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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亨宮正殿寶座兩旁各設一雕花檀木圓鼎架。架上各置一盞至清弧肚水晶碗，碗內盛著六分滿的悠泉淨水，水底是苗藍邊的金銀雙色鴛鴦香盒，盒內臥著覓水香塊。那香塊本是凝成花朵之態，插在香盒座上，沒頂的水便將它揉開，裊裊散散地化開在水中，靜靜地彌散在室內，無半點喧囂和張揚。只是水晶碗上懸著三簇鉑金瓖嵌的垂吊飾花，隨風來回輕擺旋轉，每每凌空一動，那鉑金即折了光線入水，又被那雕刻精細，凹凸起伏的鴛鴦折在水內，方見融在水中的香料正一絲一縷地閃著金紅的微光，蜿蜒曲行地向水面騰起，原本樸素得有些尷尬的透明之物，卻是釋放出最耀眼而超越一切的華美。孫綽不免看了半晌，她本是極為喜水之人，平素置水盆景都得她的心，更何況這天光雲影似的陳設呢？她轉過臉來。向誠妃笑道︰「唐姐姐這里，單單是塊香料，便是這樣美極了的。」
唐誠妃和氣地笑道︰「這覓水香是外國進貢來的，沉在水中方放出香氣來。舊年下總共得了兩套水晶香具，並幾小匣香塊。本來想送你些，只是怕這新鮮玩意不夠干淨，怕傷了你和孩子，如今你喜歡，明日我打發人送去就是。」
孫綽道了聲謝，卻見她對面正坐的杜循妃從來了就陰沉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沉，悶悶不樂地哼了一聲。誠妃卸下護甲，一面又向孫綽道︰「你那是孕中，不知hougong熱鬧。這香有人竟是擱在香爐里點著燒，香具拿去盛果品點心，倒是糟踐了。」
循妃手中的茶盞砰地撂在手邊小幾上，恨恨道︰「誠妃別得意了，不過是進貢的村野東西，有什麼好炫耀？」
一邊的江婕妤不動聲色地替杜循妃挽起沾濕了溫茶的袖口，方抬頭笑道︰「嬪妾說話，誠妃娘娘別惱。我聞著香，倒覺得溫吞中帶著苦味，不必咱們的香純淨濃郁，。想來這外國到底魯莽不開化，香做的不好。那器物搭配倒是很美，丟了香，盛些別的也算物盡其用吧。」
誠妃掃了她們二人一眼，淡淡道︰「各入各的眼吧。」
這暗中譏諷。明中扳回的尷尬局面，就出現在唐誠妃初次舉行的晨聚上。這回晨聚的人並不多，誠妃心在查事想解決那繡名簽子的辦法，不曾邀請太多人。故請了孫綽，伍質姝，林品瑤，以及循妃杜驕瞳，婕妤江皎雲、朱綠瑜，芳婉鐘氏，還有那位林品瑤原來服侍的淑容金氏。
今日誠妃難得的雍容裝扮，一襲蜜合包肩長裙，橘紅斂腰羅帶纏出蜂腰，頭上束了高頂發髻，發髻上座著極大的七轉雛鳳戲霞步搖，步搖的兩邊是金鳳垂下的翠羽攢珠流蘇，而眉間之處則是雛鳳口中墜下的珍珠，微微一動，華貴中靈動仍在，那份繁復又帶著最高位分之人特有的傲氣。循妃一如既往的不甘示弱，她一身緊裹水藍紗裙，半袖為實色薄綢。領子為深藍閃光之色，下擺卻漸變至耀眼鵝黃，那漸變之色渾然天成，無一線突兀。她頭上插了細而密的各色珠釵，大小不同卻各個自閃銀光，襯在她高卷的黑發上，真如星子一般。她在右側鬢上另附一只簡單的蓮花釵，那蓮花花瓣側列向一邊，最末一瓣高而肥大，遠瞧才能看出，那蓮花竟是融合了一只笙的形狀，插在發間，高高挑起，那份獨具匠心萬人不能敵。循妃慵懶得不必開口，一身裝束就將誠妃比了下去，自然從始至終的一派得意洋洋。
朱婕妤雖失了寵，降了位分不曾升上去，還是奢侈的打扮，不知是否敗落得久了，竟和鐘芳婉的俗艷之氣有了相似之感。江婕妤雲錦收腰宮裝，淡藍淡綠調色，頭上點著芙蓉簪子，不甚引人注目。伍質姝與林品瑤二人，都听了誠妃的話，一派主人家常客的隨意打扮。伍質姝本清瘦，杏紅羅裙顯得更加修長而溫婉，頭上簪著流蘇細金線步搖亦襯得她更加淡雅；林品瑤年紀小，便是開散的桃紅宮裝，雙環髻中間別著顫翅蝴蝶花鈿釵。神采飛揚的青春勁頭幾乎成了壓場主角。金淑容這回收斂了不少，只采她故土常見的暗色寬大宮裝披了一身，幾乎淹沒在眾人中。
孫綽不與她們爭奇斗艷，著了淺櫻桃色的宮裝，衣裙上皆是繡著裂口石榴，她頭上簡單發髻，發髻上插著貴子狀元釵，再無他物。她干練而敏捷地表明了皇子生母的身份，不必粉黛便已把無數人妒恨得銀牙咬碎了。她冷眼望著眼前人物，突然替君鐸在心尖上一酸，這樣深仇大恨地坐在一塊，這名義上的帝王家眷，家眷一詞實在太假。而她又明白，所謂失勢的杜驕瞳，氣焰如以往一樣囂張，hougong中的循妃一脈復起，恐怕只是彈指一揮罷了。不知道是什麼緣故，竟讓杜驕瞳消停了下來。孫綽自感幾分不安，恐怕這內廷的風向，不到年末就又變回去了。若是不想這內廷大船駛去旁人的方向，只得挺身親自奪過舵來……
