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女 冬至 第二章、混亂的時空

作者 ︰ 月上梢頭

明•景泰八年正月十六•紫禁城西北角

奉天殿的吵鬧並似乎並沒有影響到這個宮廷角落的平靜,確切說這個安靜的地方自有自己的不平靜。此刻景泰帝的郭淑妃並沒有多余的心情去關心她病榻上丈夫的死活——因為他就算生龍活虎她也早就失了寵,相反的,她對宮里面風吹草動的八卦要感興趣的多。

「說,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惡狠狠的拽住宮女的頭發,染得鮮紅的指甲惡意的在那標致的臉上劃了一道血痕。

「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小宮女捂著肚子,惶恐的後退︰「我求求你,讓我把孩子生下來吧!我求求你們,讓過我的孩子吧!」含淚的眼楮看了一眼奉天殿——他就在那里,如果此次成功,他許諾過一定會接她離開這個地獄……

「快九個月了吧?」郭淑妃挑起那個宮女的下巴︰「怎麼,在等你的情郎來救你?」她嫉妒,她嫉妒得快發狂——她的丈夫現在不死不活的而躺在那里,英宗隨時可能回來,她們隨時會跟著那個病鬼一起完蛋!那個病鬼,活著的時候沒有對她一分好,死了倒是要拉著她們陪葬。

狠狠的扇了那宮女一個耳光︰「呵呵,你那麼有希望,你的情郎一定是那邊的人吧?你等著他們害了陛下,佔了這紫禁城,再接你出去享福是嗎?」。宮女嚇得趕緊搖頭,卻更加加深了郭淑妃的憤恨︰「哼,他把你藏得好啊,連曹公公都替你遮掩!怎麼,你就這麼等不及你的情郎打進來,等不及看著你主子我完蛋?」

「不——不,奴婢沒有……」此時此刻,再多的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奉天殿的鐘聲已經被敲響,誰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郭淑妃此刻已經感覺到窮途末路,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報復,她要拉上她一起不幸。

「萬歲萬歲萬萬歲……」

「萬歲萬歲萬萬歲……」

奉天殿那邊的歡呼連她們這個宮廷的西北角落也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聲聲如催命的魔咒,刺激著郭淑妃與生俱來的殘忍。「來人,這個賤人**宮廷,給本宮縊死,快給本宮將她立刻縊死!」

三尺白綾,緩緩的套上美人的脖子慢慢的收緊,絕望的美人只來得及在望一眼遙不可及的奉天殿,就像那個跟她同時回望奉天殿倒霉的明英宗一樣,帶著滿心的遺憾,緩緩的閉上眼楮。

「石將軍,妾身終來不及等到你……」心中微微一嘆,卻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等待著的石將軍,此刻卻也自身難保。

就在這時候,白光滑過紫禁城的上空,瞬間照亮紫禁城整個東北角,緩緩的在即將冰冷的尸體身上寂滅……

大明景泰十四年年六月初四(公元1463年)

悠揚的鐘聲從那金碧輝煌的所在傳了過來,小小的頭顱揚起,仿佛是懷念一樣,久久注視著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被稱作奉天殿,是她只看過一眼卻永遠忘不了的所在。那一天,她的靈魂化作一道白光,滑過那個地方的上空,從那跪了滿地高呼萬歲的人頭頂飛過,從而改變了這個時代的歷史……

她,汪敏,在這個時代睜開眼的瞬間,便已是血流成河——所有擁立明英宗的大臣都被抄家滅族,本該死的明代宗從新坐上了皇位,本應在以後穩坐皇位的朱見深卻早已經做了冤死鬼!

「大明天順七年六月初四……」默默地將心中的記憶念出來——只可惜,由于她的出現,這個年號現在沒有,以後也沒有,將會只是她一個人的記憶!

「敏兒,你又在念叨什麼?」汪敏這個不同尋常的神態引起了太監汪直的注意,他微笑著問道。

手中的皮球差點月兌手,回過神來的汪敏趕緊一蹦一跳的跑到汪直面前,舉起手中的皮球,露出最最天真的笑容︰「干爹,抱——抱——」

六年前,就是這個汪太監,在她娘親的棺材里發現了剛剛出生的她——一個一出生就能睜眼會笑的女孩。一生坎坷郁郁不得志的老太監頓時覺得她是個奇貨可居的寶貝,于是冒險將她救下,養在自己宮外的別院。自打救下她之後,汪直卻真的像是交上了好運,不但攀上了景泰帝的新寵杜貴妃,更領到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這等肥差。因此,他更把汪敏當做命中福星一般,悉心教養。

只是,汪敏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七歲小孩,加上前世的記憶,她的年紀足足有二十四歲。加上這兩年她不能說只能看,因此早已經不會把問題看得那麼表面。她知道汪直絕不會有那個多余的善心養個多余的閨女,既然養著她,必然是打算利用她——她所受的待遇越好,就代表她這個棋子對汪直來說越是重要,她的未來越是舉步維艱……

