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我剛大叫一聲，就頓住了。他光著半身等太醫給他檢查傷口換藥。我只覺得眼前好像有白花花、閃亮亮的一片，趕緊退出去，「 」的把門關上。
站在門外，我喘息未定，只听見里面趙彥玥呵呵笑著，說道︰「冒失鬼。」
半天，太醫出來了，看著我笑眯眯地，一臉曖昧表情，我趕緊沖他服了服身。正在這時，趙彥玥已經走到門前，看我面紅耳赤又呼吸帶喘的，問道︰「你這麼急有什麼事？」
「王爺。」我回過神來︰「你知道杭州城現在有很多饑民嗎？」。
趙彥玥有些疑惑地看著我，點點頭。
「那就請你救救他們吧」
「我？」趙彥玥眉頭挑了起來︰「怎麼救？」
「我剛才出去，看到外面全是饑民，他們有些都已經奄奄一息了，要是再沒有吃的，怕就要死人了」我急切地看著他，已經有依稀的淚光在眼眶里閃動。趙彥玥看著我，表情嚴肅，半天，他揮手招來一個下人，吩咐道︰「以後三餐都改喝粥。叫廚房多做一些，剩下的就拿到街上去分給那些流民。」
說完，他沖我笑笑，出聲安慰︰「好了，你別難過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楮︰「就這樣？」
「那還要怎樣？」
「這樣才能救幾個百姓？我听說城外還有大批流民，他們怎麼辦？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餓死？」
趙彥玥神情有些不自然，他轉過身去，嘆了口氣說道︰「天災難救，歷來如此」
「歷來如此？」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爺，難道他們不是大宋的子民？難道他們沒有兄弟姐妹？您怎麼能說出這麼殘忍的話」
「那你想讓我怎麼做？」
您可以將情況直接稟明皇上，讓他開倉放糧救災啊」
趙彥玥看向遠處，眉頭緊鎖，兩眼似乎也涌動著悲傷的情緒，但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若有所思地看著前方。我心中著急，沖到她面前說道︰「您是王爺，身份尊貴，如果……如果您出面，讓杭州府開倉放糧，他們肯定要听你的」
趙彥玥苦笑了一下，說道︰「開官倉放糧需得皇上的命令，而且里面屯的都是軍糧。」
「那……那您可以讓有錢人舍粥啊」
「他們都听命于鄭洵，怎肯听我的再說，江南大饑，那些富戶即便存糧，也多不到哪里去。」
听他這麼說，我頓時覺得心寒，拉住他的袖子，急切說道︰「王爺，您……你可以求皇上從全國各地調撥一些糧食來啊。」
「飄飄」趙彥玥終于看向我，掙扎地說道︰「賑災放糧自有天子斟酌，我……怕也無能無力」。
我愣住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佔據了我的心。突然，我好像明白了些什麼，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顫著聲音說道︰「難道……難道……皇上故意不肯救災？」
趙彥玥一愣，神情有些慌亂︰「你別亂說」，隨後他像是保證又像是敷衍地對我說︰「我……我答應你會想辦法。」邊說著，邊伸手想要拉住我。
我厭惡地躲開，冷冷地說道︰「我明白了，這是你們設計好的。你們知道這江南是鄭洵的地盤，饑荒來來，大量流民勢必涌入杭州、金陵。不出半個月，必定有人餓死，剩下的人餓急了，就會偷、搶甚至……甚至造反」
「飄飄，你切不可再說了」趙彥玥臉色發青，他搶上一步，一只手摟著我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我哭喊著叫道︰「怪不得皇上更換了總兵，現在萬事俱備，就差一個借口皇上就是想趁機鏟除鄭洵在……」
「飄飄」趙彥玥的臉變得異常恐怖，他緊緊摟住我的脖子，聲音嚴厲又凶狠︰「治國不可以柔，柔著亂舍小而顧全大局也是迫不得已。」他急切地在我耳邊說道。
