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事廳里一片寂靜，盡管坐著不下十個人，但是每個人都緊閉著嘴巴，連個嗝都不敢打出來，有的低著頭，有的昂首挺胸，一切都好似與自己無半點干系。
過了一會兒，司徒族的族長站起了身，捶了捶略顯龍鐘的背，清了清喉嚨，嘶啞著喉嚨，說道︰「既然大家都無異議，那就請三夫人來當司徒家的當家主母。」
三夫人略略欠身，站了起來，謙虛地笑著讓了讓，接著走到主座前轉身，嚴肅道︰「賤妾司徒門氏，才疏學淺，見識淺薄，實在沒有能力管理司徒府，今天承蒙各位抬舉，推舉我為司徒家的當家人，我不勝惶恐，因為自己能力不足，理應推辭，無奈元帥過世，外雖有二少爺主持政務，內卻無主心骨管理家事，正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我就暫時先當這個當家人，待到日後有能者出現，我再將這個重擔讓給她。」
一番陳詞之後，三夫人便要坐上主座，突然出現一個突兀的聲音。
八夫人從末座走上前，翹著下巴，乜斜三夫人一眼，「三姐姐這個角色代入得真夠快的，都趕得上唱戲的戲子了，給個戲本你就能將自己當做戲中人。」
三夫人微微一笑，「八妹這是什麼意思？八妹也想要當這個當家主母？那麼大家再圍坐起來商量一下，趁著族長和眾位長輩們都在，咱們大家好好商議商議。」
議論聲竊竊響起，四夫人扯了扯我的衣袖，小聲好奇道︰「采秋，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大家在討論選誰做當家人的時候，八夫人不言不語地坐在末座，腰板兒挺得筆直，閉著眼楮，仿佛一切事不關己，還詫異她怎麼就看破了這些，不願意去爭了，想不到還留著這麼一招。我看著她得意洋洋的樣子，心里一緊，突然明白了她的自信從何而來。
易清寧啊易清寧……
「我想當當家主母？我用得著想嗎？我現在就是當家主母」八夫人輕聲嘲笑。
三夫人鄙夷地一笑，「以前是，現在被廢了，你的能力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負擔不了司徒府的重任。」
「廢了？」八夫人哈哈大笑，像是听到一個極有趣的笑話，「憑什麼廢我？我這個當家主母是元帥在世的時候立的，就算是二少爺也廢不得，你們誰能廢我？你？還是你？」八夫人將在坐的眾人皆指了一遍，很滿意沒听要反對聲，于是得意地朝三夫人微笑。
「憑你沒有當家主母的令牌，所以只要族里的長輩們同意，只要二少爺同意，只要我同意，只要四夫人七夫人同意，就可以……」
三夫人的話說到一半被噎著了，八夫人手里舉著的金晃晃的東西讓她失了神。
八夫人將手里的令牌搖了搖，頗為招搖，「請族長和各位叔伯們看清楚了，也請三姐姐四姐姐七姐姐二少女乃女乃看清楚了。」
「你……怎麼會有……」三夫人嚇得臉色發白，目光緊緊鎖著我。
四夫人猛地拉扯我的衣袖，即使坐在她旁邊，我也能听見她的心跳聲，有如小鼓亂敲。她原來料定只要我們一致推選三夫人為當家人就可以萬事大吉，卻沒想到史夢嫻握著這麼塊王牌，眼下她是廢不掉了，那麼依照她的脾氣秉性，肯定不會輕饒得罪過她的人。
「我有當家主母的令牌在手，而且我由是元帥認命的，你們誰能動得了我？」盡管她盡量壓低音量，但是說話時往上飄的尾音顯示了她此刻將眾人當傻瓜一樣愚弄之後的得意心情。
族里的長輩們面面相覷，族長看看眾人，清了清喉嚨，準備發話。我拿下四夫人緊扯著我袖子的手，搶在族長前頭笑道︰「四娘真是有趣，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哪，竟然拿塊假令牌哄人」
「假的？」
眾人又是聚頭竊竊私語，三夫人松開口氣，八夫人舉著令牌的手在顫抖，卻還在硬撐。
「你胡說」
我微微一笑，走到她面前，輕聲笑道︰「這麼重要的東西，我將它如珠如寶一樣藏著，八娘認為憑一個易清寧就能拿到嗎？」。
