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之後，小謝總是早出晚歸。我去找他，他不是已然出門，就是在外辦差，就連晚飯時分，也不見回來。即便在家，小謝也將自己關在屋子里，不是一言不發的悶頭寫著公文，就是坐在書桌前認認真真地看書。我去找過他好幾次，可小謝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雖然他依舊對我像往常一樣溫和地笑著，淡淡地听我說話，但我總是能在猛地看向他時，發現他眼眸深處濃重的悲傷和眷戀，可我還來不及問他，小謝就已經撇開了眼。沒過兩天，謝府上上下下都發現了我們倆人的異常。最高興的，當然是四夫人還有如梅，尤其是如梅，她越來越頻繁地在小謝的院子里走動，不是送些吃的，就是捧著書求教。
這種各懷心事的日子，我堅持了五天，到了第六日，實在按捺不住，傍晚時分，估模著小謝應該回來了，我穿上他讓荷香做給我的桃紅夾襖，向小謝住的院子走去。還沒走近，一股幽幽的香氣就飄散過來，我在院門口停住了腳，一人高的牆頭上，盛放著星星點點的紅梅，他是何時種的，我怎麼一點兒也沒有注意過？直到花開了這才發現？想到這兒，我的心里突然有些慌慌的，仿佛感覺錯過了什麼。我趕緊快步小跑進院子，還沒走近，只听見如梅盈盈的笑聲，透過牆頭，和著春風穿了出來。
小謝正歪著頭，專注地看著如梅手里捧著的書，他淡藍色的袍子，襯托出泛著暖玉一般溫潤的側臉，如梅嬌俏地站在他身邊，一只手繃著書，一只手伸出指頭指指點點。他倆東邊一株石榴樹，西邊一株紅梅，稀疏枝影間，我的心像被錘子狠狠地砸了又砸，氣憤、不解、委屈、甚至還有一絲自卑……千絲萬縷的情緒都化成眼中朦朧的霧氣。
「柳姑娘，您怎麼不進來？」荷香發現了我。我趕緊胡亂擦了把眼淚，咽下胸口的酸澀，故作輕松地走了進去。
「柳姐姐，你來啦？」沒等小謝說話，如梅就像個女主人般招呼我。我慘淡地笑了笑，走到他倆面前︰「你們在看什麼？」
「沒什麼。」
「這是我新做的一些詩，特來向表哥請教的。」如梅一邊說，一邊笑看著小謝，那目光比這陽春三月的風還要溫柔和暖。我鼻子有些發酸，抬頭直看向小謝，沒頭沒腦地問出一句︰「她做的好嗎？」。
小謝神情也極不自然，他看了我好一會兒，才幽幽地開口說道︰「好。」
荷香見我倆大眼瞪著小眼，趕緊伶俐地說道︰「在外面站著干什麼，怪冷的，回屋坐著吧，我給你們泡些茶來。」
「表哥，你不是說要給我找些詩詞曲賦的佳作來看看嗎」如梅白了我一眼，拉起小謝的胳膊︰「咱們進屋去吧！」
我咬住嘴唇，扭開臉去，心中的酸澀已經便成了憤怒︰「你們好好研究吧，我先走了！」說著轉身就走。荷香趕緊拉住我︰「別走啊！我給你們泡杯菊花茶，保管你們誰都沒喝過！」
我怒極反笑，扭過頭來，咬著牙說道︰「是嗎？你可以再放些冰糖，保管味道更好！」說完，我邁開大步向前跑去。
「飄飄！飄飄！」一瞬的安靜之後，小謝呼喊起來。我不理他，只是悶著頭往自己住的小院跑去。
跑了一會兒，我停了下來，小謝就跟在我身後不遠。我們倆一個在前一個在後，一個跺著腳，一個背著手。我偷偷瞥了小謝一眼，正巧踫上他的眼眸。
「哼！」我扭過頭，甩開步子，快走了幾步。小謝一直跟我到小院，我推開門，他也低著頭要隨我進去。
「誰讓你進來的！」我一邊說，一邊使勁推門關上。
小謝「哎呦」一聲，我趕緊開門︰「怎麼了？夾哪兒了？」
「什麼夾哪兒了？以為我是耗子！」小謝沖著我笑了。
「討厭！你就是耗子！」我打開他的手，氣鼓鼓地走進了屋。小謝關上房門，也跟了進來︰「如梅……」
「我知道！」我粗暴地打斷他。
「知道什麼？」小謝很疑惑。
「我知道你和她沒什麼，她那樣做是故意氣我的！」我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著下巴，一條腿掛在椅子扶手上，來回晃蕩。小謝看了看我的腿，搖搖頭，也坐在了旁邊，似笑非笑地說道︰「我是要告訴你，如梅過幾天就要回梅莊了！」
「為什麼？」
「她已經不小了，錦家又只有她一個小姐，自然要回去主事了。」
我「哦」一聲，又突然提高聲調說︰「你是不是很舍不得？」
小謝一個錯愕，又平緩下來︰「是啊，我視她如親妹，當然有些舍不得！」
