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毋相忘 正文 第109章親迎

作者 ︰ 尤四姐

「一疏疏到尾……」喜娘高唱,「二疏疏到白發齊眉……三疏疏到子孫滿堂……」

毋望從鏡中往後看,朱高煦蹙眉在門前站著,他的兩個兄弟都退到跨院去了,他卻紋絲不動。屋里的丫頭婆子們對他忌憚,也沒人敢轟他,只繞著他走,燕王妃知道他的心思,暗里可憐他,徇私情也不開口,只管替她挽起頭發束在頂上,拿金針別住,戴了朵絹花在她鬢邊,探身看了窗外,對丫頭道,「可打發人在門上候著了?姑爺到哪兒了?」

外面丫頭打了軟簾回道,「姑爺進門了,鼓樂花轎皆停在大門外,咱們的嫁妝都抬出去了。」

又一個管事婆子來報,「請新娘子進瀚海園罷,和合飯備齊了,吃了飯好上冠障面。」

燕王妃點頭,示意攙扶攙起她,輕聲道,「這和合飯是同家里平輩晚輩吃的,過會子只吃一兩口就是了,可不能吃飽,新娘子大婚是不好上茅廁的。」

毋望紅著臉應了,往門口去,見朱高煦仍傻站著,只好道,「二哥哥一道走罷,先吃了和合飯才上轎呢,叫二哥哥好等。」

眾人原本覺得古怪,也暗自揣摩這高陽郡王是什麼意思,似乎軋出些曖昧的苗頭來,卻被她一說,瞬間又打消了疑慮,看來是高陽郡王不懂規矩,敢情不知道有和合飯這一道,在這里等著是為了送妹子上花轎,倒也沒什麼不通的了。眾人皆相視而笑,獨濮陽夫人半步不離左右,護著她往抱廈里去。

朱高煦撩袍便走,懊惱著自己怎麼成了這樣,心里不受用得了不得,偏要在那里杵著礙眼,腦子里閃過不知多少遍念頭,好幾次差一點上前劫走她,到最後還是忍住了,他也曉得這回魯莽不得,那裴臻吃過一次虧,這回定是加緊了布置的,說不定此時燕王府的房頂上伏滿了暗衛,他若有異動,頃刻間就會被刺成篩子。

不過這些不是他真正計較的,她每一次注視他,他都看得真真切切,眼里帶著疏離和防備,這才是叫他心寒的,不帶半點感情,就像看一個陌生人。他突然覺得自己像個跳梁小丑,極盡破壞之能事,換來的是她的反感和不屑,這是何苦來?她眼下雖雲英未嫁,自己卻又待如何?唯有長嘆,究竟是怎生的造化弄人

尚未入瀚海園,遠遠已看見園里張燈結彩人頭攢動,孩子的笑鬧聲穿插其間,亂哄哄百無禁忌,他愈發的氣短胸悶,冷了臉步入廳堂,一眼就撇見了那簪花披紅的新郎官——

只見他穿著烏紗團領常服,翼善冠下一雙長眉斜飛入鬢,眉梢眼角處春色點點,側身和旁邊的小廝吩咐著什麼,半邊臉在火光映照下剔透得白玉一般,許是听得新娘子來了,回身來看,負手言笑晏晏的立著,眼波流轉間,說不出的豐姿奇秀。

「那廝皮相確是生得好,我要是女子也會選他的。」朱高燧在他耳邊幽幽地嘆。

朱高煦有些手癢,握了拳瞪他,「皮相好作飯吃麼?我是郡王」

朱高燧訕訕的模鼻子,甕聲道,「郡王怎麼了?他除了無官職,旁的都不比你差,他日父王登基,他便是第一功臣,如今春君又認了義父,將來一個駙馬都尉橫豎是逃不過的,你還是煞煞性兒罷,不是你的終究搶不來,你瞧他倆,蜜里調油似的,你何苦找不自在,索性放了手,天涯何處無芳草,短短這幾日,哪里就愛得這樣了。」

朱高煦一哼,「你懂什麼」

朱高燧苦笑道,「我是不懂,她成了咱們妹子,你還想怎麼的?入席罷,」他拍了拍他的肩,「別眼熱人家做新郎官,你的好日子也近了,開了春且有你樂的。」

朱高煦想叱他,他卻已往席面上去了,和裴臻抱拳寒暄起來。他低頭看腰帶上的虎紋,駙馬都尉?也要他有這個命做才好行軍萬里,道路阻且長,這身細皮女敕肉,也許一場大風就把他刮飛了,那雙單會拉弓彈琴的手,可以自保麼?君子報仇不急于一時,這麼一想又足了底氣,篤悠悠走過去,拱手道,「先生今日小登科,可喜可賀,多飲幾杯才好。」

裴臻推諉道,「郡王回頭過府去,裴臻拜了堂定和郡王暢飲,這會子若失了體統,恐王爺和王妃怪罪。」

眾人落座,桌上大半是孩子,最小的不過七八個月,女乃媽子抱在懷里,左手銀筷右手銀勺,盆碗邊上敲得乒乓亂響,一個領了頭,其他的紛紛效仿,一時飯桌上炸開了鍋,大人們哭笑不得,丫鬟伺候著吃了兩個喜餃,這頓和合飯就算吃完了。

