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我妻誰 卷一 有夫之婦 第二十六章 還是別見了

作者 ︰ 圓不破

看著韓裴眼底閃動著隱忍和壓抑的復雜情緒,元初一張了張嘴,半天憋出一句,「那馬……真可憐……」

韓裴垂眸,算是默認,他沒再與元初一說話,繞過她,徑自來到院中,見院中滿是蕭條微微錯愕,回頭道︰「何全,去看看大師在不在。」

何全紅著熬了一宿的眼楮應聲而去,臨去之前還哀怨地瞄了元初一一眼。

元初一心下微訕,還是那句話,我不殺伯仁……什麼的,雖然無心之過,但弄得他們這麼狼狽她也是有間接責任的。她萬分誠懇認真地道︰「我可以幫你引見大師。」說著,她朝韓裴這邊走了兩步。

「不必。」韓裴立即移開一步,面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戒備。

元初一尷尬地停下腳步,心中微有些受傷,她自嘲地笑了笑,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韓裴見她如此,略有遲疑,最後輕嘆,「多謝葉夫人好意,葉夫人請自便吧。」

他的聲音清朗淡泊,吐字圓潤清晰,讓人听了很是舒服,元初一不禁佩服韓裴倒是真有點君子風範的,同時也覺得自己繼續留在這很是尷尬,便借著這話的台階訕笑道︰「那就……後會有期了。」

韓裴微一點頭,正在這時,何全從後院跑出來,急道︰「韓大哥,大師倒是在,但是閉門不見,怎麼說都不行。」

韓裴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抬步朝後院而去,元初一想了想,讓衛四將裝藥的布包放上馬車,自己回轉身子,也跟著去了後院。

何全引著韓裴來到成智的房門之前,朝緊閉的房門指了指,韓裴點了點頭,上前幾步,正對著房門行了個大禮,保持著躬身之姿恭敬地道︰「在下韓裴,有要事求見大師,還請大師不吝相見。」

「滾——」

韓裴被這一嗓子弄得錯愕至極,他抬頭盯著房門,半晌沒有言語。

元初一從韓裴忘了直起的身子就能看出他受了多麼大的打擊,想想也是,滿懷赤誠之心啊!不畏艱難險阻陷阱都踩過了就換來這麼一個字,怎能不受打擊!不過她這個臨時干舅舅性子的確古怪,喂喂!你可是「高僧」啊!能不能文明點!

微詫過後,韓裴復又低頭,聲音平緩從容,「在下知道大師要靜心潛修,但家母深受病痛折磨苦不堪言,望大師慈悲,出手相助。」

沉靜。

成智在房中沒有立時拒絕,這讓韓裴看到了一絲希望,他堅持地道︰「望大師慈悲,出手相助!」

「滾滾滾!別煩我!」成智不耐煩的聲音突地再次響起,「我不見人!」

元初一微窘,不見人……她不是人麼?

韓裴卻沒有退縮,他站直身體,略一思索,潔淨修長的手指挑起衣擺,更為誠懇地道︰「望大師體諒韓裴為人子者的一片孝心。」說著,他雙膝一彎,就要跪下去。

元初一搶在他膝蓋沾地前抓住他的手臂。

以成智的脾氣,就算韓裴跪到落地生根變成一棵樹,他也不會多看一眼。

無視韓裴帶著詢問的目光,元初一朝房門喊道︰「舅舅,是我。」

房內又是一陣沉默,好一會才又響起成智的聲音,「你回來干嘛?」

「我想為舅舅引見一人。」元初一說著想走到門前去,才發現自己居然還抓著韓裴的手臂,連忙松了手,略略後退一步。

成智的聲音猶為不耐,「不見不見!除了你和你娘,我誰都不見!」

元初一是弄不明白這位「高僧」心里到底怎麼想的,難道是嫌自己長相難看,不敢見人麼?

