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嗖嗖地過去，天氣一天天轉涼，今天又是十五之夜，天上的月亮分外圓，等到過了十六一圈圈瘦下去，再從頭一圈圈地胖回來，便是中秋到了。
這個季節正是玉簪開花時候，那潔白色的花棒八九個聚在一起，佇立在心形葉子之上，猶如婦女頭上發簪，花姿娟秀，香氣襲人。
娘親最喜歡玉簪花，我們江南小院里就種了一大片，每當開花的時候，娘親總是將屋里所有的窗戶都打開，好讓它的香味能盈滿整個房間。
「在看月亮？」
身後傳來問話聲。
我回頭，發現房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司徒御宇就站在身後。
鼻尖聞到玉簪花的熟悉香味，不禁莞爾，我真的是太想念家鄉了！房前屋後又沒有玉簪花，我怎麼能聞到它的香味？
「在看月亮？」
司徒御宇一手背在後面，一手拿著折扇，笑嘻嘻地將同一個問題再問了一遍。
我嗯了一聲，繼續趴回窗口，想到︰老是嬉皮笑臉的，沒半個正形，就一副**樣！
縈繞在鼻尖的香味更加濃厚，近乎家鄉的味道，我閉上眼楮，貪婪地吸著，卻又不敢太大力，生怕這種熟悉的味道一瞬間就被吸完。
再睜開眼楮時候，眼前赫然擺著一盆玉簪花，花朵潔白，葉子碧綠，散發著淡淡香氣。
轉頭對上他的笑臉，心頭像是被小鹿撞了一下，連忙撇頭。
「‘宴罷瑤池阿母家，女敕瓊飛上紫雲車。玉簪墜地無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看見它，就想到你，雪魄冰肌、娟秀雅致、氣質不凡，我司徒御宇是修了幾輩子的福，才能娶到像娘子這般佳人為妻！」
油嘴滑舌！甜言蜜語！想用這種話來打動我？也太小看我了！
我恨恨地想著，可是卻硬不起心腸，心情好像被蜂蜜浸泡過一樣，將胸腔填得滿滿的，有些緩不過氣。
他又貼在我的耳邊講話，重重的口氣撞在耳垂上，熱熱的，癢癢的。他的樣子像極路邊勾三搭四的**，很討厭，我想側頭，但是脖子像是被灌注了鐵水一般，硬硬的，轉動不了。
我想我是生病了，臉頰火辣辣地燙，應該是發高燒，而且燒壞了腦子，明明很討厭他的接近，可是又舍不得挪開腳步。
「這盆花放在哪里比較好？」他問道，捧在花盆在房里四處走動，自說自話道，「桌子上？離床頭太遠了。床頭的案幾上？睡覺的時候會不會因為香氣太濃而睡不著？還是放在書架上好，一抬頭就能看見，香味飄到床頭時候正濃淡適宜。」
視線拉長，我清楚地看清那盆花，裝在一個青花白瓷盆里，盆沿有個缺口，拇指大小，顏色與整個瓷盆一樣，有些舊黃。
「你把它拿過來，我看看。」
我站在窗邊，笑著對他招呼道。
「好啊，在花圃里挑了老半天，就這盆最好！」
他笑呵呵地將花盆從書架上搬下來，送到我的面前。
我笑著點點頭，手指在盆沿上劃過半圈，特地在缺口上逗留了一會兒，缺口已經被磨得光滑，完全沒有剛被打破時候那種扎手的感覺。
「這盆玉簪養得很好，看得出來養花人很愛惜這盆花，相公花了不少銀子吧！」我笑問道。
「也不貴，就十兩銀子！」他高興地說道，又湊到我的耳邊笑道，「千金難買心頭好，只要娘子喜歡，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給你！」
我側過頭，移動腳步走到桌邊，隔著十步的距離看著他，笑道︰「這盆花很好看，也很香，謝謝相公。」
十兩銀子可以買一畝良田，種一大片的花，他用十兩銀子買一株玉簪花，賣花的老板連一個好盆子都不給他？
真能編，又說謊話騙我！莫非這盆花是他的相好種的？他看著順眼，順手拿過來就給了我？
「我就把它放在書架上，你抬頭就能看到。」他自得其樂地抱著花盆來到書架前，打算再次擺上去。
「不要放在這里，」我伸出兩只手指輕撫太陽穴，見他詫異地回頭，于是笑著解釋道，「這花氣濃了些，聞著不習慣，妾身怕晚上睡不著覺。」
「這樣啊……」他為難地模模後腦勺，用商量的語氣說道，「要不我放遠一些？」
「不用了，妾身不喜歡花！」如此周旋，我喪失了耐心，走到書架上挑出一本書，靠在床頭看起來，不再理會他。
「好吧，那就擺在外間吧！」他妥協地說道，之後就沒了聲響。
可能已經離開，卻沒有听到關門聲。
出去連門也不關一下，真沒禮貌！他以為他司徒家二少爺就金貴？
在心底恨恨地把司徒御宇從頭罵到腳，將手里的書摔到床里，猛然看見那張惹人討厭的臭臉就在我的眼前，有不斷靠近的趨勢。
「你干嘛！」我連忙起身，慌亂中額頭踫到了他的，被撞得金星直冒，卻顧不得揉搓，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右手橫在胸前，左手模上腰間，觸到那個硬硬的東西，松了一口氣，這把軟劍隨身保護我很多年。