「謝天齊，你別太過分！」我開始叫囂︰「你這幾天怎麼了？為什麼總躲著我，對我不理不睬？！」
小謝神情明顯一滯，很快，他笑著看向我︰「哪里有啊，我只不過這陣子忙了些。」
「才不是呢！以前你再忙，也會來看我！」不知怎麼了，小謝雖然沖我笑著，但我總覺得在他淡淡的笑容里，似乎還夾雜著其他情緒。我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蹲下，仰著頭看他︰「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
小謝眉頭皺了皺，拉起我的手，柔聲說道︰「別多想了，我這幾日再為朝廷免除江寧賦稅奔忙呢！」
見他一臉真誠，我心稍稍放了下來，索性大膽坐在他腿上。小謝明顯一愣，似乎有些緊張。我捧起他的臉︰「小謝，你以後有什麼事情都不要瞞著我，也不要冷落我，我在這里只有你，你要是不理我了，我真的很孤獨！」
小謝身子一顫，臉上全是疼惜，他很快側過頭去，眼楮一眨，我清楚看見有一顆眼淚滴了下來。
「你怎麼了？」我慌了。
「沒事！」小謝又恢復了正常，他伸手摟住我，身子有些輕輕顫抖。
就這麼坐了一會兒，我問道︰「賦稅的事情怎麼樣了？」
小謝頓了頓，緩緩說道︰「快有眉目了。」
「那你是不是還要忙一陣子？」
小謝點點頭，我嘆了口氣︰「我記得小時候背過一句詩，叫作‘煙花三月下揚州’，等忙完這陣子，你也陪我下趟揚州怎麼樣？」
「好！」
「嗯，我想看看秦淮河、寒山寺，還想在西湖邊上看看美女帥哥，嗯，我還要做幾件好衣服……」
「那我們明天就去怎樣？」小謝從懷里拉起我，眼楮亮亮的。
「明天？」我皺了皺眉︰「要這麼急嗎？你不還有事兒沒忙完。」
「沒關系。」小謝一臉期待。
「可是，我想先做件衣服……」
「那我們明天就先去做衣服！」
看著小謝漆黑的眸子，我點點頭，心里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在我心里，小謝都是有條不紊，從容自若的，這種想起一出是一出，明顯是我的作風啊！難道真應了我媽那句話︰「豬圈里呆久了，肯定跑不出驢！」
江寧素來就是絲綢之鄉，錦繡更是天下聞名，而位于城中心的匯錦閣就是最有名的錦繡布莊。平常我也路過幾次，在門外就被那華美的緞子閃過，現在進來，更是覺得如在雲端。
「小謝，這是不是有些太……太奢侈了？」我拉了拉小謝的袖子。
小謝拉住我的手，笑著說︰「再奢侈也配不上我的飄飄。」
我有些不好意思，店老板趕緊說道︰「謝大人說的對啊！再美的衣服也要穿上美人身上才顯得好！」
小謝一直笑著，他指著一匹絹布，說道︰「你覺得這個好不好？」
那是塊極輕薄的絲絹，淡淡的底色鋪滿了女敕黃又微微泛紅色的絨花，看起來就像是落日下的紅霞。我輕輕撫模，眼角眉梢都是喜歡。
「那就要這匹吧!」小謝對著老板開口說道。
「哎！」我喊住了小謝，低聲說到︰「要不，買那邊那塊紅色的吧。」我指了指一旁的大紅綢，上面還繡著金鳳。
「那匹？」小謝疑惑。
「姑娘，那是專門做嫁衣的茜素紅！」老板生怕我理解錯誤，趕緊解釋。
我紅著臉湊在小謝耳邊說到︰「他這兒的東西肯定特別貴，與其做身普通衣服我舍不得穿，不如……不如做套嫁衣得了！反正馬上就三個月就到了。」
小謝愣住，臉慢慢紅了，眼楮也慢慢紅了，他聲音低沉，緩緩說道︰「嫁衣？」
我點點頭。
「飄飄穿上嫁衣會是什麼樣子？」小謝眼神迷離，神情有些不辨悲喜。
我自顧自己害羞，用胳膊肘子捅了他一下，下意識說道︰「到時候你不就知道了！」
「好，就做嫁衣！」小謝突然高聲說道︰「老板，就拿這個，給這位姑娘做一身嫁衣。」
「……好！」老板有些恍惚，估計沒見過這麼草率的主顧︰「那，小娘子要什麼款式的？」
小娘子？！我「噗嗤」一下笑了出來，扭頭看向小謝，只見小謝也臉頰緋紅，呆呆地出神看著前方。我一咬牙，厚臉皮地說道︰「夫君喜歡什麼款式的？」
小謝猛然一驚，「唰」地扭過頭來，他看著我，眼楮里是濃濃的眷戀︰「飄飄……」
他叫我時，我已經走到老板面前，歡快地說道︰「我要自己設計一個樣子，你按照我說的做就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