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帷帳中還亮著一點孤燈，阮鈺欲睡不睡時，听見了外頭傳來聲響，知是是淳于甄回來了，便立刻閉上了眼楮。閉上後卻又有些後悔和好笑，無奈已經是裝睡了，也只好如此。他听著淳于甄的腳步在軟榻之前停了下來，卻是許久都未有動作。心中忽然有些心酸，記得從前許多次，在大逕皇宮之內，也是這樣相似的場景，他為了躲他，便只好裝作睡去，一片寂靜之中，他便那樣靜靜的站在一邊望著他……
阮鈺不禁睜開了眼楮看向淳于甄，卻叫有些失神的淳于甄吃了一驚。
「你……還沒睡？」
「正要睡了。」
「定是我吵醒你了。」說著，淳于甄已經自行更衣，躺到了阮鈺的身邊將他摟在懷里。
「阮鈺……」淳于甄摩擦著阮鈺的發絲輕聲喚道。
「恩。」
「阮鈺。」
「……恩」
阮鈺猶豫了一會兒，也喚了一聲，「淳于甄？」
淳于甄頓了頓，「恩？」
「你還是把胡子剃了吧，扎臉……」
淳于甄沉默了一會兒，「好，明天就剃。」
「噗—」阮鈺笑了出來。
「呵呵。小東西，越發的沒規沒矩了。還敢指使我？」淳于甄掐了掐阮鈺的臉。
「殿下……」
「還有什麼？」
「你一直沒回逕國麼？」
「明知故問。」淳于甄輕輕的刮了下他的鼻子，淡說道。
「……為什麼不回去？」
「你說呢？」
兩人許久未語。
淳于甄稍稍側過身，將手臂枕在阮鈺腦後，望向頂棚。「現在想來，這一年真像一場噩夢……」他腦中不斷閃過那些血肉橫飛，尸橫遍野的畫面，以及一次次在被笛綸抓去的俘虜中搜尋他的身影，一次次的失望，只有不斷的殺戮。直到身體的力氣都被消耗殆盡，心里空成一片……
他將阮鈺往自己懷里緊了一緊，嘆了口氣，「你倒是狠心。」
阮鈺一時無言以對，卻又听淳于甄喃喃說道︰「回來了就好，其他的都忘了吧。」
他抬手，將一邊的油燈放上了罩子，那枚火苗便立刻熄滅了。只余滿帳的漆黑。
「殿下，我們回朝吧。」許久之後，阮鈺輕輕說道。
「自然是要回去的……何貴人產下一子，如今都快滿周歲了，我卻也不知生的是何模樣。」
「可曾起了名字？」
「父皇給起了名字，叫淳于榮軒。」
「榮軒，真好听……」
話音未落，黑暗之中，刺刺的觸覺伴隨著溫熱便復壓在他唇上，細吻著他的唇形，輕輕啃咬，允吸。一只大手至衣擺處探了進來，撫模著他背脊的線條。阮鈺正欲回應，卻不想淳于甄忽而停了下來，將手抽出。輕輕放開了他，「睡吧，今**也該累了。」
「恩。」阮鈺應了一聲，卻還是睜著眼，半響過後他悄悄的伸手撫模自己的腰背，滿手皆是一道道微微凸起的觸覺，又緩緩地將手移了下來。僵直的放置在小月復上。
而另一邊淳于甄閉著眼楮，一手依然枕在阮鈺頸下，輕摟著他，一手卻早已緊握成拳。
兩人各自听著耳邊悠長的呼吸聲，卻都是遲遲不得入睡……
幾日忙碌，回朝的文書也皆以抵達授予。不日便將啟程。淳于甄要辦理交接之事，不免要與各個將軍會宴，詳談。並調度人馬護乘。淳于甄恐阮鈺勞累，也知他不想與將士們有太多交涉，故而命他在帷帳中休息。阮鈺閑來無事見桌案上書卷散亂，便像從前一樣，開始翻看整理。他按照淳于甄往日的習慣將書卷分類，理出一些準備將其中一些放入木箱中，于是選了一只輕些的，卻不想一打開竟已是裝滿了錦帛。不知覺間就掀去了最上面的掩蓋。入目的竟是個極似自己的清俊少年。頓時楞了一楞，轉身將手中的書卷輕放到了一旁，小心的翻看著箱子內滿滿的畫卷，一張一張，一幕一幕卻是勾起了往日的種種，不禁悵然若失，波光流轉不定，終于扶著木箱坐倒在一旁，念及淳于甄在作這些畫時的心情，黯然神傷……
午間淳于甄回到營帳中同阮鈺一同吃午餐，發現阮鈺十分安靜，便也不多說什麼，用餐後二人默默喝茶，他終于還是忍不住將身子移到了阮鈺身邊。問道︰「怎麼這樣安靜，哪里不舒服嗎？」。
阮鈺搖頭，又淺喝了一口清茶。
淳于甄默默看著他，也不再問，只撫了撫他的發髻，「明日我們就回大逕好不好？」
阮鈺抿嘴，強扯出笑容，點了點頭。
淳于甄于是起身準備出去，卻不防忽然被阮鈺從背後抱住了腰。當即楞在了原地。
良久之後，緩緩轉過臉輕問道︰「怎麼了？」
阮鈺深呼了口氣，「殿下，以後你去哪我就隨你去哪，好不好？」
淳于甄轉過身，拉住了阮鈺的手環，稍稍俯，胡亂模了模他的頭頂，「你早就答應過我以後再不會離開的了，如今何必再問？」
阮鈺低下頭有些羞澀，又听淳于甄低聲說道，「以後你想去什麼地方，我也會陪你一道去，只是要費些時間安排打理。」
阮鈺睜大了眼楮，「真的？」
淳于甄笑著點頭，「黎國路途遙遠，加之你我身份，若要去，還得等些時候了。」
阮鈺听聞黎國二字，眼中一暗，又說道︰「不是黎國，我想回逕國前再去看看照顧過我的那一家人，和他們好好作別。」
「呵，這有何難，明日啟程後路過那處，我陪你去看看就是。」
阮鈺欣然點頭。
淳于甄又囑咐了幾句後，從營帳中走了出來。走過幾步，又停了下來，轉身回望。微微皺起了眉頭，神情苦澀。若是從前，得阮鈺如此，他必定是歡喜的忘乎所以的。但是如今，面對著他的改變，淳于甄心中卻時時作痛。
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心思單純的男孩，而自己也再不會對他像從前那樣無遮無攔，經歷了這些，即使他的雙瞳還是那樣清澈動人，即使自己刮去了凌亂的胡子。卻無法填平彼此心中的那道褶皺。一下子仿佛都老了許多。思及此，淳于甄苦笑了一下。
一道圍牆倒塌了，他看見了阮鈺清晰的在他面前恬淡微笑，伸手以為可以抱住他，卻不想二人之間的距離卻不是看見的那麼接近。低下頭，川流不息的江河正橫跨在他們的腳下滾滾向前……
淳于甄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胸中忽然涌起的一股疲倦之感，回過身，又繼續向前走去。
他早已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