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溪雲 第一卷 蒹葭蒼蒼 第九章 臨別賜名

作者 ︰ 輕小羅

「嫂嫂美意,原不該辭!只是此次進京要帶的身邊人全部由娘親自挑選。」二十七娘一臉羞赧,「我鎮日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年紀輕,見識也短,娘總是拿我當小孩子似的嬌慣著,什麼事情都給我安排妥當,貿貿然換人,豈不是拂了她老人家的面子?」

韓氏嗤的一聲輕笑︰「原來是為了這個,明兒我去跟娘說。我跟娘還不是一樣的心思,只盼著妹妹好?」看了看夜色,「時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妹妹早些歇息,別累壞了身子。」

送走了韓氏,林溪晚關好大門,上了門閂,返回到屋子,二十七娘對著房門當桌而立,桌子上那件未繡完的褙子,被反復折起又鋪開。

「小娘子,」林溪晚遲疑的叫了一聲,「……你真的打算拿我去換了那個采青來麼?」

「我只問你,你可願意替換采青去服侍少夫人?」

林溪晚的身子幾不可見的抖了一下,咬牙道︰「我不願意!」

二十七娘轉過身凝視著她,半晌才道︰「這就是了,你不願意,我也不願意。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然則小娘子的那番話……萬一明兒夫人的真的答允了……」林溪晚期期艾艾,二十七娘就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你來猜猜,明天夫人是答允呢還是不答允?」

夫人是答允呢還是不答允?林溪晚忽然明白過來,是了,李氏一向是愛面子的,否則自己也不會成為二十七娘的貼身丫鬟了。小姑子若搶了嫂子的陪嫁丫鬟,讓人得知,她的面子該往哪里放?自己只一味擔心會落到韓氏手里,竟忘了這茬,真是關心則亂。林溪晚不好意思的笑了︰「是我想岔了!」

二十七娘頷首道︰「她是嫂嫂,又說的入情入理,拒絕的話教我如何說的出口?若由夫人來說,則又另當別論,她也不好再說什麼!哼,」她冷笑道,「嫂嫂的貼身丫鬟跟了過來,究竟是服侍我,還是服侍哥哥?」

原來,她什麼都明白!

風從門縫鑽了進來,夸張的咆哮著,一時燭影搖曳,擱在桌子上面的藥方子飄了起來,落到地上。林溪晚撿了起來,瞥了一眼,見上面寫著柴胡、當歸、白芍等十幾味藥名,紙片微微泛著黃色,頗為陳舊,倒不是臨時抱佛腳的樣子。于是問道︰「明兒找人照著方子抓一些來罷,準備著總是好的,萬一有人用得到。」

二十七娘應了︰「今兒忙了一天,倒是乏了,明兒再說罷。」林溪晚忙打了熱水來給她淨面,又服侍她躺下,放帳子的時候,她忽然擺了擺手︰「先掛著罷!溪兒,陪我說會子話。」

林溪晚就在床前的腳踏子上坐了下來。兩個人靜靜的听著窗外的風聲。

「听人說,走水路進京是極為驚險的,峽口的水面又急又窄,非有經驗的老艄公不能通過——溪兒,你怕不怕?」

林溪晚搖了搖頭,怕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要面對!想到二十七娘看不到,又輕輕說了句︰「不怕!」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然而二十七娘並不是要她回答,又自顧說了起來。

「听人說,汴京鋪子林立,珠寶玉器,頭面首飾,胭脂水粉……應有盡有,不像咱們這里,要去買這些物事得坐半日馬車,鋪面又小,貨品也不齊全。不過我最想看的還是汴京州橋的夜市,你知道什麼是夜市麼?要入了夜才開市,一直到三更天方罷,各種吃食擺了出來,端的熱鬧——麻飲細粉、素簽沙糖、水晶皂兒、荔枝膏、杏片、梅子姜、香糖果子……溪兒,這些吃食你見過沒?到了汴京咱們一定要逛逛夜市,見識見識也好!」

這些是七娘告訴她的罷!林溪晚輕輕「嗯」了一聲。

「不對!七姐說過,汴京有身份的女子是不能隨便出門子的,即使出去,不是坐車,就是乘轎,下了車轎還要用蓋頭將頭臉全部遮起來。只有那些貧苦人家的婦人,為了生計不得不拋頭露面……那要被人瞧不起的……姐夫是有身份的人……」

她在害怕!林溪晚明白過來,雖然她平時看起來穩重知禮,畢竟只是半大的孩子!對異鄉,對未來,心理充滿了恐懼。尤其是這一去,也許決定了一個女子一生的命運。林溪晚隱隱猜到了那封信里最隱秘的部分,卻又不敢相信。

她靜靜坐著,听她傾訴,充當了最好的听眾,這是目前她唯一能幫她的地方。

翌日清晨,林溪晚早早醒來,燒熱水,掃庭院。收拾完畢,二十七娘也正好起身,她神色如常的吃了早飯,吩咐林溪晚繼續整理行李,自己則趕著繡那件賀壽的褙子。

晌午剛過,李氏派了小丫頭來。林溪晚和二十七娘對視了一眼,心道︰「來得好快!」

安嬸子在向李氏回話︰「……少爺的行李昨兒就收拾的差不多了,服侍的人也確定下來,一個丫鬟和兩個小廝。丫鬟是跟前服侍的瀟兒,小廝則定了雙喜和四全。少夫人覺得一個丫鬟太少,想再添一個,少爺只是不肯……」

難怪韓氏這麼著急著把自己的丫鬟塞給小姑子,是想作為眼線罷,只是不知道李氏會如何處置。

李氏點點頭︰「謙兒媳婦是個懂事的……」又示意二十七娘坐到她的身邊。安嬸子身後一個穿一身藍色粗布衣衫十二三歲的丫鬟飛快的抬頭看了她們一眼,又低下頭去。林溪晚認出這是在廚房做雜活的粗使丫鬟,叫丹青。