我使勁掙扎，想要掙開他的手，但越是掙扎，趙彥玥摟得越緊我一狠心，沖著他的手咬了下去，他猛然一愣，依舊不松。我又捶又打，像撒了潑一樣，可是他依然堅定地摟著我，不肯放松半分。我頭腦一熱，沖著他的右胸受過箭傷的位置搗去，只見他渾身一顫，踉蹌起來，我趁機掙月兌出來。趙彥玥捂著右胸，頭上大滴汗水滾落，臉上青白，他的一雙眼楮似有極大的痛苦和憤怒，燃燒著令人絕望的傷心失望，他凝視著我︰「你……你居然……」
我也怔住了，我應該上前扶住他，應該給他賠禮道歉，甚至應該低聲下氣像柔順的小貓一樣輕聲細語地求他，可是我做不出來。我只能倉皇地說了句︰「對不起」然後飛一樣地逃開了，只留下神情淒慘的趙彥玥，在我身後慌張地喊著︰「飄飄」
沒地方去，我只能找項青天。他看我滿臉有淚痕，有些擔心，猶豫地問我怎麼了，我將情況跟他敘述了一翻。
「項大哥，我真是不明白，皇上為什麼用這麼殘忍」
「柳兒」項青天嚇壞了，趕緊把門關上，一臉生氣地看著我︰「你不要命了嗎？」。
我默不作聲，一臉的不服氣。項青山嘆了口氣，緩緩說道︰「王爺也只是領命辦事，身不由己，你就不要再和他置氣了。而且……你說的種種……也都是猜測，沒準朝廷很快就調來糧食了」
「那要是沒有呢？」
「唉……」項青山臉上異常難看︰「那就是天數，向來我江南該有此劫……」他神情痛苦︰「王爺說的也有道理，治國不可以柔，柔則亂。」
「屁」我實在忍不住，說出了髒話︰「什麼是柔？優柔寡斷，朝三暮四才是柔，現在餓殍遍野，救濟災民是天經地義，是‘仁’是‘義’」
項青山無可辯駁，只能一聲接一聲的嘆氣，我知道他心里也不痛快，本想安慰他幾句，但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麼。
「柳兒，即便朝廷想放糧，也無濟于事。調糧、運糧，再加上層層盤剝，等到了杭州，饑民也早已餓死大半了。」
「那怎麼辦？」我跳了起來。
「唯有動員當地大戶、地主開倉舍粥。」
「怎麼動員？」
「這……」項青山苦笑道︰「現在眼看著饑民涌入，全城大戶誰敢舍粥？若只有一戶架起粥棚，不出十日，也就吃干喝淨了。」
听他這麼說，我頹然地坐了下去，下意識說道︰「天地不仁，萬物皆為芻狗」
項青山愣了愣，頗有深意地看著我。正在這時，門外有人通報︰「項大人，有人求見。」
項青山一句「知道了」，扭過來對我說道︰「你且坐坐，一會兒我會完客，送你回去。」
我不說話，只是愣愣地待著。他嘆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坐在椅子上，我有些意興闌珊。雖然知道趙彥玥即使有心，也難以出力，我不該一股腦地全怪他，但想到馬上就會有人活活餓死，我的心就針扎一般疼。嘆了口氣，我站起來，看著外面逐漸暗下去的天色，心里也是一片慘淡。我只不過是個寄人籬下的女子，仗著得王爺的寵，使使性子罷了。離開了王爺，我什麼都不是，也許也要像街上的流民一樣，乞討度日。
如此想著，我伸手推開門，往府衙外走去。路過前院時，我想進去和項大哥大聲招呼，只見他已經站在了門外，正目送一個瘦高男子遠去。
我遠遠看了一眼那個模糊不清的背影，心里覺得有些熟悉，下意識問道︰「這是誰啊？」
「這是江寧謝府的謝天齊謝大人。」
听到謝天齊的名字，我心頭一震，想上前叫住他，但已經看不見人影，只得嘆了口氣，沖項青山說道︰「項大哥，我走了。」
「我送你吧」
搖搖頭，我苦笑說道︰「怎麼，你怕我危險？你看街上都是些餓的走不動的人，誰還有力氣劫我？」
項青山搖搖頭，他嘆聲說道︰「那你一路小心吧。」
我踏著步子走在街上，盡量不去看東倒西歪躺在路邊的饑民。正在這時，只听有人喊道︰「舍粥啦，有人舍粥啦」
我立刻來了精神，心里冒出一個念頭，一定是趙彥玥他這個人嘴硬心軟，一定是他如此想著，便欣喜起來，也朝那個方向跑去。
不遠處已經圍滿了人，只听見一個女聲細聲細氣地喊著︰「大家別擠，慢慢來」可那嬌滴滴的聲音，還沒把話說完，就淹沒在人群中。我心里一愣，怎麼是個女的？
現場秩序越來越混亂，我四下張望，看見一處高台，趕緊站了上去，扯開嗓子喊道︰「別……擠……啦」