「他……也不是外人。」元初一瞄著韓裴眼中的失望,心念急轉,「你外甥女婿,你也不見?」

韓裴猛地嗆咳一聲,慢慢轉向元初一,黑亮的眼中寫滿不可思議。

閉合的房門「吱呀」一聲被開了道小縫,一只眼楮湊到門縫處朝外張望,成智懷疑的聲音傳出,「他是你丈夫?」

都出了家了還挺會排輩!元初一知道對這種人不能客氣,當即上前推開房門,也不顧門頁會不會掃到成智,大聲道︰「這還有假!」

「哼!那就進來吧!」成智陰沉枯瘦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他模模被砸著的鼻子,轉身進了屋。

元初一回頭朝韓裴眨了眨眼楮,便跟著成智進到房中,韓裴雖對元初一找的借口略有保留,但話已出口,糾結也無濟于事,而且機會難求,便也跟著隨後而入。

成智的房間很凌亂,一個巨大的書架佔了整整一面牆的位置,不過上面沒有多少書——書都散亂地扔在床上桌上,地上更是難以插足,成智也不在意,踢開幾本書給地上找了個空位,示意元初一和韓裴站到那里。

這種待客的方式也真新鮮,不過元初一更在意的是床上被打開的食盒,正是蘇晴托她捎來的那個點心盒子,再看看成智,雖然擦過了,但仍是難掩嘴邊殘留的糕餅屑跡。

他剛剛……一陣一陣的不說話,其實是在吃餅麼……

「舅舅……」元初一暗暗翻了個白眼,「他誠心來求你,你就幫幫他吧。」

成智一直打量著韓裴,听元初一這麼說,一瞪眼楮,「他娘不就是你婆婆嗎?你婆婆的藥不是給你了嗎?」。

元初一語塞,硬拽道︰「那是扭傷的藥,他要的是能治肩膀疼的藥,生他的時候落下的病根,我們也說不好是什麼毛病,要不你跟他下山,給治治?」

韓裴微微怔神,直到回想起他和元初一在趙叔家借宿時,趙嬸似乎提過,這才釋然。

成智卻是大為光火,「屁大點事也來煩我!產後病根,不是累的就是受了風,還用我去看?」

韓裴拱手道︰「這些年看過不少大夫,一直沒能去除病根,我也是從一位大夫那里听說大師身負妙手回春之術,這才前來求見。」

「煩!真煩!」成智揮著手走向屋子一側的屏風,「隨便拿點藥回去吃吧!」

「謝謝舅舅。」元初一沒想到這和尚脾氣雖差,但對蘇晴這麼夠意思,連忙跟著他到了屏風之前,這才發現屏風後居然還有一扇小門,成智推開門,立時有濃濃的藥香飄出。

這大概是成智的制藥之所,為示尊重,元初一並不探頭察看,只等在屏風之外。韓裴也過來,眼中雖積了許多疑問,但此時不便多問,便一言不發地站在元初一身側。沒一會,成智出來,卻是兩手空空,陰沉的臉上帶著疑惑,「丫頭,你不是嫁了個姓葉的嗎?」。

元初一無語,老和尚,做人還是糊涂點好!

「嗯,」她想了想,又看了看身邊眉尖微蹙凝神思索借口的韓裴,嘆了口氣,「舅舅,我改嫁了。」

蘇晴的名聲就這麼被她給敗了,幸好這老和尚夠孤僻,沒有散播渠道。

韓裴最終是拿了幾包藥,老和尚還慷慨附贈了藥方,然後將他們掃地出門。

害人一次又幫人一次,元初一心里終于平衡了,不過拿著藥的韓裴不太平衡,出門的時候險些被門檻絆倒,門外的何全連忙扶住他,「韓大哥,沒事吧?」

元初一回頭看了一眼,笑嘻嘻地對何全說︰「沒事,你韓大哥剛娶了個改嫁的夫人,沒順過氣來呢。」

何全莫名其妙的目光在韓裴與元初一間不斷來回,韓裴伸手在他臉上一推,「別亂想。」

何全吐了吐舌頭,隨韓裴出了廟門,才又道︰「韓大哥,咱們怎麼辦?那馬車還陷著呢。」

元初一心情正好,聞言指了指衛四,笑道︰「有他在,區區一輛馬車不在話下。」

對元初一的提議,韓裴條件反射地想要拒絕,但對著她熱情的笑臉,一個「不」字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也好,雖然他對元初一的行事作風頗有疑慮,但不可否認,她的確幫了他,現在的提議相信也是一番好意。

「那就……多謝了。」不知為何,韓裴突然想到昨天上山時,他似乎也對元初一說過這句話,然後……嗯,指錯路的事,他相信元初一不是故意的。

元初一今天可算是過足了做善人的癮,她與韓裴上了馬車,衛四駕車何全指路,他們一行四人,從西山下來繞回南山,順著昨天韓裴走過的道路,尋找失陷馬車的蹤跡。

此時太陽升起不久,山中仍有霧氣繚繞,樹木枝葉上還掛著凝結未干的露珠,偶有陽光折射,亮瑩瑩的十分漂亮,此等美景,元初一難得見到,她將車窗窗簾掀起,任由帶著草香的清風吹入,清新得沁人心脾,整個人都輕松下來。

