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一卷 蒹葭蒼蒼 第十三章 待客之道

作者 ︰ 輕小羅

算了,王閏之才來汴梁,能知道些什麼?況且她身份敏感,自己話到嘴邊都要留三分,行事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怎好這個時候給她添亂?林溪晚咽下沖到嘴邊的那句話,體貼的笑道︰「我去知會安嬸子一聲,要她服侍小娘子,沒個人在身邊怎麼成?」

王閏之沒有反對,隨林溪晚安排去了。

匆匆吃過飯,林溪晚尋來紙筆回到西廂,丹青居然還躺在床上,看她進來,幽幽怨怨的掃了她一眼,翻身向里面壁去了。

林溪晚無暇深究她的心情,鋪開宣紙,凝神構思一番,畫了幾只形態各異的熊貓,吹了吹墨汁,去找王閏之。

兩個人拿著這幾幅花樣子探討了很久,直到申初一刻才動身往王弗的住處走去。

王弗正坐在案前的錦杌上寫寫畫畫,看到王閏之只是微微一笑,復低下頭去。王閏之不敢出聲打擾,靜靜的立在案前看著。一刻鐘後王弗才放下筆,眉頭未展。王閏之輕輕問道︰「可是在算賬?」

「嗯,」王弗點點頭,指著左面短的一列,「老爺的俸祿,爺的俸祿,二爺的俸祿,眉州老家的田產——這是咱們所有的進項。」又指著右面長的一列,「日常嚼用,人情往來,月例工錢……這些都算不得什麼,獨獨房租一項越來越教人費心思了……」

「何不自己買一所宅子?」

王弗白了她一眼︰「你以為這里是眉州還是青神啊?一套小小的宅院動輒幾百上千貫,稍微看得上眼的就更貴了;再者咱們也未必在京城久居,三年之後,誰知道又會調任到哪里。難道傾家蕩產買來的房子白白空著不成?」

「不必空著,只需像這房子一樣租出去,豈不多項收入?」說話的居然是林溪晚。

王弗一怔,隨即哂笑道︰「天天租房子,竟忘了咱們也可以出租房子了。」又提起筆算了一會,沮喪的擱了筆︰「差得太多了。算了,不想這個了,若是汴梁的房子這麼容易買,歐陽大人就不會京官做了幾十年,還像咱們一樣住在租來的房子里了。」

林溪晚目瞪口呆。

為何不做生意?林溪晚暗自嘀咕著,在她的印象里,哪個高官不是府邸,別院,農莊,田產外加鋪子若干?究竟是她太單純還是太復雜?

王弗已經拉著王閏之坐了下來︰「……本來應該讓你拜見我們家老爺的,只是老爺因與項城的姚大人同修禮書,前幾天動身去了陳州府。左右這個家里也沒外人,就讓謙哥兒過來一起說說話,可別悶著了他。明兒派幾個小廝跟著,出了門子四處逛逛……」說著叫聞柳,「去請王少爺,也不必說什麼事。」

聞柳很快折了回來︰「剛出院子就遇到青書,原來大少爺回來了,遣了他來稟報。說是大少爺今兒事情少,索性早些回來陪陪親戚,現在正和王少爺商量著喝什麼酒,又讓廚房多備幾個菜。問夫人有什麼吩咐的,青書就候在外面。」

王弗向王閏之眨眨眼︰「瞧瞧,瞧瞧,嫌咱們聒噪,躲著咱們呢!」

王閏之就笑著搖頭︰「這是體恤姐姐,不想要你操心受累。」

「罷罷罷,今兒我就當一次甩手掌櫃,由著他們哥倆兒折騰去。」轉向聞柳,「囑咐青書、醉墨好生侍候著,千萬別喝多了去。昨兒是青書跟著大少爺的罷,要他酉正初刻過來一趟,我有話要問他。至于廚房那里,不拘魚、牛、羊肉,撿新鮮的做來,菜也撿新鮮的,只記得添一樣蜜汁蓮藕……」

看到王閏之只是笑,解釋道︰「家里事事都是我打點,忽然丟開手,還真不習慣。也是巧了,今兒廚房采辦的蓮藕尤為新鮮,用蜜汁腌漬了,爺最喜歡,蓮藕若能換成山藥,就越發好了。只是邁兒出生那年……」

說曹操,曹操到。不過剛剛提到蘇邁,就看到他旋風般跑了進來,打斷了王弗的話︰「娘。」

王弗假意嗔道︰「不是說了走路有走路的規矩,怎麼每次都冒冒失失?」

「娘,我要問二十七姨媽一個問題,所以才走的急。」

「有問題該去問先生,怎麼要問二十七姨媽?」

「先生被爹爹請去了,說有要緊事。何況我已經問過先生了,先生說書上沒有寫,他也不知道。」

「你要問什麼?」王弗、王閏之同聲問道。

「二十七姨媽,熊貓會什麼功夫,你知道麼?」

王閏之看了看林溪晚,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恢復了笑容,向蘇邁點點頭,伸出手,蘇邁乖巧的走過來伏在她的懷里。

王弗的表情就很復雜,看不出是欣慰還是心酸。

有小丫鬟在門口探頭探腦,王弗喝道︰「做什麼鬼鬼祟祟?」小丫鬟小心的挨過來,看到王弗臉上的厲色,雙膝一軟就跪下了︰「不關我的事……是青書,青書要找聞柳姐姐,讓我來說一聲。」