頓時，人群中出現了片刻安靜。大家都看向我，我連忙喊道︰「大家都這麼擠，萬一把粥棚擠塌了怎麼辦？請听我的，所有人站成一列，一個接一個領取食物」
「萬一沒有了怎麼辦？」一個饑民沖我喊道。我愣了愣，正在此時，還是那個嬌滴滴的女聲出現了︰「大家放心，我們是江寧謝府的，米粥雖稀，但肯定能讓大家都分的一碗。」
那女孩的聲音雖然有些尖利，但此刻卻是最能安撫人心。我從人群中看去，只見一個俏生生的女孩，站在一口大鍋前，袖子挽在胳膊上，手里拿著一把勺子。她看起來柔柔弱弱，但相貌極為標志。站在她身邊的還有一個丫頭，長得也很水靈。此刻，她倆都瞪著大眼，看向我，只不過一個神情慌亂，一個面露喜色。我沖她倆一笑，從高台上跳下來，走到人群中，一邊維持秩序，一邊勸道︰「大家只管放心，就算今日謝府的粥不夠，容園的趙王爺也會管夠大家的」
人群逐漸排成了一列，我走到那兩位姑娘面前，笑嘻嘻地看著她們︰「你們是謝府的啊？久聞大名了」
其中一個女孩正要對我笑著說什麼，被旁邊看起來小姐模樣的女孩拉住︰「荷香，別瞎說。」
我努了努嘴，正好這時，一個饑民接過粥，對著那位小姐模樣的姑娘說了句︰「謝謝夫人」
我立刻反應過來，沖她說道︰「原來你是他夫人啊怪不得這麼漂亮好人有好報，你們一定會長命百歲，白頭到老的」
說完，她倆都怔怔地看著我，仿佛像見到了鬼一樣。那個叫荷香的女孩，一臉擔憂，上下看了我好幾眼，只是顫著嘴唇說不出話。我也有些奇怪，想了想，許是自己的莽撞嚇壞了人家，又或者自己真的原本就認識謝天齊。不過如果真如月娘所說，我和謝天齊之間也許還有些復雜的情感糾紛，那麼此時人家夫人的表現就還算正常。可是，又為何從我醒來，也沒有一個叫謝天齊的人來探望我？一時間，各種假設不斷在我心中腦中上演，最後，我得出一個結論︰無論我和謝天齊究竟如何，現在人家已經娶了老婆，我和他只能注定各不相干。想到這里，我心中釋然了很多，眼看天色不早，我連忙向她們倆個告辭，臨走之際，還拍著胸脯說道︰「我叫柳飄飄，住在城南容園，有事情你們就來找我」說完大步便走。
一邊走，一邊想著這個謝大人怎麼只讓兩個嬌滴滴的女孩子出來舍粥，他一個大男人去哪兒了……正想著，我似乎听到有一個男子再叫我的名字，他的聲音听起來很是傷痛，甚至還有些痛失所愛的絕望淒厲。我下意識回頭望去，只見攢動的人影中，一個穿著青白衫子的瘦高男子正在急切地向我這邊看來，僅僅是一個瞬間，他的面容在人影中如流星般閃現，也僅僅是那個瞬間，我似乎看見了一張清俊儒雅又瘦削蒼白的臉，那麼熟悉深刻，但是又全然想不起來……我只覺得胸口發酸，眼眶發熱，正要找去的時候，胳膊被一個人拉住。我迎著夕陽回頭，只見天外燦爛的紅霞正好映襯著眼前人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上，那雙眼楮顯得那麼深邃又閃亮，只不過雙眸深處掩映著無比的心酸與憂傷，我被這哀愁的情緒感染，下意識柔聲叫道︰「趙彥玥」
「飄飄，我找了你好久。」他听我叫他的名字，有些欣喜，輕輕地說道︰「是我錯了，你跟我回去吧。」
我看著眼前這個驕傲無比的男子此時是如此的謙卑懇切，不由得感動又心酸起來。我沖他笑了笑，故作輕松地說道︰「看在你認錯的份上，我就同你回去。」
趙彥玥也笑了，溺愛又無奈地說道︰「唉，既生飄飄，何生彥玥啊」
「所以你上輩子肯定是欠我的」我也笑了。
「咱們走吧」他自然地拉起我的手。
「等等，我好像剛才听見有人叫我。」說著我又扭回頭去，再次張望，剛才那個驚鴻一瞥時孤寂的身影已經全然不見，只看見那兩位姑娘定定看著我，似是不解，似是埋怨，似是釋然。我還沒來得及細想，趙彥玥已經拉起了我的手︰「走吧，你剛才定是听錯了。」
我點點頭，隨著他一步一步離開，只是越遠去，越覺得心底隱隱作痛，就像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在一下下揪著我的心肝，酸酸的、漲漲的，麻麻的，心頭不知怎麼浮現出一句話︰長相思，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