閑話了小半個時辰，誠妃終于將話題引入正事︰「眾位妹妹，如今咱們內廷能為皇上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預備秋季大選……」
「你如今統攝hougong，預備大選是你誠妃分內之事，與我們何干？」杜循妃冷冷哼了一聲，「你若是沒這本事，趁早奏明皇上，讓出位置來吧！」
誠妃臉上一陣蒼白，孫綽悠悠接口道︰「循妃娘娘不必這樣大的火氣。如今只是有一事棘手。舊年里賞賜紛雜，誠妃娘娘接手時候，尚宮局殘酷已經亂作一團。如今盤點發現，給選秀之事備用同色緞子竟是不足了。今日大家前來，目的是核對一下大家手中的賞賜與份額。仔細查查，是疏忽了還是有人惡意找麻煩。」
循妃听見那句「惡意找麻煩」，頓時一挑眉，要開口訓斥。誠妃卻和悅地望了孫綽一眼，夸獎道︰「孫妹妹好口齒，本宮正是這話呢。」
循妃高傲地飲了一口茶，橫斜了對面一概的不同盟者，嘲諷道︰「核對了又如何？發現了又怎樣？難道賞賜給娘娘，娘子們的東西還想要回去麼？皇家的威儀臉面就這樣被你們作踐，就不怕皇上聞言，將你們送入冷宮麼？」
林品瑤俏皮地掩口笑道︰「循妃娘娘這話奇了。我只听說過，不識大體的吝嗇人要受罰呢。」
循妃無處發泄，听了她當日想亂棍打死以滅金淑容威風的林品瑤這般閑閑地坐著反駁她，登時跳起身來，怒喝道︰「你是什麼東西，跟本宮說話連自稱都敢‘我’起來！來人，給本宮掌嘴！」
誠妃拿眼稍一瞥，循妃身邊的鵪鶉竟不敢上前來打。誠妃道︰「林凝華是小孩子脾氣，心直口快罷了。且她也沒說錯什麼，循妃你這樣心急火燎的打人，難道心驚了？」
江婕妤依舊不動聲色，安撫著循妃坐下，又啟唇嚶嚶地道︰「內廷之事，本就是兩位娘娘做主行事，嬪妾們都無開口的份兒。誠妃娘娘還是說正事吧，別耽誤了才好。」
瞧這光景，孫綽便心知，讓各宮舍出以往的賞賜來共渡難關，是根本不可能的了。誠妃憂郁地望了她一眼，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且沒了主意。孫綽不易察覺地向唐誠妃搖了搖頭，誠妃才道︰「江妹妹所言有理。本宮統攝內廷，事務繁多，此事來龍去脈，還是孫妹妹最為知曉。大家仔細些听孫妹妹說。」
孫綽理一理思路，輕快道︰「想那緞子就算不仔細賞了旁人，也斷不能要回來。誠妃娘娘的意思是。今年改個法，取各色緞子裁成小條，再放各線色，讓新妹妹們自行搭配。這樣不僅僅器物得了解決，連考驗也比往年多出一些，更顯出哪些女孩蕙質蘭心。」
這主意，不是一瞬想出來的。昨夜孫綽腦中便預知今日的幾番光景結果，知道若是有人不肯吐口，只想看戲也是沒辦法的。所以她備下這個方案，果然就用上。江婕妤哂笑了一聲，道︰「孫姐姐說的簡單。這繡名簽子的規矩，是祖宗傳下來的，難道你說改就改麼？」
一旁不出聲的伍婕妤突然道︰「江妹妹這話錯了。翻我朝前例，內廷選秀之關卡皆是內宮娘娘們一道一道得出來的。每一代都有修正和繼承，方得了今日的完善。誠妃娘娘想改，自然也是對的。」
孫綽莞爾一笑，伍質姝這個清淡的書呆子竟也是有用的了。誠妃帶著勝利者的笑容道︰「既然如此，各位妹妹午後再來吧。本宮會命尚宮局將可用的緞料挪來，眾位妹妹與本宮一道篩選顏色吧。日後……」
孫綽始終注視著誠妃的臉孔，見她又朝自己眨了眨眼楮，口吻慢了，便自然地接下話道︰「日後這料子為何缺失，何人過錯。誠妃娘娘會再查，得出詳實的結論，一並呈報給皇上，好歹賞罰，請聖上定奪。」
誠妃笑逐顏開，起身攜起孫綽的手，道︰「這與尚宮局查實之事，便交給妹妹了。」
孫綽道了聲「必當盡力。」循妃早站了起來，听聞唐誠妃與孫綽的話，傲慢而譏諷地笑了一聲︰「自古士農工商，本宮總不懂。如今知道，這商人是放著正經貴人都不做，偏與些奴婢們混在一塊的了，怪不得排在最末。」
孫綽才不怕她這些侮辱的言語。循妃討了個沒趣，扶著丫鬟鏗鏘地往外走，在門口回頭道︰「誠妃，來了這半日，我乏了。我也沒興趣分擔你的活兒，下午就不來了。你帶著奴婢們準備新的繡名簽子吧。若是錯了，可別怪我沒提過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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