汪直抱起了汪敏,指著遠處的高台樓閣︰「敏兒,你喜歡那個地方嗎?」。

你是指紫禁城嗎?她不喜歡,因為她知道那個地方每一分鐘都在殺戮——比如她這一世的生母,比如因為她而意外死亡的一朝君臣……

眼楮順著汪直的手指看去,她女乃聲女乃氣的回答道︰「喜——歡——」紫禁城,是一個就連七歲的孩子,也必須爾虞我詐的所在。

「呵呵,呵呵呵,敏兒乖!」她意外的配合讓汪直心情變得格外的好——在她之後,汪直又陸續收養了很多如她一樣的孤兒,只可惜,沒一個如她。不過那也是自然的,那些個女孩不可能擁有一個二十多歲的現代人智商在這里扮豬吃老虎。

「敏兒,你知道嗎?杜貴妃生下的小皇子聰明伶俐,皇上龍心大悅,已經下詔立了太子。」更完美的事,杜貴妃居然因為身染重病于前天病逝了,這下子皇上為了保護太子,鞏固東宮的地位必然會加封各個效忠太子的人,而他絕對是不二人選。「陛下已經答應說讓你干爹我掌控西廠,從今以後,看尚銘還能奈我何?」

因為她年紀小的緣故吧,汪直總喜歡把他在朝中的各種煩惱傾訴給她听,包括他跟東廠總管太監那些陳年舊怨。反正他認為她肯定是听不懂的,因此也不用擔心他的野心會被流傳出去,也正因為這個,讓她足不出戶卻了解了很多有關朝廷的恩恩怨怨。

汪直用他涂滿香粉的臉輕輕的蹭了蹭汪敏的小臉,引來她的一陣躲閃,汪直不以為意的逗她道︰「怎麼,不喜歡干爹香你?小敏兒,你為干爹高興不?」

胃里被濃重的香粉味弄得一陣作嘔,汪敏強自壓下難受,再一次燦爛一笑︰「高興,敏兒看到干爹就高興。」

「真的?」汪直其實心里相信了,又有誰會去懷疑一個七歲小女孩的話?他高興地把汪敏舉了起來︰「敏兒,敏兒你娘就是一個美人胎子,你更是!敏兒,你想進宮去陪太子玩嗎?」。

手中的皮球落下,一直滾落很遠很遠……

汪敏連假裝看一眼球的時間都沒有,她在仔細的消化汪直的那一句話——你想進宮去陪太子玩嗎你想進宮去陪太子玩嗎你想進宮去陪太子玩嗎……

原來,這個老狐狸一直養著她,就是在打著這個主意。也難怪,杜貴妃已經去了,皇上的身體越來越差,不好好的控制太子又怎麼行?「不要,敏兒要永遠的陪干爹!」忍受著香粉味道的折磨,她將脖子深深地埋進汪直的脖子里。不錯,她是一定要進宮的——為了那些因為她而被破壞力的歷史,為了修正這個已經混亂的時空——但是,絕不是現在!

現在的她,太單薄太弱小,她所能依靠的就只有汪直這個太監。她必須依附他,轉而成為他的棋子他的馬前卒。

汪直的面部表情一陣僵硬——小小年紀就成了俘虜,離鄉背井成了仇敵手中最最下賤的閹人。他的一生都在戴著面具做人,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如此溫情的時刻。「好、好、好,干爹也舍不得離開敏兒你,干爹不會丟下敏兒你的!」大掌在虛空中掙扎了一番,終于落在小女孩柔軟的頭發上——這一刻,雖然改變不了他將會利用汪敏的決心,卻是他一生陰暗的生命最最溫情明亮的一頁——

也許,在他晚景淒涼的日子,在他蹲在黑暗的死牢等死的時刻,他都會永遠銘記這一天,有這麼一個小女孩,曾經將他抱得那麼緊,將他看得那麼重……

汪直微微搖了搖頭,他剛才那種感覺讓他感到惶恐。從他做了閹人開始,他就告訴過自己他必須摒棄一切七情六欲——感情,是活在這個險惡的宮廷所最最要不得東西。微微調整一下呼吸,他又變成了那個平日里最最陰險狠毒的太監總管。他用哄騙的語氣呢喃道︰「干爹也不想離開敏兒啊,只可惜——」

小女孩用不解的神色望著他,小手捏住他長長的眉毛︰「怎麼了?」其實她好想再多知道一些內幕哦,快說啊快說啊!

「于閣老那個老不死的東西前些日子又向陛下參了干爹一本,列舉了十條罪狀,條條欲置你干爹我于死地!」當然,于謙當年擁立有功,景泰帝動不了他。但是,自從英宗駕崩,于謙更是自持功高,處處壓制景泰帝。聖上提拔他本來就是因為對抗于謙的私心,當然不會理會于謙這些上奏。

「只是,陛體越來越差,只怕——」長長的眉毛動了動,蒼白的臉終于有了愁容︰「到時候,太子年幼,于閣老必將身為內閣首輔大權在握,你我休矣……」

于謙啊……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個本來就應該在天順元年被明英宗以「謀逆「罪冤殺的一代名臣,卻因為她的出現,終究走上了從一個忠臣向權臣轉變的必經之路……

「爹爹不怕,誰欺負爹爹,敏兒幫爹爹打他!」汪敏搖著腦袋,故作天真的揮舞著小拳頭。

「真的?」他沒當真,此時在他心中,全是對那個四朝不倒的元老的恐懼。

真的。

汪敏在心中默念——因為,不管他是忠臣還是奸佞,他現在都不應該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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