八夫人臉色煞白，盯著我說不出話來。因我是附著她的耳朵說出這段話，眾人皆不知道，有個年約五十的長輩說要請見過令牌的人來驗驗真假。
司徒府當家主母的令牌，只在大夫人在世的時候用過，那也是二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在場的幾位夫人和族里的長輩們都沒見過，只族長曾看見過一次。
族長接過令牌，因已接近傍晚，屋子里稍微有些暗，三夫人吩咐小廝將屋子里的燭火通通點亮。族長拿著令牌，就著燭光，費力地辨認真假。
三夫人走過來牽住我的手，盈盈笑著囑咐道︰「這塊令牌非同小可，族長一定要辨認清楚。」
族長看了好一會兒，搖頭嘆氣道︰「上次見這塊令牌已經是二十二年前了，老朽的記憶力差了，眼神也不好，實在辨不清楚，鳴鳳家的大嫂子也看過的，讓她過來認認吧」
于是又派人抬轎子去請祖女乃女乃過來。
三夫人一直與我肩並肩站著，我因為自己月子還沒有結束，不宜久站，所以就坐下了，她才坐回自己的椅子。四夫人像是明白了什麼，不住地用眼神打量我。
已是六月天氣，傍晚的暑期沒有消退，屋子里有些悶熱，因為我吹不得風，所以議事廳門窗緊閉，從中午坐到現在，貼身的里衣差不多都被汗水濕透了，黏在身上，極不舒服。
相看之下，大家的情況都差不多，尤其是八夫人，到這會兒還沒緩過氣來，臉色慘白，雙手疊放在膝蓋上，緊緊握在一起。七夫人則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畢竟無論是誰當當家主母，對她來說都沒有關系，她性子冷淡，平素里沒有和大家互相走動，也就沒有得罪過誰。
坐等了一個多時辰，大伯母陪伴著祖女乃女乃過來了，當下一番相見寒暄，接著請她坐上位，然後大伯母關門退下。
族長將令牌交給祖女乃女乃，正想要解釋因由，三夫人笑著走到祖女乃女乃旁邊，說道︰「為我們司徒府選當家主母的事情要勞煩您老人家走這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待會兒留下來吃段便飯，讓我們好好招待您老人家。」寒暄之後，話鋒一轉，繞到了令牌上，「您老人家幫忙看看，我們八夫人拿出來的這塊令牌是真是假，我們二少女乃女乃說這是假的，族長大人認不清，現在只有您這位老祖宗見過這東西，請您老人家一定要仔細認清楚。」
祖女乃女乃點點頭，笑看我一眼，端著令牌端詳許久，「像是像，也是赤金打造，且上頭有鳳凰花樣，」祖女乃女乃邊說，邊轉了過去看反面，皺了皺眉頭，「問題就在這里，反面這只鳳凰的喙太長了，真的那塊沒有這麼長。」
「哪兒呢？我看看」一個愛湊熱鬧的堂伯湊上前要瞧瞧。
祖女乃女乃反手將令牌捂住，笑問︰「大哥哥方才沒有看出來嗎？」。
族長笑呵呵說道︰「老朽年紀大了，老眼昏花，哪像大嫂這麼好的眼力，剛才也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是不敢確定，所以特地請她們將你也接過來看看。」
八夫人 地從椅子上起身，直愣愣往外頭走去。
「請諸位見諒，我們八夫人進府晚，且元帥在世的時候一直很受寵愛，因此對不大懂府上的規矩。」三夫人不咸不淡地說。
聞言，八夫人頓住腳步，轉身笑道︰「妹妹見叔叔伯伯們都坐了半天，粒米未進，想必已經餓了，三姐姐勝利在望，想是高興得吃不下飯，但是叔叔伯伯們卻是支撐不了的，所以妹妹特地出去囑咐丫頭們熬些粥端過來，給叔叔伯伯們補充體力，這樣才不至于失了司徒府的禮數。」
三夫人臉色泛紅，卻還是咽下了這口氣，令牌之事就像一個無關緊要的插曲，唱完之後接著由族長宣布由三夫人來當司徒家的當家主母。
房門被人從外頭推開，進來的不是出去吩咐丫頭熬粥的八夫人，而是許久不見的彩玉。沒一會兒，接著八夫人也回來了。
彩玉徑直走到議事廳中央，轉著圈對著四面八方的人福了福身子，「奴婢是來傳達二夫人的意思，推選四夫人做我們司徒府的當家主母。」
「我？」四夫人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臉上的表情又有懷疑又有驚喜。
