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敏悠悠的醒來，傻傻的望著翠綠的房頂，一時間有些神情恍惚。
「你醒啦」依舊是冷冷的調子，可這會兒，因為身處在這樣安逸的棲身之地，汪敏居然覺得他變得不那麼討厭起來。
「呵呵，我又暈過去了啊……」嘆了口氣，她開始打量起這個小小的竹屋︰「想不到在這麼混亂的時候，你居然能找到這樣清雅的地方。」微微的笑容綻放在她的嘴角，看得出，她很中意這個地方。
男子美的不像人類的臉上，卻很不雅的翻了一個白眼，男子沒好氣的抱怨道︰「你也知道你又暈過去了啊？」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她護衛的大漢，病成這樣，可偏偏對他窮追不舍。而她倒好，沒走幾步一眼閉就暈了過去，害的他背著她跑了十幾里方才甩開那個漢子︰「哪那麼好有個這麼好的地方等你來找？」
好不容易躲進了樹林，偏偏又快要下雨了，考慮到她這身子骨淋不得雨，他這才拖著傷勢，硬是砍了竹子給她搭了這個小竹棚。
「你自己搭的？」天啦，所說這棚子挺簡陋，可對一個受傷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不可能任務啊「謝謝」這樣看來，他是一夜未睡吧？
模了模自己的嘴唇，汪敏察覺到嘴里面苦苦的味道，她忍不住坐起身︰「你喂我吃過藥？」
懶得再回答這個女人的蠢問題，他閉上眼養神︰「死女人，你那時候的情況，不吃藥早死了，還能活到現在？」那個臭書生，根本就不會照顧人，他要不是堅持把她帶出來，她早病死了
「哦，謝謝……」她是怎麼了，今天只會說謝謝？左思右想，她終于也想到了一個疑問︰「你的傷怎麼樣了？」
很好，她居然還記得他有傷，「剛縫合傷口就得去搭棚子，還得給你采藥煎藥，你說呢？」
「……」謝謝她已經說過兩遍了，別的話，他們之間還算是敵對的關系，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咬了一下嘴唇，她低下頭，死命的看著自己的腳。
剛剛那些話，沐宸其實剛說完就後悔了——他救她，只不過是連他自己都不想殺的人，他不想她就這樣死去可剛才，那樣的話一說出口，反倒好像是他再求她一樣。他一世驕傲，自己也沒想到自己會說出那樣近乎是索要人情的話出來。
時間就這樣在沉默中默默的流逝，彼此不熟悉的人，在沉默中各自想著心思。直到夕陽西下，光線漸漸暗了下來，沐宸這才含糊不清的問了一句︰「澈，是誰？」
猛地坐直腰桿，汪敏像是受驚小鹿一樣看著他，滿臉的戒備︰「你是如何得知的？」
沐宸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真有這個人？」好不容易再找到話題，卻沒想到又是一個連續尷尬的開始︰「是個男人？他負了你？」
他負了她了嗎？沒有，他只是做了一個帝王該做的事情而已——錯的是她，就不該對他有那麼多的期望，有那麼多不切實際的妄想
「這個名字，你是怎麼得知的？」難不成，他真的跟他的容貌一樣，有著能看透人心的本領？否則——
沒有回答，他邪魅的勾起嘴角︰「我說你怎麼會看上一個臭書生呢？原來，你是在找替身，找一個可以讓你忘掉另外一個人的人……」
「胡說」東陽他很好，那樣的儒雅，那樣的熱忱……
「難道你喜歡一個一遇到危險就腿軟的男人？」
避過他探究的眼神，她辯解道︰「那樣的場面，換做是哪一個書生，都會腿軟——」朱見澈會嗎？
那日，他在亂軍之中沖了過來，他擋在清兒的刀前，他說過要殺汪敏除非他先死——
不應該抱有希望的，就是因為那樣當年她才會那樣的依賴他，幾乎輸得尸骨無存——因為那次，她學會了不對任何抱有有希望希望越大，失望也會越大，從不指望，那就不會再傷心……
沐宸搖了搖頭——活了那麼久，他第一次對一個人產生了同情心、第一次想為一個人打抱不平，可就是這個女人，卻從來沒有為自己不平過「書生又怎麼了？你一個弱女子，面對我依然能不動如山，他又有什麼借口？」
「李公子，他是個好人……」她看到他，就會想到清兒，想到那個當年也跟他一樣懷抱著理想懷抱著正義的少年，想到她跟那個少年悲慘的結局。每一次看到李東陽，她都會想到當年的那個遺憾，想把當年來不及為清兒做的事情補償到他的身上「他是個可以托付終身的好男人，沒有那麼多城府……」可以為你做的，跟不可以為你做的，都清清楚楚的寫在他的眼里——不用去猜，不用妄想，也不用去害怕……
「那他知道你真實的身份嗎？」。沐宸使出殺手 。
眼楮一下子瞪大老大，汪敏的心思一時間百轉千回，良久，才想到要試探一句︰「你休想套我的話」