「我仔細想過,一個丫鬟委實太少,菊芬走了以後又沒有及時給你添上,只能由別處補調一個。這個丹青,今年十二歲,原在廚房當差,難得的是手腳勤快,不會躲懶。今兒帶回去先教一兩日,若還順意就將她一並帶了去罷!」

竟是這麼一個結局。

丹青上來給二十七娘磕了頭,又退到一邊,一副頗有規矩的樣子。

二十七娘對這個安排尚算滿意,自然沒有異議,謝過母親後就帶著兩個丫鬟回了小院。

西廂的雜物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搭了一張木板床,丹青就在林溪晚對面住了下來。鋪好了床鋪,她就開始邊邊角角的找活做,最後還把正房的箱籠全部搬到了東廂。正房一下子空了出來,三個人進進出出再也不用絆手絆腳了。

她悄悄拉住林溪晚︰「你給看看,還有什麼活計要我去做?」她微微喘息著,額角沁出了薄薄的汗。

「暫時沒什麼事了,你且歇著去!」

丹青一臉焦急︰「那怎麼成,小娘子還沒歇息吶!萬一小娘子惱了,不讓我跟著去伺候……」

感情她還有試用期的覺悟……林溪晚想到那張藥方,找出來交與她︰「你去前街的藥鋪,照著方子抓一付。」

不過一頓飯功夫,丹青抓了藥回來,林溪晚嗔道︰「這麼急做什麼,又不是叫鬼攆著。」

丹青跑的上氣不接下氣︰「我擔心小娘子……等著用藥。」這是什麼話!林溪晚搖頭莞爾,正在做針線的二十七娘禁不住也笑了起來。

轉天就到了正月十五,家家戶戶檐下都搖曳起紅燈籠。二十七娘比往日略早一些到了前面的正院,想著要李氏試試新衣服可否合身。院子里居然靜悄悄的,連個小丫鬟都沒見到。正在奇怪,忽然就听到「啪」的一聲,是拍桌子的聲音,三個人俱是一滯,接著王老爺的聲音就響了起來︰「……都教你給慣的無法無天了,兩個丫鬟罷了,攆了有什麼可憐?整日就知道在內帷廝混,沒出息的混帳東西!」這訓的明顯就是王謙,雖說「人前教子,背後教妻」,可這也太不避嫌了罷。二十七娘面上微紅,忙拉了林溪晚和丹青避到了右手邊的耳房里,王老爺的聲音隱隱傳了過來,「……打今兒起,你院子里的一應事務都交與媳婦,待送你妹子抵京後,你回來乖乖滾到書院讀書去,別盡在家里打著讀書的幌子跟丫鬟們鬼混,生生被那些小娼婦帶壞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三個人面面相覷。丹青瑟縮道︰「小娘子,我……知道老爺為何發火。」她膽怯的看了二十七娘一眼,「今兒下晌,我看小娘子歇下了,就去廚房找六嬸子,想托她幫我把幾件不穿的衣裳捎回家,就听到……就听到她們在議論這個。」

原來瀟兒被確定為隨王謙進京的丫鬟人選後,第二天忽然病倒了,上吐下瀉,吃了好幾付藥,總不見好轉。才兩天功夫就沒了人形,躺在那里下不了炕,王謙只得換了珂兒。瀟兒得知後,竟從床上爬到王謙跟前,說害她的人就是珂兒,因為她嫉妒自己可以隨少爺入京,一心想替了自己去。珂兒大呼冤枉,說瀟兒含血噴人,瀟兒就譏她心腸歹毒。兩人各執一詞,差點就掐起架來。王謙不勝其煩,索性兩人誰也不帶,另選了韓氏的一個陪嫁大丫鬟,叫采隻的,才算平息了這場風波。只是方才兩人鬧的實在太凶,到底傳到了王老爺的耳朵里。

二十七娘秀眉微蹙,不時的看向外面,半個時辰後,李氏終于在韓氏的攙扶下出現在院子里。二十七娘松了口氣,迎了出去,李氏拍拍她的手,一起進了花廳。

「好了,好了!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老爺若為這個氣壞了身子就不值得了。再說,孩子們馬上要出遠門,不曉得什麼時候才能像今兒這樣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飯,老爺不看我的面子,也看媳婦的面子罷!」

王老爺「哼」了一聲,卻沒有繼續訓子。李氏給小丫鬟使了個顏色,就有小丫鬟去攙王謙,王謙卻不敢起來,只看著王老爺。王老爺甕聲甕氣的道︰「起來罷,難不成想要我親自去扶?」王謙這才爬起來。

二十七娘忙拿出給李氏繡的褙子,李氏高興的眉花眼笑,一個勁的說︰「還是二十七娘貼心。」韓氏也隨著贊不絕口,氣氛終于熱絡開來。

王老爺的臉色也軟和下來,看了看女兒︰「都這麼大的人了,還一口一個二十七娘的叫著,家里也罷了,到了京城,不是教人笑話咱們鄉下人沒見識?你既是閏六月生的,打今兒起,就叫閏之罷。」

別人還無所謂,不過是贊一下名字取的巧;然而這對于站在角落里的林溪晚而言,不啻平地一聲雷炸響在耳畔。

王閏之——青神的王閏之,王弗的堂妹王閏之——蘇軾的第二任妻子王閏之。

然則那個七姐就是王弗,文曲星的七姐夫就是蘇軾?

她看著剛剛取名王閏之的二十七娘,螓首蛾眉,巧笑倩兮,仿佛隔了一千年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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