「我還是……」元初一笑盈盈地將目光從窗外轉回來,正想與韓裴閑聊幾句,卻發現他靠在車廂上,雙眼輕合,好像睡著了。元初一立時住了口,留戀地望一眼窗外,輕輕將窗簾垂了下來。

「你還是如何?」閉著眼的韓裴突然開口,漂亮的長睫動了動,緩緩掀開。他看著元初一,從容沉靜,「我沒有睡著,不必防風。」

元初一笑道︰「你睡一會也無妨,反正我們也沒什麼好聊的。」這是實話,與韓裴見這幾次,每一次都可謂恩怨交織,偏偏他們又不是很熟,對彼此相互也都有點意見,所以他們既不是敵人也不是朋友更不是親戚,元初一也不知道該用什麼身份對待韓裴,相信韓裴亦然。

韓裴大概也想到了這些,唇邊泛起一抹輕輕的笑意,眉目間因為這笑意微現溫潤,緩和了他向來的淡漠疏離,他曲起腿,為自己找了個舒適的姿勢,才緩緩道︰「上次我誤會你與你兄長的關系,是我不對。」

元初一聞言挑眉,隨後偏了偏頭,笑道︰「我三番兩次弄丟你的絡子,也有不對的地方。」

韓裴神情恬淡,明明沒有明顯的笑容,卻能讓人感受得到他的善意,「找得回來……就好。」

元初一錯愕之後大訝,「又找回來了?」

這個「又」字很妙,總能讓人感到痛心疾首,比如說︰小明又去賭錢了!無形之中就能把罪名加重數倍!

韓裴也想到了這一折,他看著元初一眼中的躍躍欲試,不溫不火地慢慢道︰「我不會再讓你見到它。」

元初一干咳一聲,表示了解。

這時馬車漸漸慢了下來,又顛簸了一段路程,停了下來。

元初一也搞不懂為什麼山路旁會有陷阱,但眼前這個大坑顯然是用來抓野豬或者什麼大型獵物的,現在,一匹棗紅馬和一輛破車擠在里邊。

說擠,是因為這陷阱或許可以單獨容納一匹馬或者一輛車,但同時裝這兩種物體,小了點。

「這馬還真可憐。」元初一蹲在陷阱旁邊,滿懷同情地看著已經放棄掙扎的棗紅馬,搖了搖頭。嘖嘖,這麼高摔下來,一定很疼……她就忘了,當時在車里一起掉下去的,還有兩個活物……

何全已經不想再回顧昨晚的悲劇了,他跳下陷阱想把馬弄出來,結果自不用想,他要是能弄出來,昨晚就弄出來了。最後是衛四下去,先把何全扔上來,然後鑽到馬肚子下,用力一扛,馬上來了,再搓了搓手,「呀喝」一聲,車也出來了。

連韓裴都瞪了瞪眼楮。

元初一倍感榮光啊,她上前踮腳拍了拍衛四的肩膀,一指陷阱里剩下的那個車 轆,「給安上,咱就回家!」

說干就干,衛四又把車 轆從陷阱里扔上來,何全滿眼艷羨地將車 轆滾到瘸腿馬車旁,連聲道︰「我來就行,我來就行。」

衛四看看元初一,元初一笑著擺擺手,也罷,總得給人家表現的機會。

韓裴看著衛四輕輕松松地把車反了個方向撂倒,以方便何全裝車輪,不禁嘆道︰「葉夫人手下,能人異士頗多。」

元初一笑道︰「這話不假,有他在賭場一戳,一個敢賴帳的都沒有。」

韓裴……不語。

元初一又想了想,奇道︰「什麼叫‘頗多’啊?你不就見了衛四一個?」

韓裴抿抿唇,清恬的面上現出一絲不忍回憶,「還有給你設計那輛無廂馬車的……」

哼!元初一也不說話了。

不過,何全能力明顯不行,弄了半天,車還是車, 轆還是 轆,它們拒絕結合!