他一手捂著額頭，收起剛才燦爛得有些泛濫的笑容，作呲牙裂嘴狀，證明那一撞真的不輕，我也感覺到額頭隱隱作痛。
我看見他看著我的眼神帶著奇怪，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強烈了些，于是右手蓋住額頭，左手貼著腰側，抵著那個硬硬的劍把，不敢松開。
「你生氣了？」他問道。
「沒有！」我松下左手，與右手交疊一起按在額頭，剛才那一撞，真的挺疼的。
「你真的生氣了！」他堅定地下結論。
「沒有！」我回答得很大聲。
「你確實生氣了！而且怒火很大！」他自以為是的為我的心情下結論，表情恢復成的他的招牌笑臉。
我冷冷地看著他的自以為是，冷冷地看著他招牌笑臉，冷冷地看著他將我的驕傲踩在腳下……
他的笑聲變弱、消失。
「好了，為夫不逗你，娘子不要再氣了！為夫向娘子賠禮道歉！」他開始討饒，在我面前又是鞠躬，又是作揖，不過一眼就看出來是裝出來的。
「司徒御宇，你不要欺人太盛！」我盯著他眼楮，說得很小聲，但是字字鏗鏘有力，「我蘇采秋雖然不如你在外面鶯鶯燕燕們討喜，可是我也是有尊嚴的，如果下次你再將那些別的女人用過不要的簪子、花卉送給我，我保證照著你的臉摔過去，你信不信？」
也許是被我難得一見的怒意給怔住了，他臉上笑容凝滯住，張了幾次口，才發出聲音，「信！信！我相信！」
「那就好！」我笑著回答道，攤開手對著門口做了個邀請手勢，柔聲說道，「相公帶著花回去睡覺吧，妾身要安寢。」
「你終于吐露自己的心聲，我很開心！」他看著我，一臉的笑意。
他今晚就是故意來找茬的！我瞥了他一眼，坐上凳子，听著他怎麼樣下編。
「從進府到現在，我自認為我對你很好，每天早出晚歸，唯一一次沒有回來的那天晚上也是在軍營里度過的，每次看到好東西，首先想到的第一個就是你。總以為你會喜歡，然後巴巴地拿回來送給你，可是你每次都回復給我同樣的笑容，笑臉很美，裝得很真，距離很長，冷冰冰的沒有生氣。今天晚上總算挑起你的怒氣，雖然看起來有些嚇人，但是我喜歡看，因為這是真實的你。」
喜歡挑起我的怒氣？喜歡看我生氣的表情？我在心底冷笑，這位司徒少爺的品味可真不一般！
我站起身，盈盈笑道︰「原來相公不喜歡妾身笑，而喜歡妾身生氣，那妾身要不要每天擺著晚娘臉臉伺候相公？」
「哎！別！」司徒御宇連忙搖手，帶著夸張的緊張表情，「每天這麼被嚇，遲早要嚇出毛病來，你還是笑臉待我比較好，只是希望這笑臉是發在你內心的，不是勉強裝出來的那種。」
哼！他為了激起我的怒氣，將別的女人用過的東西送給我，這般侮辱我，難道還想讓我真心待他？
「相公教誨，妾身記著了。」我福了福身子，口頭上答應下。
「你看，你看！」他皺著眉頭，指著我的臉，直搖頭嘆氣，從妝台上拿下一面菱花鏡，將鏡面對著我叫嚷道，「你上一句話的話音才落下，現在又擺出這虛假的笑容對著我！」
桌子上的燭火不太亮，能影影綽綽地看見鏡子里的容顏，蒼白的臉上掛著顫巍巍的笑容，好像風一刮就能吹走，眼楮里有兩簇小火苗在閃動。我已經笑得很累，他還得寸進尺！
「不過感情的轉變並非一朝一夕的事情，我給你時間改變對我的看法，同時也繼續向你證明我是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男人！」他說道。
我覺得他還是在對我開玩笑，妄想用這幾句用來打動別的女人的用爛了的蹩腳誓言來捆住我。
為什麼他要裝得這麼像？一副信誓旦旦的樣子，如果不是因為早就認識他，知道他的人品，今晚，我想我真的會相信他。
「為了證明我的清白，有件事我還得解釋一下！」他鄭重地看著我，說道，「那些首飾確實是一個女人挑的，這盆花也是她送的，但是我們的關系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她是個奇女子，有機會我介紹給你認識，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
說完話，他沖我笑了笑，道了聲晚安，出去小聲關上門。
他最後的笑容很有深意，到底要表達什麼意思？
我猜測了好一會兒，還是無法明白，眼楮又溜到被他遺放在窗前的玉簪花上，仔細地看了看，終覺得礙眼，走過去將它扔到離床最遠的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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