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啊，悠然見南山！」我和小謝坐在棲霞山南朝石碑林外的草地上看著遠方。斜靠在小謝身側，看著漫天飛霞，我突然有一種曾經爬香山觀落日的感覺。
小謝笑了笑，輕聲說道︰「後面呢？」
我知道他笑我忘詞，故意厚臉皮地往身後一扭頭︰「後面？沒什麼啊，你說呢？」
小謝「呵呵」一笑，摟住我，吟誦道︰「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我從他懷里抬起頭，模了模小謝的腦袋，又模了模自己的，誠心誠意地說道︰「你們古人真是厲害！能背過那麼多文言文！」
「文言文？」小謝疑惑。
「就是之乎者也矣乎哉。」興許我說得快，小謝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後，隨後哈哈大笑。我見他笑的可愛，也興奮起來︰「你笑什麼，沒听過嗎？」。我吭 了幾聲，很嚴肅地拖著長聲說道︰「孔子曰中午不睡，下午崩潰。孟子曰孔子說得對！」
哈哈哈哈……小謝笑的更燦爛了，就像個大男孩一樣，滿臉都是毫無顧忌的喜悅，直到被我赤果果的目光看的不好意思了，小謝才停住笑。他眼楮彎彎地看著我，說道︰「這就是飄飄背的文言文？」
「不是，我們都說白話文！」看我有多麼好為人師。
「白話文？」小謝也是個合格的學生。
「嗯」我點點頭，坐直身體站起來，一步跳到小謝身前︰「百聞不如一見，我給你表演一下我們那個時代的詩歌！不過你要配合一下！」
「配合？」
「很簡單的！」我把小謝從地下拉起來，讓他雙腳稱丁字性站好，右手呈握麥克風的姿勢放在臉前。
「抬頭、挺胸、收月復」我從上到下一路拍下來，當說到「撅」時，小謝明顯顫了顫，額頭頓時冒出三條黑線，他拿捏著站著︰「這是要干什麼？」
「這叫報幕。」我說道︰「下面你跟著我說啊」我看了小謝一眼︰「下面，請05級法醫三班柳飄飄同學為大家詩朗誦︰我是天空里的一片雲。」
教了三遍，小謝才說全，我勉強接受，向他舉了個躬，開始朗誦︰「我是天空里的一片雲，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驚訝，更無需歡喜，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
小謝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深邃的眼眸貪婪地看著我，我繼續念到︰「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你記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這交會時互放的光亮！」
我誦完最後一個字時，小謝已經痴了。他仿佛被籠罩在濃濃的憂傷里不可自拔，青白的衣衫在微微吹動的晚風中蒼茫地飄著，瘦削的身體是掩不住的孤寂，似乎在拼命壓抑著什麼。我心頭一顫，連忙上前摟住他︰「小謝，你怎麼啦？」
小謝的身體在微微顫抖，半天才開口道︰「這詩做的真好。」
「好嗎？我覺得這只不過是作者故作灑月兌罷了。」
「是……是嗎？」。小謝聲音有些不自然。
我在他懷里點點頭︰「這首詩的作者追求一個女孩，結果追不到，所以就寫了這首詩。還說了句什麼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不過我覺得他要麼是在自己欺騙自己，要麼就是不夠愛那個女孩。真正愛一個人哪有那麼容易放開啊！如果真能舍棄的愛人，那就不叫愛人！」我听著小謝一下一下的心跳，嘟嘟囔囔地說。
「那……如果那個男子是為了所愛的女子好呢？」
「屁！什麼叫好？不就是和有情人做快樂事嗎？」。說完，我覺得這句話听起來有些不妥，連忙紅著臉說了句︰「你別瞎想啊，我不是那方面意思！」