何全大汗淋灕地往地上一坐,抹著汗說︰「這回可糟了,出來一回方家的銀子沒著落,現在又得賠輛馬車錢!」

韓裴上前查看了一下,回頭道︰「葉夫人,麻煩你再送我們下山罷。」

元初一也上前看了看,招手叫衛四過來,「你試試。」

衛四就繞著馬車琢磨,何全道︰「缺了零件,安不上了。」

韓裴也有點擔憂馬車的安全問題,跟著道︰「我們還是……」

元初一打斷他,「放心,這麼簡單的事,交給衛四!他學過!」

看元初一熱情滿滿,韓裴也不便相攔,由著衛四去了,結果,也是半天沒有弄上,看來頗具難度。

元初一則很有信心,也不監工,顧自問韓裴道︰「你們家是做什麼生意的?」

「香料生意。」韓裴收回盯著衛四的目光,又補充了一句,「並非我家,是桐城何家,經營著合香居。」

「合香居是你家的?」元初一有些詫異,合香居是桐城知名的香料行,她雖然對香料沒什麼興趣,但這並不妨礙她對合香居名聲的了解,最初商量轉行之事時,她還和五叔合計過去桐城看看情況,能不能弄個分號回來開開,奈何五叔早已探听到合香居堅持不開分號,以保持品質,這才做罷。「那你真的只是管家?」元初一見韓裴沒有反駁,不由奇道︰「管家還管生意上的事?」

「幫忙而己。」

韓裴輕描淡寫地一言帶過,顯然不願多談,元初一也就不刨根問底,繼續自己的問題,「合香居的生意是與方家一起做的?」

雖不明白元初一為何要問這些,但這些事並非什麼秘密,韓裴便點了點頭,「方老爺與我家東主交情不淺,他只是出資與分紅,生意上的事從不過問。」

「合香居生意不錯啊,方家每年應該也能分到不少銀子。」元初一坐到自家馬車的車板上,悠閑地悠蕩著兩條腿,「就算方老爺子過世了,方家也沒理由不繼續合作。」

「方家……」韓裴只說了兩個字,又打住,慢慢抬眼望向元初一,「你問這些做什麼?」

元初一饒有興致地笑笑,正要說話,只听衛四在那邊喊道︰「好了!」

元初一與韓裴齊齊望去,果然,馬車穩穩當當地停在那里,衛四正忙著給馬匹套上韁繩。

何全對衛四的敬仰真如滔滔江水啊,他迫不及待地上了馬車,使勁坐了坐,嗯,穩當!

「我就說吧……」元初一笑著跳下自家馬車,不想腳剛落地,不知踩到了什麼,腳下一滑……摔了個 墩。

為免尷尬,韓裴快速轉過身去,元初一卻已瞄到他眼中蘊含的一絲笑意,不由微惱,隨手抓了地上的一樣東西就扔了過去。

哎……那個東西……怎麼那麼像……元初一也說不出它的準確名稱,但可以確定,她常常在車軸和車輪一帶的部位見過它!

這時何全已揚起馬鞭,喝亮地喊了一聲,「駕!」

然後……

「啊——」

元初一的臉立時皺在一起,而後慢慢睜眼,咽了下口水,盤算著到底該怎麼樣才能表達出對何全的無盡同情。

已經整裝完畢的馬車再次飛了 轆,馬沒事,車栽了一邊,何全……約麼在兩丈開外。

韓裴對此次悲劇除了表示難過也沒什麼別的想法了,他面色難看地望了元初一一眼,然後疾步跑到何全身邊,替他查看傷勢。

這……真和她無關,雖然是她堅持要衛四修車,但那車 轆是衛四裝的,不是她!元初一一步步地挪到何全身邊,極盡誠意地朝他笑了笑,「放心,零件找到了……」

何全臉上掛了彩,眼眶含淚地看著元初一,他的腳不自然地扭向一邊,多半是折了。

韓裴拍拍他的頭,抬頭向衛四道︰「衛兄,麻煩你……將零件裝好吧。」

元初一馬上道︰「乘我的馬車走吧。」

韓裴瞥著她,清澈的眼底透出些許無奈,他輕嘆了一聲,「不必了。」

有些事,是注定的。

元初一回頭狠狠地瞪了衛四一眼,衛四也學聰明了,不與元初一對視,撿了零件麻利地把 轆重新裝好,效率是之前的好幾倍。

讓衛四試好馬車,元初一這才敢將車還給韓裴。

韓裴默不做聲地將攤成「大」字形的何全小心送上馬車,而後坐到駕駛位上,默默地戴上車夫專用的小斗笠,牽起韁繩,停頓了一會,終是沒有開口說話。

此情此景讓元初一倍感心酸,她帶著訕然,揮了揮手,「咳!韓兄,再見。」

韓裴本已駛動馬車,聞言又停下,他認真地考慮了一會,轉過頭來,面帶菜色地對元初一道︰「葉夫人,我們不如……不要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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