聞柳臉色變了︰「好端端的,找我做什麼,定是你听錯了!」

小丫鬟還在爭辯︰「我沒听錯,青書是這麼說的……」

「好了,好了!」王弗揮揮手,「青書定是有什麼要緊事,一時找不到傳話的人罷了。這丫頭年紀小,說不清楚,你又緊張什麼,素日的伶俐勁兒哪去了?」

聞柳羞愧的低下頭︰「夫人教訓的是,我這就去問問青書,可有急事稟夫人。」匆匆出去,小丫鬟悄悄看了王弗一眼,順著牆也溜了出去。

聞柳回來的很快,她看了看王閏之,欲言又止。王弗不耐煩道︰「有話只管說,二十七妹不是外人。」聞柳低聲回道︰「是。青書說,方才大少爺找了周姨娘去陪酒。」听絮忽然抬起頭來,目光一緊。

「你說清楚,周姨娘去了是陪他們喝酒還是做別的?」王弗特別強調了「喝酒」兩個字。

聞柳有些慌亂的看了王弗一眼︰「不是喝酒,是彈琴唱曲兒助興。」

「你倒是人越大越說話不清爽了,是不是瞧著我身體不行了,我的話也可以不放在心上了?」說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

聞柳「撲通」一聲跪倒,只管磕頭,不敢說話。听絮也連忙跪倒。王弗冷冷看著她們︰「你們若是一心一意,認真辦差,哪怕有一天我當真……」看了眼蘇邁,咽下了後半句,「也會把你們安排的妥妥貼貼;若心里還有那些個彎彎繞繞,或想另攀高枝,或要自尋出路——打量我不會發作了你們麼?咱們家雖從不苛待下人,也斷不允許惡奴欺主。只消悄悄尋個牙婆子,賣到哪里還不是我一句話?」

兩個人額頭已經有了晶瑩的汗珠。王弗嘆了口氣︰「你們兩個跟了我這麼久,應當明白我的為人,以後該怎麼做,心里自然有數。別跪著了,都起來罷!听絮,你去把小書房整理一下,燃支燻香。聞柳,你去前面看看酒宴進行的怎麼樣了,再知會青書,要他去小書房等我。」

兩個人迅速又恭謹的領命而去。

「邁兒,」王弗又變作溫柔的母親,「你和這位姐姐出去玩一會兒,娘和二十七姨媽說會兒話。」又吩咐乳娘,「好生看著。」

蘇邁嘟嘟嘴,離開王閏之的懷抱,領先向外走去,乳娘緊緊跟上,林溪晚隨著他們出去。

「媽媽,我要吃栗子糕,我房里那些已經硬了,我要新做的。」蘇邁順著房子走了幾步,忽然折回來。

乳娘左右看了看,除了林溪晚,沒有丫鬟在跟前。蘇邁指指林溪晚︰「有她陪著,我不會亂跑的。」乳娘只得去了。

蘇邁看看林溪晚,衡量了一下,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忽然拉起她的手,進入右邊的屋子。

屋子左邊的牆上居然有門戶,也就是說,他們所在位置和王弗、王閏之說話的地方僅隔著一道門。只不過另一間房子靠近門的地方放了博古架,不容易被人發現。

林溪晚腳步遲疑,她並非沒有好奇之心,只是不想卷進無謂的爭斗,況且萬一被發現,只怕全是自己的錯。

「她們說我娘就要死了,」蘇邁的聲音異常低沉,「我每天離開那個屋子,都想到這里听听,我要親口听到娘說她沒事,她們都是騙我的——只是這屋子平時都是鎖著的,我只偷偷來過一次。你不會說出去的,對不對?」

六歲小男孩的敏感和無助,似利刃可以直透心窩,林溪晚無法逼著自己去漠視。

這是一間雜物室,應該是誰取了東西後一時忘了鎖上。兩個人悄悄躲到小櫃子後面,這里方便偷听,又不容易被發現。

隔壁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

「……你樣樣都好,就是性子太過軟弱,我怕萬一哪一天……她們未必會听你使喚,所以才當著你的面落她們的面子,以後你隨我處理家務,這樣的事情多著吶,你無需拘束。」

「知道了,我會學著點……」

「嗯,」王弗似乎比較滿意,「我把你留下來,主要還是想說說那個周姨娘……」停頓了一下,屋子里死寂般的靜,王弗卻忽然扯開了話題,「自打從鳳翔回來,我的身子每況愈下,爺嘴上不說,每日里準時點卯當差,實則這京里的每處醫館,每所藥鋪,爺都親自跑遍,大夫請了一個又一個……其實我的病我自己清楚,爺也清楚,偏偏他不肯認命,只管笑著出門子,再笑著回來看我和邁兒……爺心里……苦著吶!」

蘇邁的身子微微顫抖……林溪晚忽然發現,這個六歲的小男孩,跟他老爹蘇軾一樣,每天都是笑著出現在王弗跟前。

王弗,幸耶?不幸耶?

稍一分心,就漏掉了一段,忙收神細听。

「……這幾個月來,但凡能推的應酬,爺全部推掉,來走訪的朋友,能躲開的,爺盡量躲開。實在躲不掉的,就陪著人家坐一會。遇到性情相投的朋友還好說,話題投機,爺也歡喜;若是話不投機的,爺根本沒心思開口,枯坐著又著實不禮貌。這時候,爺想到了周姨娘……周姨娘青春少艾,能歌善舞,又彈得一手好琴……爺遇到不待見的朋友,就請了她出去,略彈幾首,或者唱幾個曲子,沒有一個客人不是擊節贊嘆,回去後還直夸蘇子瞻款待別致,熱情好客……這個秘密,只有我和爺知道,就是周姨娘自己也不清楚。所以今天聞柳來回話的時候,我要先問明白,心里也就有數了。只是謙哥兒……怎麼說也是親戚,爺真是……」

王閏之苦笑道︰「自家哥哥如何,我如何不知?也不必放在心上。」

「你倒是很沉得住氣,只是方才為何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想問,爺對周姨娘是不是青眼有加,歡喜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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