「四姐姐宅心仁厚，正是司徒府當家主母的不二人選，我也推選四姐姐。」八夫人看了面有怒色的三夫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跟著表態。
「真的要選我啊？」四夫人喜不自禁，轉頭去看七夫人，見她避開了她的眼神，于是又回頭來看我。
我低下頭拿過茶盞，淺淺喝了一口。
「二少女乃女乃呢？二少女乃女乃你選我嗎？你如果選我，我是不會虧待你的」四夫人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
局勢變得棘手起來，早就知道二夫人不會潛心吃齋念佛，這麼關鍵的時候她怎麼會不來插一腳？本來三夫人做當家主母的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卻被她這麼一攪合，將四夫人扯了進來，現在的局勢是︰二夫人和八夫人支持四夫人，大少爺想必不會參加了，五夫人和六夫人雖然生活在府內，卻從來不參與這些俗事，剩下只有我和七夫人沒有表態。
到底要推四夫人還是推三夫人呢？如果三夫人當上當家主母，首先要對付的不是八夫人就是二夫人，再接著將我們一個一個慢慢收拾，就算我選她，她也不會看在這個情分上將我挪到後面收拾，不過倒是可以借她的手將那些人除個干淨。可是如果推選四夫人，這麼一個傻乎乎的人，如果讓她當上當家主母，司徒府指不定會亂成什麼樣子，估計到最後她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還是選三夫人吧
「我也選四夫人。」
七夫人先我開口。我忙著接著答道︰「四娘吧」
「你們……你們也選四傻子做當家主母簡直荒唐」
「老三，你怎麼說話呢」四夫人生氣了，站起來不客氣地指著三夫人的鼻子，「我傻？就你聰明？你聰明，為什麼她們都不選你，單單選我？」
三夫人慌了神，抬頭不小心將一個茶杯摔到地上，清脆的破裂聲響起，也拉回她些許神思。
三夫人坐回在椅子上，抬起下巴，直戳戳地問道︰「你知道當家主母的職責嗎？你知道主子丫頭每個月的月錢怎麼發的嗎？你認識很多字嗎？你看得了賬本嗎?你知道每次親朋好友們有紅白喜事，司徒府要送什麼樣的禮物才不會失禮嗎？你知道……」
一番搶問，憋得四夫人臉色通紅，卻又不知道怎麼反駁，只好傻傻地睜大眼楮瞪著四夫人出氣。
八夫人理了理袖口，笑道︰「不會的可以學，至于記賬看賬本事情，府里不是有專門的記賬師傅嗎？而且凡事有我們的李總管和一些得力的管事們幫襯著，錯不了的。」
四夫人挺了挺腰板，理直氣壯應和道︰「就是我其實很聰明的，凡事只要學一遍就能記住。」
不管大家心里都揣著什麼樣的心思，四夫人還是在多數壓倒少數的情況下當上了司徒府的當家主母。
議事廳散會之後，午六早就拿著斗篷等在門口，見我出來，馬上將我團團包住，迎進四面一頂軟轎。我見她如臨大敵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
午六一本正經地將紗簾見的縫隙遮好，「女乃娘和大夫都說了，女人坐月子的時候不能馬虎，吹不得風踫不得涼水，要不然會落下病根的。」
小廝們抬起軟轎往定風閣走，我有些昏昏欲睡，問了幾句有關小小姐的事情，安了心，就閉上了眼楮養神，突然間好像轎子不動了.大伯母從後面追上來叫我。
手里塞進一個硬硬的東西，低頭一看正是那塊「假」當家主母令牌。
隔著紗簾，大伯母壓低聲音向我囑咐，「我婆婆讓我把這個給二少女乃女乃，這是真的當家主母令牌。」
我收下令牌，對她道了謝。我當然知道這就是真的令牌，因為它正是從我手里流出去的。
大伯母走遠，我吩咐他們停下轎，喊午六把令牌給四夫人送去。午六大惑不解，卻也不敢多問，拿著令牌往引蝶院走去。
這東西到哪里都是禍害，還是讓別人替我保管比較安全。
四千字，達不到五千，抱歉，這個月照常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