小謝不說話，只是摟著我，比以往每一次都用力，都專注。
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天都已經大黑了，我肚子「咕咕」開叫，小謝松開我︰「你餓了吧。」
我看他一臉留戀的樣子，咬著嘴唇說了句︰「還能再挺會兒！」
小謝笑著搖搖頭，大大方方拉起我的手，向山下走去，路過棲霞寺，幾個小和尚看見牽著手的我們，趕緊低頭。我也不好意思地要甩開手，但被小謝緊緊握住。我偷偷看了他一臉，只見小謝無比坦然，甚至還有些許自豪，我心里甜甜的，趕緊回握住他。
還沒到山底下，我已經前胸貼著後背了，連路邊農戶家的炊煙，我都能聞出飯味兒。小謝拉著我走到一戶人家，伸手敲門。我趕緊拉住他︰「干嘛啊？」
「你不是餓了嗎？」。小謝把這看成頭等大事。
听到敲門聲，立刻有人回應︰「誰啊！」
「這位大姐，我們是路過的，想進去討口飯吃！」得，成要飯的了！
一陣爽利的腳步傳過來，柴門吱扭打開，紅彤彤的臉露了出來。一個大概30出頭的農婦看了看我們，邊笑著，邊打開門︰「二位定然是上山忘了時間，快進來吧！」
我和小謝忙道了謝進去，只不過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松開緊握的手。進屋後，才看見屋里還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那位大姐看著我們，噗嗤笑道︰「你們定然剛成親不久，手也舍不得分開。」
我的臉一下通紅，趕緊和小謝松開。沒想到一向害羞的小謝卻大方起來︰「大姐說的是！」
是什麼啊！我又驚又喜，又羞又氣，伸胳膊捅了他一下，小謝沒防備，歪了歪身子。那大姐又是一陣爽利的笑聲，小謝連忙拱手作揖︰「讓大家見笑了!」
屋里的大哥也哈哈一笑︰「沒什麼，都是這樣過來的！」大姐端著飯菜從里面出來︰「什麼都是這樣過來的，咱倆成親那會兒，也沒見你拉過我的手！」
「拉你做什麼，全是繭子！」大哥臉微微發紅，嘴上卻開著玩笑。
「好哇，今兒這飯，沒你的份兒了！」
「爹爹和我吃一份兒！」一個五六歲可愛的男孩子撒嬌說道。
我們听了都是哈哈大笑，我偷偷看向小謝，他也一臉幸福和羨慕，不過這樣幸福平淡的日子，我們也很快就能過上了，因為三個月很快就要到了！
吃了飯，小謝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我看著外面，再不走，天黑了就更回不去了。這時大姐也看出我的心急，說了句︰「我看天也不早了，你們若要走，我也不強留；不過要是回不去了，你們就在我家住一宿！」
我連忙看想小謝，只見他禮貌地低了低頭，說道︰「那就叨擾了！」
「啊？咱們不回去啦？」我嚇了一跳，小聲問向他，小謝扭過頭，沖我笑著點點頭。不知怎麼了，看著小謝溫暖如春又帥的一塌糊涂的臉，我不懷好意的腦子立刻想到了……入洞房……。
和大哥大姐東拉西扯地聊了會天，大家就各自回房睡去。我和小謝當然毫無意外地睡一間房一張床一床被子，只不過那床小的，也就一米二寬。我大腦又開始抽風，眼前不是小謝穿著中衣的樣子，就是他光著的後背。
「飄飄！」小謝大聲叫了我一句。
「啊？你說什麼？」我趕緊冷靜，「呲」這邊還沒冷靜下來呢，小謝已經月兌去了外衣，站在屋子中間，我立刻有點兒血氣上涌的感覺，這難道是要……，臉一陣發燙，我一掐大腿，心說早晚不就是這點兒事嗎？！再說我倆兩情相悅，不算耍流氓！如此想著，我居然還小興奮起來。
「我睡……里頭……啊！」咽了頭干沫，我說了句廢話。小謝臉紅紅的，他點點頭。我趕緊也豪爽地把外套一拖，吱溜鑽進被窩。雖然已經想通了，但心跳的還是想擂鼓一樣，尤其看到小謝也擠上了小床，撩起被子躺了進來，我更是差點兒蹦起來。