兩人相攜往燕王夫婦跟前磕頭拜別,燕王妃說些「夫妻和睦」之類的吉祥話,喜婆引裴臻進後身屋里,在床前放了繡杌,囑咐他對床而坐,不得向外。

燕王妃摘了毋望頭上步搖絹花,替她戴上牡丹金寶鈿花大冠,娘兩個落了幾滴眼淚,稍後蓋上文王百子錦袱,喜娘便招呼高陽郡王道,「給新娘子裹錦衾,哥哥送妹子出閣入轎罷。」

毋望僵了僵身子,眼前一片紅,從蓋頭的下沿瞧見兩只著燙金廣袖的手伸過來,在她背後膝彎下輕輕一抬,她剎時騰身而起落在了他的臂彎里。

他的跳得心怦然作響,緊了緊手臂,走得極緩慢,府外已開始奏樂鳴炮,滿世界的喧鬧,他卻清楚听得到她的呼吸,于是他道,「春君,你高興麼?」

毋望突然有股哭的沖動,略平了平心緒,緩緩道,「我自然是高興的,郡王大恩,春君感激不盡。」

「感激?」他喃喃,跨過高高的門檻,走到轎前,送出手臂將她托進圍子里,並沒有立刻就走,稍一頓道,「切莫謝得太早,不過是開頭,往後還有幾十年呢。」說完利落轉身,揚長而去。

毋望被他那話唬得心里七上八下,一片昏沉沉里,大轎和儀仗開拔,甬長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沿大道往裴府逶迤而行。

約行兩柱香已到了裴府正門,門外賓客早就候著了,遠遠見裴臻披紅掛綠騎著高頭大馬來了,便叫人取了金弓銀箭在廊下靜待,新郎官一下馬眾人便涌上去,張玉招來小廝,指著那副貼了喜字的弓箭笑道,「先生雖伉儷情深,今兒這下馬威卻萬萬少不得,不需你六箭齊發,只要在轎門上射上三箭便是了。」

眾人一听皆叫好起哄。

慎行和路知遙對看,德沛在一旁忿忿道,「這粗野的武夫真是可惡什麼下馬威,不是踢轎門就成了麼,大喜的日子為什麼要動刀劍」

那些軍營里的人哪里管這些,一味的只是鬧,新郎官沒法,又不好拂眾人的意思,下馬威便下馬威罷,回頭進了洞房再好生賠罪,左不過打了水給嬌妻洗腳,補貼她的體面罷了。

于是搭了三支箭在弓上,舒臂正待要拉弦,朱能又躥出來叫囂,「明月先生箭術了得,離得這樣近便出手豈不忒簡單了些?退後二十步再射方好。」

慎行听了大皺其眉,對路知遙道,「這是什麼道理?打趣也不是這麼個打趣法,轎上是軟簾,萬一有個偏差,豈是鬧著頑的」

路知遙也覺不妥,忙解圍道,「意思意思就完了,何必難為新人呢」

那群將領鬧得正起勁,斷然不肯善罷甘休,裴臻對慎行笑道,「不礙的,我心里有數。」遂依言退到二十步開外,舒腰挽弓如滿月,眾人只嘆那身形姿態如何的俊逸美好,尚未見他尋辯準頭,只一眨眼,那三支箭矢穿雲破霧直往花轎而去,只听錚的一聲,齊齊落在轎檐上,箭羽兀自嗡然作顫,射中三朵鎏金團花,真真分毫不差。

眾人折服, 啪的拍起手來,裴臻將弓箭扔給一旁小廝,快步至轎前打起門簾,接過紅綢一頭遞到她手上,喜娘上前攙扶,緩緩引她出來,他看著那曼妙身姿款曲搖擺的跨過馬鞍,又跨過火盆,心里的歡喜已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了,憑你怎麼冷靜精明,此時早已化作一汪春水,暗中直念神天菩薩,可算叫他娶到了她,這下是功德圓滿了,而後只需替她創下一片基業,還她個一品誥命的餃兒,這一生余下的時候就和她廝守在一處,這輩子便圓滿了。

行至大廳正中,因無高堂可拜,司儀只讓新人對天叩拜,裴臻是個謹慎的人,行大禮前與她並肩而立,私下喚她名字,唯恐新娘子被人調包似的,听她糯軟的嗯了一聲,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喜滋滋拜了堂,司儀高唱「禮成」,兩人被儐相喜娘簇擁著往蓬壺閬苑的洞房里去,那群不識相的大老粗又擋住路,嚷道,「新郎官可要快些回來,咱們等著敬酒的,好歹不能把我們撂著先洞房了。」

裴臻玉面微紅,忙不迭的作揖告饒,應道,「一定一定。」眾人這才讓了路放他們離去。

待將她安置在喜床上坐定,看不到臉,又不好揭蓋頭,礙于屋里有外人在,只得低聲道,「還要叫你受累,再等我會子,那席散了我才好回來。」

蓋頭下的人道,「少喝些罷,仔細身子。」

裴臻聞言,心頭那叫一個受用,雖明知今日逃不過一大醉,還是道好,悄悄在她肩頭捏了捏,便返回園子里招呼客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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