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听見門被人從外面推進，我一慌，抓著衣擺的手驀然收緊，拎著耳朵數著他的腳步聲。
听到的全是悉悉索索的雜聲，應該是侍女們移動的腳步聲，門被從外面關上，新房很安靜，從而越發感覺到外面熱鬧聲的喧囂，從門縫里鑽進來，似遠似近，飄渺而游蕩。
突覺得脖子一輕，眼前一片明亮，還沒听見他的走路聲，蓋頭就這樣輕輕松松地被掀開了。
沒來得及防備，我猛地抬頭，鳳冠上的步搖珠釵明月鐺叮當作響，只是看了一眼，卻足以令我臉紅心跳……怎麼……會是他？
趕緊低下頭，心里像是有一鍋水在沸騰。
一定是我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怎麼……會是他！
「蘇意？」
帶著疑惑的問聲響在頭頂。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
「蘇意！」
這次他的語氣變成了驚喜。
冷靜，冷靜……
「你真是蘇意？！」
他的手忽然抓住我的，我的心被咯 一嚇，倒是鎮定許多。
我不是蘇意，我是蘇家嫡女蘇采秋，這世上根本沒有蘇意這個人！
我深吸一口氣，嘴角扯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強自鎮定的眼楮對上他喜笑眉開的神情，「……夫君認錯人了，妾身閨名采秋，想那位蘇意姑娘必是非凡女子，能讓夫君心心念念如此。」
「你不是蘇意？」
他悻悻地撒開手，卻又好像不相信，抱著胳膊仔細地打量著我，從頭到腳，不落下一寸地方。
害怕露出馬腳，我站起來摘下鳳冠放在桌子上，好像將一個千斤重物從頂上摘下，腦袋變得輕飄飄起來。
拿起桌子上的浮雕金壺，倒了兩杯酒，然後拿起來走到他面前，笑著將酒杯遞過去，「夫君請喝酒。」沒有鏡子，不知道我的笑容真不真實，只覺得維持起來很辛苦，嘴角好像還在顫抖。
他接過，微笑著與我踫杯，抬手把酒杯送到嘴邊，眼楮含笑，看著我，慢慢喝下酒。
猜不透他什麼意思，心里慌慌的，他好像什麼都知道的眼神比腦袋上重量驟減的感覺更讓我無所適從。
我低垂下眼瞼，將酒喝干，北地的酒比江南的烈好多，有些嗆人，從喉嚨滑下的時候有辣辣的感覺。
我緊抿著嘴，防止咳嗽聲溢出來。
兩只酒杯的杯腳被一條紅繩牽著，象征千里姻緣一線牽，一對新人從此永遠地生活在一起，合為一體。怔怔地看著紅線，百思不得其解，我怎麼就跟他綁在一起了呢？
喝完酒，他拿過我手里的酒杯，放在桌子上，過來指著房內兩只胳膊粗的蠟燭，說道︰「娘子，你看紅燭過半，夜已過半，有道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安寢吧！」
心肝兒一抖，我急忙偷偷伸手在胳膊上掐了一下，喚回些理智。
不著痕跡地與他保持些距離，笑道︰「剛才听相公喚我蘇意。蘇意是何許人？與妾的相貌很像嗎？」。
他往前大跨一步，將我苦心拉長的距離又縮短為零，「像！像極了！簡直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眼楮往地上瞥了一下，確定他沒有再移動腳步，我又裝作無意的樣子往旁邊挪了挪，笑道︰「她也是姑娘吧，怎麼取個男人的名字？看來是位很有意思的姑娘。」
「他不是女兒家，而是個男人，」他又往前跨了一小步，「一個無論我怎麼討好，他都拒我于千里之外的男人！」
我又與他面對面站在一起，都快要貼在一起了。房間里燃燒的是紅燭，可是感覺像是起了篝火，將周圍的氣氛照得很悶熱。他只比我高出一個頭，可是熱辣辣的眼神直視著我的時候，覺得是在居高臨下地看著我，燭影搖動，他的影子在地面上晃動，將我籠罩在他的陰影里。
「這個男人真不知趣，連相公的面子都不給！」我代為憤憤地說道，起步走到桌子另一邊。他的眼楮看起來溫柔如一潭春水，可是卻有逼視的效果，看得我有些心慌，而這種慌張地感覺很少出現在我的身上，除了不知所錯之外，更都的是郁憤，他憑什麼這麼看我！他憑什麼可以對我造成這樣的慌張！
抓起茶壺倒了一杯水，一飲而盡，猛不防喉嚨辣辣的像火燒一般，嗆嗆的猶如喝了一大碗濃醋，猛烈地咳嗽起來。
「酒不是這麼喝的。」他淺笑著走到桌子邊，拿起一把白瓷側提茶壺，倒了一杯水遞給我。
低頭看了一看，我手中握的竟然是剛才倒酒的金酒壺。
「謝謝。」
一連喝了三杯茶水，才將咳嗽給壓制住，抬頭看見他淺笑吟吟。
定是嘲笑我的窘態！
我清了清喉嚨，坐到凳子上，低頭慢慢整理袖口。
「你不用緊張，我是個很隨和的人，你想干什麼就和我說，能答應的，我一定滿足你。」
他在桌子對面說完，我一陣竊喜，他這一番話，真是正中我懷！
「夫君真是有度量的君子，妾身佩服，外間應該設有軟榻吧？可否請夫君在那里屈居一晚上？」我對他微笑道。
看見他臉上的笑容僵住，心里止不住開心一下，他也有被我難住的時候！
怕他反悔，不等他開口拒絕，我便接著裝作失望的樣子說道︰「夫君是堂堂司徒家的嫡子，未來司徒閥繼承人，妾身怎能讓夫君住在外間呢？若是被丫頭們知道，豈不是失了夫君的面子？」
「那我就住在里面吧！」他順著桿子爬上，笑得眼楮都眯成了一條縫。
「嗯，」我點點頭，附和道，「夫君應該住在里間，就讓妾身睡在外面吧！妾身臉皮厚，不怕人恥笑。」
他的臉慢慢垮下來，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我亦不甘示弱地看回去。看誰先泄氣！
「罷了！罷了！委屈娘子不是為夫的作風，還是為夫睡在外面吧！」
他說著起身，從床上抱起一條被褥，一個枕頭，往門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沖我眨了下眼楮，臉上的笑容依舊。
「我這手上抱著這麼多的東西，還是麻煩娘子自己關下門。娘子早點睡，有助于保養皮膚。」
我起身，款款走到門口，福了福身子，「妾身記著了，夫君也請早些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