小謝躺在我身邊，我隔著薄薄的衣衫感到他灼熱的體溫和淡淡的墨香味道。我平躺著，呼吸急促，小謝面向我，氣息在我耳邊時有時無。躺了半天，也不見動靜，我有些疑惑，扭過頭，張口就蹦出一句︰「咱倆就這樣躺著啊？」天吶，話剛說完，我就想掐死自己。
好在小謝沒有什麼反應，過了會兒他才說道︰「飄飄，我是在做夢嗎？」。
「你睡著了嗎？」。
「沒有！」
「那就不是做夢！」
看來小謝想先聊會天，培養一下氣氛，我抑制住心中的緊張，頭扭向他，說道︰「你是不是覺得這種田園的生活很幸福？」
小謝點點頭。我也笑著說︰「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什麼掙大錢啊，當大官兒啊都是狗屁，舍本逐末！」
小謝看著我沒說話，目光里閃過一絲傷痛。我突然想到他這個時代的人都是天下國家為己任的，連忙說道︰「我是說如果只是為了當大官兒而當大官兒才是狗屁啊！」
小謝似乎沒听見我說話，只是眼楮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仿佛一閉眼我就不見了似的。
我沖他笑笑，小謝突然伸起一直胳膊，我心頭一振，要行動了！他緩緩拉起我的肩膀，讓我略微抬頭，將胳膊伸到我的脖子底下，然後動作停止了。我有些疑惑，等了半天，小謝的確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了。我皺了皺眉，有些受侮辱的感覺，咬著下嘴唇，我猛然伸手環住他，主動親了上去。
小謝一愣，旋即顫抖地抱住我，我們相互輾轉著，仿佛一把火點燃了整個世界……也不知是誰先開始解的對方扣子，當我哆哆嗦嗦地拽著小謝的中衣時，他喘著粗氣停了下來，伸手摁住了我。抵著我的額頭，小謝語氣含糊地說︰「飄飄，我們不可以！」
「為什麼？」我神情迷離。
「不可以……」小謝的聲音低沉沙啞，是掩不住的痛苦。
「其實，我……沒關系……不會懷孕的！再說……我們……遲早要結婚啊！」我抱住他。
小謝神情很不自然，他拉住我的手，長長的喘息，隨後翻身躺下，推我轉過身，從後面環抱住我，聲音輕輕地說︰「睡吧！」
我蒙了，胸口酸楚︰「你不愛我嗎？」。
半天，小謝才說道︰「我……就是……太愛你！」
……
一覺醒來，小謝已經穿好衣服，合衣躺在一邊看我。我十分不好意，用被子蒙住臉︰「別看，我沒刷牙洗臉！」
小謝笑了笑，說道︰「飄飄怎麼樣，我都看不夠。」
「這話十年以後，等我老了再說吧！」
「老了？」小謝又陷入幻想，不知怎麼回事，小謝最近都變得敏感起來，常常一點兒小事就感嘆半天，我估計他最近為了賦稅的事情，沒少見人間疾苦，正處在情感脆弱期。
穿好衣服，我和小謝從屋里出來，留宿我們的大哥大姐早已經起床，大哥在門外劈柴，大姐淘米做飯，孩子在院子里逗著小狗玩。我和小謝都看的痴了。
「小謝，你知道我最喜歡的一首詩嗎？」。
小謝搖搖頭，我說道︰「我喜歡是因為這首詩表達了我所有的人生理想。」
「哪首詩？」
「桃花塢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顯者事，酒盞花枝隱士緣。若將顯者比隱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彼何碌碌我何閑。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杰墓，無花無酒鋤作田。」
小謝听完愣住了，我只顧看著遠山近景，沒有注意到他愴然的神情，此刻小謝眼楮里滾動的不再是平和與從容，而是濃重的悲傷和絕望，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醉眠桃花下的空夢，終究要有醒來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