講究。」
「這有什麼，合了意境即可。」王謙輕搖著折扇，頗有些風流自詡的樣子，「姐夫，要不這樣罷，清風細柳，淡月梅花——兩句之間各加上一個字，作為‘詩腰’，合成一五言聯句如何？」
小舅子開了口，這樣的要求在蘇軾而言又是最簡單不過，果然，他想都未想，開口吟道︰「輕風搖細柳，淡月映梅花。」
「妙！妙！妙！姐夫真是才思敏捷，令人嘆服！」王謙大聲夸贊著，又沉思半晌才道，「我倒是也想到兩個字，請姐夫品評——輕風舞細柳，淡月隱梅花。」
蘇軾微怔。「搖」、‘「映」二字，確實寫出了柳的動態和月的皎潔，但王謙的「舞」、「隱」要略勝一籌。「舞」是模仿人的動作，把柳的姿態反映得更加形象；「隱」是夸張寫法，使月的皎潔更加突出。很明顯，這是輕敵的後果。
「三人行必有我師，謙哥兒的要好一些，軾兒輸了。」蘇洵說道。
王謙趁機說道︰「老爺子何不也露一手，咱們開開眼界也好。」
「吟詩弄月是年輕人的事，老頭子可不摻和。」蘇洵笑眯眯的擺著手。
周姨娘眼楮滴溜溜轉著︰「謙少爺這麼有才，小娘子必也不俗，不如……」大家的目光轉向了王閏之。
王閏之輕輕拍著懷里的蘇邁，謙讓道︰「我才識幾個字，哪里會什麼詩？只是姨娘既這麼說，我再拿喬就掃大家的興了，少不得湊湊趣。我要說的是‘輕風扶細柳，淡月失梅花’。」
蘇洵擊掌叫好︰「‘扶’字不僅形象，還寫出了風柳之間的感情，‘失’又比‘隱’字傳神，將月梅融為一體。沒想到閏姐兒還有這等才情，真是少年才俊，佳兒佳女。若是轍兒在此，就更加熱鬧了，唉！」想到在外地為官，不能一家團聚的的蘇轍，蘇洵忽而低落。
「都是閏之不好，惹起了伯父的傷心事。閏之兄妹這半年多來客居在此，自然能體會伯父此事思念親人的心情。只是‘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非人力可以左右，伯父也別過于傷神，您過的好了，轍少爺在外面才能安心不是？」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蘇洵一遍遍重復著這話，「老頭子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還比不過一個小姑娘了。咱們不提這些，喝酒，來……喝酒，喝酒！」
大家一起舉杯。
王閏之只是輕輕抿了一口，臉上沁出淡淡的紅暈，嬌羞無限。
這麼輕松的過關了。林溪晚都沒想到會如此順利，多虧了蘇小妹的故事流傳的廣，而偏偏歷史上又沒有這個人。沒有主人的東西……不算偷竊罷？
林溪晚悄悄抬起頭，卻看到周姨娘眼中閃過懊惱與不屑。而蘇軾的眼楮里似乎多了某種東西，不再像往常那樣晦暗不明，仿佛用揉碎的月光擦洗過一般。
君子欺之以方。林溪晚到底有些慚愧。
半個月後，王閏之辭行，蘇府挽留。王閏之認為如今蘇府的一切都按部就班的進行著，只需繼續這樣下去就沒什麼大的問題，蘇邁也漸漸開朗，又有任媽媽細心照顧著，也不會有什麼問題。而自己兄妹離家良久，父母高堂身邊無人，委實教人牽掛。
如此，蘇家的人不好再說什麼。歸期就定在了九月處十。
九月初十這天，王閏之兄妹起了個大早，本想不必驚動蘇洵，沒想到在門口看到了他。蘇洵飽經霜色的臉上神色復雜︰「你是個好孩子，咱們家也不能負了你，只是媳婦她……只能先委屈你了。軾兒去了館閣，想必過會子才能回來……」
王閏之笑道︰「昨兒已經吃了離別酒，送與不送都是一樣的。倒是伯父您要多保重身體，早上風大，快回屋歇著罷，閏之去了。」說著屈膝行禮。
船是一早定好的，已經靜靜的候在碼頭。王閏之深深的看了一眼來時的方向，毅然轉身吩咐道︰「時候不早了，走罷。」率先上了船。
林溪晚不得不承認，此時的王閏之和一年前初見的王閏之相比自信多了，果斷多了，也堅毅多了。
船漸漸駛離了碼頭，林溪晚忽然有些空落落的。她倒是不再擔心王閏之的未來，離開蘇府之前，她幫著王閏之「整理」了三分禮物——三本整整齊齊的小冊子。蘇洵、蘇軾和蘇邁一人一本。蘇邁的那本是連環畫，收錄了幾個他最喜歡的故事；蘇洵的那本最厚，簪花小楷規規矩矩的抄寫了幾十篇文章，全是他的得意之作；至于蘇軾的那本——保密。
只是她看著丹青連即將而來的暈船都可以忽視的那一臉「思歸」的幸福，覺得很茫然︰自己的家在哪里？
幾個人各懷心事的進了倉，剛剛坐定，忽然听到走在最後面的安嬸子叫道︰「小娘子，快來看——」
遠方的碼頭上，兩匹快馬一前一後沖刺著停下，馬上的人跳下來，往這里張望著。待看到這邊船上站著的幾個人，後面的那個跳起來揮著手，盡管隔得遠，林溪晚還是認出來了，那是醉墨。
只是前面的那個依舊巋然不動，像是變成了化石。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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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能在12點前更新，終于還是熬完了。很久沒這麼晚睡了，中間迷糊了好幾次。蟲子偶就先不捉了，有看到的麻煩跟我說一下，明天有時間我再改。謝謝啦。
另︰明天（汗，確切的說是今天）不更新了，我要去看世博。話說我守著世博門票很久很久了，就是沒去看。再不去下周一門票就報廢了，最後一周進世博園需要節假日門票。明天排隊不會要十幾個小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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