「套話？」不錯，他是小看了她，一連在她的面前連輸三陣——但是，她好像也小瞧了他自己︰「汪敏，你今年十八歲，是西廠廠公司禮太監汪直的義女。世人都傳說汪直愛你猶如親生女兒，而你，則是天生的心狠手辣」
他望著汪敏蒼白的臉色，心里是說不出的奇怪感覺︰「傳聞中你從八歲開始就一直陪著你義父出入西廠重地，諸如嚴刑逼供、誣陷滅口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入宮之後，更是極其囂張跋扈，連皇上的飲食起居都要看你的臉色，到最後，更是喪心病狂在皇上大婚之夜毒害皇後……」
好輝煌的歷史啊，他說他怎麼會一見到她就出師不利呢原來是他遇到高手了啊——在擁有這麼輝煌的過去的女人面前，他就算輸了也不是很冤枉啊
汪敏戒備的縮到牆角，緊盯著他的手︰「你是怎麼猜到的？」她的身份是個禁忌，她一直很小心的藏著掖著——難道就憑方重言喊她一聲汪小姐，他就能猜出她跟汪直的關系？
這個人，比他想象中還要恐怖……
「你姓汪，你卻不肯承認，千方百計的藏著？」他彎下腰，故意欣賞她的緊張︰「這天底下有幾個姓汪的大戶啊？就算有，也只是土財主之流，又不是什麼金枝玉葉為什麼不肯承認呢？」
「那也不代表我就是汪直的義女」她垂死掙扎道。
他點點頭，是的，要不是她那時候表現得太出色，他也猜不到這樣遠「女子無才就是德，就算姑娘出身很好，有機會讀書，也沒有一個家族會允許自家的千金學習兵法謀略這方面的知識。除非——」
「那也不能斷定我就是汪敏」坊間那些都是誤傳的，出于對汪直的仇恨——她，看上去就那麼殘忍那麼奸詐？
永遠不死心的女人啊他嘆了一口氣，不準掩飾自己的身份︰「敝人，在朝廷里面也不是沒有耳目，你的容貌、身形都與傳說中的汪敏一模一樣，更別說——」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細端詳那一張在傳說中被形容如砒霜般的容顏︰「我知道傳聞都是假的，真實的汪敏，只是一個病弱可憐的小姑娘……」
我知道傳聞都是假的，真實的汪敏，只是一個病弱可憐的小姑娘……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這個男人，沒有道听途說，沒有像世人那樣人雲亦雲的污蔑她可是，他也說了，他在朝廷之中有耳目，也就代表他早就在打听朝廷的事情，懷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以前的擔心都是真的，他真的就是那種心懷大志居心叵測的人物她盯著他的眼楮，不再回避他的問題︰「不錯，我就是汪敏。我現在已經無權無勢，恐怕也不剩什麼利用價值了——你，準備拿我怎麼樣？」
「我——」最起碼，他能從她的嘴里得到汪直更多更真實的情報——他這麼費盡心力的救她，她難道不應該回報他嗎？
可是話到嘴邊，看著她那樣小心防備的眼神，這話，他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為什麼她那麼相信那個臭書生，無論他做了什麼都能給他找到借口，卻這麼小心翼翼的防備他？那個書生是個老實人，難道他的臉上就寫著「壞人」這兩個字嗎？
不平之下，他忍不住刺激她道︰「汪小姐，我想怎麼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李公子，知道你就是汪敏之後，他會怎樣？」
「……」嘴唇顫抖的搖了搖頭，汪敏無話可說——那個李公子，這樣的痛恨奸佞小人，從小飽讀聖賢之書，他又怎麼能接受她也是閹黨一員這個事實？
「只是保不住火的，你被發配那麼遠，都能活下來，就證明你一定有活下去不死的理由。」汪敏捂住耳朵，蜷縮在角落里——為什麼，為什麼這個始終躲在暗處敵人，會這麼了解她？「你既然堅持走下去，就一定會回京，你的身份不可能永遠是秘密，你終究要面對他的憤怒」
「我沒騙過他」她從沒有說過「阿江」是她的真名，她不過是沒有主動告訴他而已。
突然覺得她很可憐，也突然覺得自己也很可憐——她跟他，都是身不由己的人物；她跟他，都是懷著理想都不是隨波逐流之人。也因此，他們兩個注定一路荊棘爾虞我詐過上一輩子
「汪敏，我們合作吧」她這麼顛沛流離，是在找機會對付她的義父嗎？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她與她的義父那可是早就撕破了臉「至少在對付汪直這方面，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